第一百十一章 旧情 （一）

听罢，茱萸面色绯红，不想着他这会另故意机打趣。听闻里间师太喊着进屋用膳，两人方得前掉队了殿内。

周筠生只得低头吃着碗里的糙米，也不吭声。彩莲禁不住笑出声来，又轻戳了一下鸳鸯，鸳鸯方才也跟着干笑了一声。

只见着他魂不守舍，只不时瞥着茱萸看，便轻笑了声，“生儿？”

茱萸微微一愣，还觉得是甚么虫儿，顿时跳了脚，一把又扑入周筠生怀中，“是甚么？”

周筠生晓得她是吃味，忽而寂然道，“莫动，且瞧你额上停顿的是甚么？”

周筠生笑笑，只在茱萸耳畔吹气道，“得意去了东山，这日子过分闲适，这外出打猎的时候，不慎伤了右手。你瞧瞧，可不成笑，就如许，我还敢来挑逗贵妃娘娘。”

茱萸道，“岂敢岂敢，论起辈分来，倒还应尊称您一声太妃。只是想着，您现在是佛门中人，当是不喜这名号的，因此便不以此相称了。”

周筠生靠的近了，只用苗条指尖悄悄一点，“是本王的心机，停顿在这儿了。”

目睹着两人策马而去，鸳鸯瞧着两人背影，一时心下闪过一丝失落之情。彩莲瞧见了，只叹了一声，“你说你，可喜好谁不好，偏生是那河阳王。这河阳王，莫说是心下这会只要我们主子了。那便是没有我们主子，你想要奉养在侧，也怕是难事。”

吃完斋饭，茱萸也不急着走，想与周筠生再说些梯己的话来，便命着彩莲、鸳鸯，在水月庵中候着。

茱萸现在也不推开他，一时心下五味杂陈，又用手重触他的右臂，“你的手臂……”

“我倒觉得，你又该寻甚么借口，避着我了。”周筠生凝睇着茱萸，这眼里尽是密意。

茱萸避开他目光，怯羞道，“我只是想，临时避开宫里的事儿，便想着反正在外头清净一天，不想竟还能遇着你。”

茱萸心下一酸，眼睑盖下，泪便流了下来，“事到现在，你还要框我是么？你觉得我不知，你是去那关海山中取那白虎的前额血来，故而伤了你的右臂，是不是！”

周筠生谈笑道，“这总好过，你每次见我，便都冷着脸，也叫人说不上话。本王废了一只手臂，倒是能叫贵妃娘娘落个碎玉珍珠来，这买卖划算得很。”

“好了好了，我现在也不再同你拌嘴了，实则我也是怕你徒添这镜花水月的悲伤事罢了。主子先前也说了，也得给你配门好婚事才是。既是出了口，那主子必将都是挂了心的。”彩莲瞧她神情落寞，遂又说道。

茱萸与周筠生各上了马，彩莲有些担忧，便在身后喊道，“主子可细心着，好生骑着马。这马总没主子个儿小，手里可提紧些。”

周筠生觉着肩上湿热，眼瞧着，是茱萸的泪水，一时有些慌了，忙道，“你可莫要哭了，今儿个，可贵我倆能好好说上话，这好好的，如何就又哭了呢？”

“你如何来了？”茱萸未猜想，竟是自个先开了口。自前次除夕夜宴别过，又是好久未见他，见着倒是清减了一些。

“茱萸脸上，但是生了甚么花儿，倒是可贵见你，瞧一小我能如许细心来。”师太打笑道。

鸳鸯忽而鼻尖有些发酸，想落泪，又忍着不落，“我也是心下担忧着主子。我们主子，现在是扛了一府的人不说，还得在后宫步步为营，这每一步，那里是简朴了，可都是热锅上踏步，步步惊心。我们也都晓得，这主子喜好王爷，王爷也喜好主子，但是偏生，这两人倒是天涯天涯，你说，我们做奴婢的，又可何如？”

师太见状，知是两人有话要说，便道，“想来朱紫都还没用饭，姑子这里随便清算些斋菜素饭来，还请朱紫留下勉强吃些再走罢。”师太边说，边将彩莲与鸳鸯往里间推。

“你如许说，倒是显得我不识好歹来了。我现在是主子跟前服侍的，这甚么该，甚么不该，我心下可不是比你更清楚。我这宫里头呆的光阴，但是比你还久一些，倒不知何时，竟还要你来经验我了。”鸳鸯边说，边轻叹了声。

“方才听你说，是师太的生辰，因此你便冒了险，单独前来是么？”茱萸边说，心下边有些愤怒，她有些气周筠生，不该如此冒险。

见她提起，周筠生也不粉饰，只说道，“她确是我父皇的德妃，也是我母妃的本家姐妹。父皇归天今后，姨母原也是要殉葬的，可还是我求了太后足足旬日，方才勉强找了个由头，将姨母安设在这水月庵里。这处僻静，常日里也鲜少有人来打搅。”

茱萸一时止不住泪，只红着眼道，“周筠生啊周筠生，你骗得我好苦。我若晓得，你是因着我而废了这右手，我倒宁肯死在那关海城中。你可知，你如许反倒叫我心下挂念着，这没有一日是安宁的。”

师太笑笑，“实在你一来，我便猜着你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了。你身边虽只两个丫环，可我却认得鸳鸯，她也曾在贤妃跟前服侍，因此我一见了她，便晓得你是哪位了。方才如果有礼数不殷勤的地儿，你也莫要见怪。”

鸳鸯撇过脸去，轻声道，“谁不知这些了，哪还要你来提示。只不过是感念贤妃娘娘旧恩，心下一时又有些感到罢了。”

彩莲道，“主子对我们如何，你心下想来比我还清楚。这些光阴，主子这赏的，好的，哪样都未曾少你，有些还比我多些呢。可见主子心下也是多为你顾虑的。”

一语毕，茱萸方才破涕为笑，“本日见了你，我倒是当真把甚么都抛到脑后了。本日来到这水月庵里，见了这洛神像上的字，我便想着，许是你与这庵堂有甚么原因。听你喊师太姨母，可不是先帝的德妃娘娘？”

只见着暗淡殿内一角，不知何事摆上了一张小的八仙桌。彩莲又点了一支蜡烛来，茱萸定睛一看，这桌上的是净水豆腐、青菜、以及素肉、青豆等。师太道，“这菜素了些，朱紫如果吃不惯，只可说来，贫尼可再去下碗面来。”

茱萸点头道，“可贫嘴，想来你那十名美人也还等着你回东山呢，如果你被砍了脑袋，怕是挂念的人还要多。”

周筠生道，“只要你现在普通，还愿理睬我，这便是冒了险，被砍了脑袋，小王也是心甘甘心的。”

茱萸忙不迭道，“这昔日吃荤腥油腻过量，倒还真不如这清汤寡水的素斋来的好。也不是常有这机遇吃到师太的技术，这随便吃些素又何妨。倒另有一事忘了说，师太唤我茱萸便是了，我也不过是个俗人，又那里敢劳师太称一声朱紫呢。”

周筠生一把抱住了茱萸，左手死死地扣住。树梢的细柳摇摆，有飞絮飞到眉间，周筠生也不管，仍旧只是紧紧抱着。

“如此甚好。”师太边说，边瞧了眼周筠生。

周筠生方才回过神来，忙道，“姨母，侄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