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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断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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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夫谏阻马市,预伐仇鸾,圣旨薄谪。旋因鸾败,首赐湔雪。一岁四迁,臣夫衔恩图报....今混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虫豸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成赦,愿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生一日,必能执戈矛,御魑魅,为疆场效命之鬼,以报陛下。”

千古唯难一死,可在上的几人却早已将存亡置之度外,又有何惧?

他们两人的手心都是湿冷的汗水,握在一起的时候却微微有些热。李清漪的声音冷而静,似深夜里落下的乌黑月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以是仁至’,张公、杨公等人已然以死证其心,天下皆知其仁义,死得其所。天理昭昭,公愤难犯,严家对劲不了多久。”

杨继盛入狱这几年,便是王世贞为首的几位同大哥友在为他周旋。即便是天子勾决以后,王世贞还特地替杨继盛之妻张氏写了折子上奏,只盼着能牵动帝心,宽恕一二。因王世贞文采飞扬,张氏情真意切,这奏疏仿佛心血凝就,非常动人:

“浩气还太虚,赤忱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先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哈,我们这里只四个道姑。你个年青羽士,来这借宿,安的甚么心?!”如英也忍不住了,恨恨的瞪了那羽士一眼。

“怕死。”

李清漪点点头,因而裕王先扶着她上了马车,回顾看了眼街边冷落的气象和来往仓促、穿着褴褛的人,俄然长长感喟却还是垂下眼一字不说。

羽士忙不迭的点头应下,随即盯着慈和和如英两张冷脸,非常谨慎的缩着肩膀跟在了李清漪的边上,与她一同进了内堂。

“世上何人能不死?”杨继盛仰开端朗朗而笑,双眸如同利剑刺破暗中,瞥见了那即将到来的拂晓,一时之间竟是微微含笑,“圣上平生所愿,乃是‘永享仙寿,江山长固’,我平生之愿倒是‘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

李清漪和裕王联袂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看着处刑台上的那几滩暗红得刺目标鲜血,眼眶亦是微红,面前垂垂恍惚。

“仲芳啊,你怕吗?”

到底是大庭广众,倒也没人敢骂昏君奸臣,只是哭声震天。

裕王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想要从她手上汲取力量普通,沉默了半晌,声气稍稍和缓:“你说得对,严家如此行事,天怒人怨,总有一日要遭报应。”他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归去吧,你的身份,不好久留。”

全部西市静了一瞬,只闻呼吸之声,北风烈烈而过,带着浓厚而刺鼻的血腥味。不过半晌,立时便响起了震天的哭声。很多披麻带孝的百姓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裕王看了面前头抱着杨继盛尸体痛苦的王世贞等人,握紧了李清漪的手,低声道:“走吧。”

慈和管厨房,昔日里杀鸡杀鸭杀鱼养出的好胆气且又膀大腰粗,听得这话立时就中气实足的应道:“观主你可返来了!这是山东来的骗子,刚叫对门那座青云观给赶出来,又跑来我们这里欺负人了。”

李清漪心头那点儿“忠臣义士”“物是人非”的小感慨立即就像是小鸟一样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他们此时心中思路频起,一口气闷在胸口非常难受,故而都不筹算立即就归去也没有立时就上马车,而是握动手徐行往外走着。

下方围观的人群里,最惹眼的还是站在前头的王世贞一行人——他们一身素白衣衫,是来送杨继盛最后一程的。

不见我大明天下承平,不见我大明子民安乐,岂敢瞑目?岂敢?

在场很多百姓皆是披麻带孝,痛哭流涕。

但是,这份奏疏并未到御前,方才递了上去,便被严嵩扣下了。该秋后问斩的天然还是秋后问斩。

也不知,这对她是好还是坏。

中午三刻,临刑开刀,乌黑的刀光映着冷冷的秋阳,刀光亦是雪似的冷。只一瞬的工夫,滚热的鲜血淋漓洒下,如同夏季落梅般殷红,溅了一地,杨继盛等人还瞪着眼睛的头颅从上面滚下来,死不瞑目。

慈和和如英本还要再说几句,见着李清漪的面色便又全都噤声退了出去,临走前,她们还是不忘瞪几眼那羽士。

“清漪,我好惭愧......”待得边上垂垂无人,裕王方才垂下头,他的脸涨的通红,稠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眼中的庞大情感,近乎自语,“目睹忠臣义士如此却不能救,乃至还不能说一句话,我,我......”

李清漪握紧了他的手。

“贫道蓝道行,”那羽士仰开端,尽力做出一副萧洒的模样,“山东人氏,青城宫羽士。”

十月二十九日,北风料峭,风卷乌云,如同大雨压境。

“杨公这般忠烈之士都是这般了局,彼苍无眼啊......”

