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厦将倾（四）
*******
李清漪的内心就跟明镜似的：深宫里头的女人，再天真也是有限的。更何况尚美人年纪尚小，天子却已经垂老迈矣，只要她稍稍往深了想，必定是要惊骇忧愁的。
遥遥看去，她便好似雪团捏的人儿，被斑斓堆着，不幸敬爱。
天子哈哈大笑，只感觉日趋朽迈的心也被孙子那天真敬爱的笑容给填满了。他有些吃力的伸脱手，谨慎的抱住了裕王世子，用手指戳了戳他小小的面庞，乐呵着：“是有精力，手脚都有力量呢。”
做父母的老是免不了要给儿子操心......
天子乐得不可，嘴上含笑道：“这孩子亲我！”
这话，对，也不对。
黄锦笑着承诺下来：“尚美人今儿也问了好几次呢，说是要瞧陛下。”
这声音稚嫩又柔嫩，清澈的就像是山涧的小溪流。孩童面上毫无一天杂质的笑容也甜的叫民气软。
侧殿里，李清漪正陪着尚美人说话。她也晓得西苑到处都是天子的人，虽说李芳靠向裕王府，可也不是真正能完整信赖的。
天子如有所思，这一次竟也没有辩驳。
天子果是被逗得一笑，嘴上道：“她就是小孩子心性。”
裕王捏着儿子的小手，笑道：“您瞧瞧，一见着皇爷爷，连我这个爹都不睬了。”
“若非陛下龙精虎猛，仪容不凡，尚美人也不会如此心心念念啊。”黄锦挤眉弄眼，含笑阿谀一句。
天子心也软了大半，抱着孙子低头亲了亲，果是又笑了，再没说甚么话。
天子这般年龄，要再生子怕是很难。但是如果求到陶国师那边，不依不饶的话，得些扫兴的丹药却还是很轻易的。
裕王也怕天子抱不稳给摔着了，谨慎的在边上候着，仿若漫不经心的说着话：“他小人儿不懂事，整日里的混闹，早晨又不好好睡觉。我和王妃也伤透了脑筋呢。”他笑着道，“不过想想，做父母的老是免不了要给儿子操心的......”
李芳内心悄悄为着两个不利的感喟，随即又回身回了殿内和黄锦一同服侍天子。
故而，李清漪提及话来也谨慎的很，恐怕被揪到甚么错处。她陪着尚美人说了一番打扮上头的学问，然后又提及贩子里头的各般趣事，逗得尚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厥后啊，请了大夫一看，才晓得李家夫人竟然是真的有身了。那些人都吓了一跳，再不敢说闲话。”
天子听得大乐――他年纪渐长，自是更加喜好听这个。天子笑得浑身都发颤，用力拍了一下黄锦的肩头，笑骂道：“你这老狗，就你会说话！还不快去。”
黄锦顿挫顿挫的“哎”了一声，赶紧小跑着出去了。
李芳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很快就徐行出去唤人了。
天子本另有些踌躇的心，此时竟也定了下来。
天子独坐了一会儿，果是没再动笔批折子，只把那本邹应龙写的、谢俊成抄的折子给丢到边上和黄锦叮咛道：“明天闷得很，你去，把尚美人给朕叫过来。”
裕王缓缓再往里头添了一把火：“父皇您说的天然是对的。不过瞧着钧儿这小小的模样，我这做爹的就忍不住心软，老是想着要多替他做一些，叫他今后好走些。再说了，到底是血脉相连，这天底下哪有比父子更靠近的？”
等裕王佳耦领着裕王世子到的时候，天子正和尚美人坐在上头谈笑。
只是，等他们递了折子，正筹算说几句话，严世蕃敏感的发明上头的天子神采略有些不对。
怀里的世子大抵也睡得足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周看着。他一见着天子，立时就欢乐的挥动手，一副要挣出裕王度量，要天子抱抱的模样。
徐阶这会儿上折枪弹劾他们，说的还是工部的事情，岂不就是一跳就跳到他们挖的坑里了？怎不叫严家父子好生对劲。并且，这上折子的都是徐阶的门生，随便一攀扯，八成绩能把徐阶给拉下来。
李芳踮着脚小步在青铜镂空香炉里放了块檀香，然后在天子耳边细声说了一句：“陛下本日表情不好，不若把裕王世子召来瞧瞧？”
尚美人又是好一顿儿的撒娇，娇娇滴滴的抱怨了一回儿，要了珠宝、要了金饰、要了衣衫，还要天子早晨来陪。直到被天子哄了又哄，她这才嘟着嘴，踮着脚从天子膝头下来，欢欢乐喜的牵着李清漪的手往边上的侧殿去。
她此时正咯咯咯的笑着，东摇西歪的倚在天子怀里，一边抓着他的长须，一边娇憨的对着天子撒娇着：“陛下，真讨厌......”清脆又动听，柔嫩又甜美，就像是花枝拂过水面，柔嫩而芳香。
严嵩和严世蕃只得揣着一肚子的迷惑归去了。
天子少见的沉吟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想起孙子，唇角总算暴露点儿笑容来，“趁便把裕王和裕王妃也叫出去吧......”