裕王闻言转目看她,眸光极深,仿若清月落海,波光暗淡。他忽而一笑,说不出的庞粗心味:“是了,你说得对。”他亲身把人送到白云观前,这才转道分开。

李清漪点点头,握紧了裕王的手,与他一同走出西市。

李清漪怔了怔,抬手握住他的手掌,掌心相贴。

李清漪叹了口气,起家往观里去,还将来得及出声便见着里头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好笑的是,台上待斩的皆是大明的忠臣,天下皆知,唯君上一人不知——或者说,他只当不知。

“愿斩臣妾首,以代夫诛。”这是一个女人最朴实、最天真的心愿。她与丈夫结发数十年,同甘共苦,早已存了同生共死之心。她或许不知到那些忠烈国事,可她倒是以本身整颗敬爱着丈夫,倘若能以本身的性命救得丈夫,当真是彼苍垂怜。

王世贞带着主子就站在前头。春季高悬,中午将至,即将开刀,看着上首的杨继盛,他悲从心来,昂首于地,由衷的痛哭起来。泪眼恍惚间,他想起当初本身与杨继盛的对话——

她站在门口,咳了两声,方才还生龙活虎追人的大黑立马窜了上来,绕着她转悠。李清漪顶着统统人的目光,非常平静的问道:“如何回事?”她看了眼那头松了口气正清算衣冠的小羽士,转而去问如英和慈和,“不知这位道长是......?”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殿下,有些事情,在山脚做不了,等登到山顶那便轻而易举了。”有些事情,杨继盛、张经做不了,乃至裕王也做不了,天下只要天子能做。江山颓颓,生民倒悬,待明君久矣。

好一个,留作忠魂补!

这年初,天子信道,天下的羽士就和雨后春笋似的纷繁冒头,乡野农庄里的野羽士或是小道观更是数不堪数。李清漪思来想去,确切是没听过“青城宫”这个家数,忍着笑点头道:“本来是青城宫羽士,久仰久仰!”

李清漪目送着裕王分开,面上的神采稍稍收敛,恍然发明现在的裕王已然与本身印象中的那人截然分歧——他已经从一个只会依托别人的男孩成为一个有本身设法和目标的男人。

那羽士听得这话,眼睛都亮了。他理了理衣冠,抬起手慎重对着李清漪打了个道稽,含笑道:“多谢观主。”别人身量纤瘦,生得清漂亮气,板起脸来倒是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模样。

李清漪本也筹算赶人出去,只是想起现在已是十月,间隔十仲春那件大事已经没剩下多少时候了。她眸光一动,已是有了主张,笑了笑:“正所谓‘帝都居,大不易’,道长远到而来又没有个立脚的处所确切是费事。慈和你不是和山脚那几户人家有些友情,等会儿送道长去住一宿吧。”

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与杨继盛等九人于西市处决。

大抵是昨日和裕王谈过一次,已经告终心愿,张经默不出声的站在上方,微微阖眼,神态安静。

那羽士闻言,跳着脚扬声道:“我是借宿!借宿!”

李清漪顺手指了指位置,两人别离落座火线才开口问道:“还将来得及问道长道号,仙乡那边?”

“忠贞之士竟是如此了局,不幸!可叹......”

本日,杨继盛就在上面,他伤痕累累,形销骨立,可他此时扬眉一笑之间却还是是阿谁“铁肩担道义,毒手著文章”的杨仲芳。他也不知听没听到老友的痛哭,只是极力仰开端,用本身全数的力量朗声念叨:

慈和和如英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头,批示着大黑咬人。一个穿戴蓝色布袍的小羽士一手拎着本身的道冠,一手拿着竹竿摈除着背面“汪汪汪”大呼的黑狗。

“我死,天下皆知严嵩之恶;我死,天下皆明道在那边。”杨继盛那一日的声音极低极沉,至今仍旧反响在王世贞的耳边,振聋发聩,“死得其所,有何惧?”

按理,王世贞之父亲王忬为兵部左侍郎,他实实在在是位出身显赫的贵公子,难能宝贵的是他本人才调弥漫,文坛当中素有“南徐北王”一说——比起郁郁不得志的徐渭,少年即中进士,暗里被称作“第一才子”的王世贞的的确确是个风景至极的人物。恰好,如许的他和放牛娃出身、各方都平平的杨继盛倒是至好老友。

“怕甚么?”

李清漪内心已是有了主张,此时倒是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长远道而来,能到白云观也算是有缘。不若入内喝口热茶,也算是解解乏。”

李清漪与裕王亲临现场。因着身份都有些敏感,故而披款式附近的灰色镶银鼠毛的大氅,遮了半张脸只是低调的站鄙人面。十月里北风正冷,他们这身打扮倒是不太惹眼。

世无道,我当为天下人开之,何敢惜此身?

待得马车出城,看到城墙底下赤膊晒太阳、得志待死的几个乞丐,裕王终究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哑声道:“我终究明白,张大人念《离骚》时的那句‘长慨气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表情了......”

李清漪另有筹算,自是不好当着慈和和如英的面说,侧头叮咛了几句把人支开:“慈和,等会儿你还要送道长下山,晚膳还需提早筹办才好。如英,你去泡壶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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