天子似是有些入迷，淡淡的听了几句教唆的话却还是喜怒不辨，收了折子后便挥挥手：“朕晓得了，你们都下去吧。”
汉成帝传闻就是这么死的。
“可不是，”裕王顺嘴阿谀一句，“一进宫，他就精力的不得了。”
裕王抱着世子快步走了畴昔。
******
裕王抱着世子往上走了几步，和天子说道：“钧儿这几日正学说话呢。说来也怪，虽是整日里在家陪着我和王妃，第一个会叫的倒是爷爷。”
这话说得天子心头一动，面色一变，随即顺嘴回嘴道：“哪有甚么事都要父母操心的？他长大了，很多事本身就无能了。”
天子聪明绝顶，心知这是裕王的阿谀话，可他也听得欢畅，招招手道：“来来来，把他抱过来，恰好听他叫一声。”
李清漪面上含笑，内心却非常等候。
李清漪自是含笑应了，顺嘴给她灌了一肚子陶国师的“各色传说”，果是听得尚美人两眼发亮，不住点头。
这倒不是甚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天子非常心疼这个好不轻易才养住的小孙子，不管碰到甚么烦恼，抱一抱孙子，内心就舒畅了。以是，摆布服侍的人也很喜好裕王世子来西苑。
这天底下，哪有比父子更靠近的？裕王和裕王世子，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孙子，血脉嫡亲，这般一比起来，严家自是又远了好些......
尚美人眼睛顿时一亮，纤手拉住李清漪的胳膊，连连诘问道：“是陶国师？这个我仿佛也听过呢，王妃能再和我说说陶国师的事情吗？”
李清漪见她这般模样，便仿若不经意的点了她一句：“要说灵，天然是要去寻陶国师。传闻当初还是他献了丹药，才有了皇子皇女呢。”
李芳那里敢和他们露底，推委了两句，随口对付道：“蓝神仙就要走啦，陛下内心不欢畅呢。”
尚美人笑得双颊晕红，歪这头看李清漪，灵动的眼睛一转，忽而又凑畴昔小声问道：“阿谁，李家的井水，真这么灵？一喝就能有身？”
而尚美人所忧的不过是“子嗣”二字。
如果叫天子简简朴单的死了，倒是便宜了他。叫他死在女人的床上，死在丹药上面，丢光他最在乎的面子，留下无数洗不清的恶名，叫无数先人嘲笑调侃。
尚美人懒洋洋的“哦”了一声，不由有些懊丧，垂下头去――她年纪尚小，被天子一宠更是不再粉饰情感，喜怒上脸，一看就晓得是在想些甚么。
这才叫死得好呢。
严嵩和严世蕃此来是兴高采烈的。
严家父子被天子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脑筋，可天子都这么说了，他们天然也不能再强自留下。等出了玉熙宫的殿门，严嵩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低声问了一句边上的李芳：“李公公，皇上今儿这是如何了？”
这孩子学说话，没人教如何能够会叫？
尚美人不过十三岁，虽是身量较高，可仍旧一团孩子气。她穿了一身赤红织金的衣衫，暴露一点儿光裸圆润的脖颈，很有几分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稚气和天真。她肌肤白得如同细雪，在灯光下盈盈生辉，因为发髻被天子玩闹的拆了一半，干脆一头乌发就披在肩头，鸦羽似的黑。
天子被她一逗，也笑了起来。不过，见着裕王佳耦和世子过来了，天子也略有些不美意义，摆摆手推了一下尚美人道：“你和裕王妃到侧殿说话，朕有话要和裕王说呢。”
天子本就是好食丹药，倘若再吃一点扫兴的春.药，再好的身材怕是也要撑不住。
李清漪用袖子掩着唇，面上笑意浅浅，颇是含蓄的挑了挑眉，道：“都是贩子里头编出来的闲话，我们听听便是了，那里能说得了真假？”
天子本日倒是少见的把那本弹劾严世蕃的折子重新到尾看了一遍，面上显出几分踌躇之色来。他拿起了笔正筹算批却又渐渐的放了下来，如此几番下来，很有几分踌躇，面色也是沉沉的。
裕王晓得天子越劝越要和人反着来的弊端，也未几说，低头握了握世子的手，便见着那小小的孩童咧开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天子，花瓣似的嘴里含混的喊了一声：“.......皇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