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死无对证
“这回不必再演受刑的罪人。”风灵瞟向他半红的脸笑得弯了腰,“倒是要演赤面傩公。”
索庭不由在心底咬牙切齿:好个顾风灵,端的是会运营,竟是两边讨巧。不怕清誉受损也无妨,待我出得这囚室,必然教沙州大家皆知,她与阿史那氏不清不楚,与拂耽延勾勾搭搭。我却要瞧她有多大的脸,容得下贩子众口鄙弃。
一面内心又将风灵狠得发痒,原欺她一介女流,独安闲外运营,即使家资丰富,碾她也如同草芥蝼蚁般易如反掌。不料她却为阿史那贺鲁那魔障看中,略施小惩尚可,置她于死地却千万不敢。目下看来,她于拂耽延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柳爽手中提着食盒,走近时,食盒内肉食的香气毫不粉饰地飘散出来。索庭在牢内几日并未曾好好用过一餐饭食,被那浓香一勾,肚腹更加饥饿得狠了,模糊作痛起来。
这一整日,折冲府内是不得安生了。因前头人来人往,噜苏庶务甚多,风灵只得避在东跨院,她在屋内直闷到日头西落,暑气消逝,才得出屋。
“他……这是?”索庭嫌恶地离了那人两步,指问道:“怎不抬去旁的牢间,非要在此处?”
“阿庭莫急,我正想着体例。”柳爽一面说一面将食盒盖翻开,取出一大团油纸裹着的肉食,递进笼内,“拂耽延可有审过你?你同他说了甚么未曾?”
“阿庭享福了。”柳爽跟着一名狱卒进得牢房,打量了一番索庭充满青胡渣的脸颊,点头叹了一回。
“索公子受累。”一名府兵向索庭抱了抱拳,“这厮若咽了气,还请索公子唤一声。”
索庭掀起眼皮子,向上望了望,嘲笑道:“某自有体例求个痛快。”
索庭喊得泄气,头靠着笼杆歇了歇,他提了口气上来,本欲喊得更大声些,不料,深吸了口气以后,胸口俄然针扎似地一痛,接着刺痛便一下紧过一下,囊括而来。
连喊了几遍,竟无人应。
那人说了几句,好似落空了全数的力量,歪倒在枯草间,肩背跟着微小却短促的呼吸高低起伏,是独一可见的一点子活力。
索庭埋头在油纸内,一面啃食羊肉一面掩蔽着他眉眼中的嘲笑。柳爽见他只顾着吃食,也不言语,嘲笑了几声,“阿庭当真是饿得狠了。”
跟着赶来的军中医士接过纸,靠近鼻端嗅了嗅,又将索庭撇在枯草堆里的羊肉、散落的齑粉翻将出来,谨慎地检察嗅闻了一番,擦动手回禀道:“都尉,蛇毒。草里、肉里皆有,索庭该是服了毒毙命的。”
拂耽延身形高大,立在索庭跟前,将索庭整小我压抑在了由他身影笼成的阴暗当中。
前头人多,她还是不敢在府内四周走动,实在无趣,便又翻爬上了屋顶,眺望一回日落,再侧听一回前头的动静。
至夜,那两名府兵又进得牢内,将那血肉恍惚的人拖了出去,也不顾他痛得嘶声惨呼。不一会儿工夫,不知打哪儿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每喊一声,索庭便不由一跳,身子上如同吃了痛。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喊声弱了下去,索庭将将稳住了心神,府兵又来牢内检察。
索庭呆呆地望着,心口突突直跳。再低头一瞧被他抓过的袍裾上,暗红的血印子,他忙不迭地将那块袍裾撕扯了去。
拂耽延点点头,当着索庭的面儿,扬声叮咛了人去索府去请柳夫人。
过了片时,烛火的幽光在暗淡的牢房内勾画出三条人影来,伴着铁链在地下拖行收回的铁器摩擦声。
又过了约莫小半时候,两名狱卒来调班,进得牢房地点的跨院,走了没几步,此中一名狱卒脚下勾了一绵软物,俄然向前仆倒在草木堆里,撑起家子方要开嗓叫骂,另一名却指着他惊叫了起来。
这边厢风灵与丁四儿谈笑逗乐,那边拂耽延已进了牢房,亲见了索庭。
“你,你,甚么人?如何认得我?”索庭坐在地下连连向后撤退。
末端终是从口中喷出了一大口暗色的血浆,胸口倒是镇静了很多,仿佛能呼两口气儿了,旋即又是两口血浆,从口鼻一同喷了出来,索庭紧抓着前襟的手忽地一松,整小我抽搐了几下,血沫子从眼耳口鼻中不竭地流出,半晌工夫,便已断气。
“表兄不信便罢。”索庭从枯草堆中捡出了那块肥羊,满不在乎地摘去上头的枯草,低头又咬了一大口。
“你且说说,所求为何。”拂耽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采,果然是沉寂断交,再不似前日提审时那般拿腔拿调地耍赖。
“这一日慌乱,也顾不上旁的,你用过饭食未曾?”拂耽延在她身边坐下,忽想起这一整日也不见有人来送过饭食,想来风灵这边也是一样的景象。
拂耽延在樊笼前去返走了三四圈,终是立定,“索氏若果然是受人勒迫,头一桩我便应了你。天亮后便遣人去府上接柳夫人前来,索公子,君子一言……”
府兵轻视地瞟了他一眼,讥道:“通敌如许的事,宁肯错杀也毫不能错放了,审着审着,熬不住死了的,也不过是草席一卷,扔城外喂了狼,往上报个通敌窜匿,再平常不过了。族人恐怕与本身有甚么连累,巴不得撇个洁净,断不会来寻问。”
索庭因昨日拂耽延审了他一晌午,得不出甚么有效的话来,正暗自对劲。算算日子,父亲也该得知动静。柳爽倚靠不上,本身的父亲总还靠得。他不觉又重拾起了但愿,一心一意地熬磨时候,等着父亲来见。
拂耽延重重叹出一口浊气,摆手表示他不必再说,另指了一名府兵叮咛道:“往各城门去传话,若得见贾三出城,立时拿了来见。”
拂耽款接过木盒子,里头一套十来色的邃密糕点,制成一件件小小的器乐模样,非常破钞手工,倒像是她常日的奢糜做派,他当真是饿了,也分歧她客气,捏起一枚羯鼓状的白面糕饼全部儿送入口中。
一名府兵翻开了牢门,另一名顺势将胳膊上架着的“血人”推入樊笼内,那“血人”直直地便倒在了枯草堆中,了无生息,仿佛一大团沾满了血污的破布帛。
拂耽延蹲身在索庭身边凝神瞧了一回,从他半握的手中抽出了那张字纸。风灵目光超出拂耽延的肩膀,落在纸上,念了一遍便忍不住嘲笑出声。
风灵尚未答话,倒是有“咕噜”一响从拂耽延的肚腹中传来,风灵咧嘴大笑,顺势将身边的一只木盒推了畴昔。“本身饿着尚且顾不上,那里来的闲心来管别人的饥饱。摆布我是不会饿着本身,你不必挂记。”
丁四儿在一旁就着个铜盆擦拭着脸上的畜血,听得前厅的动静,亦笑了起来,“大娘瞧我演得可还得力?”
索庭沉默回至牢内暗处,抱膝蜷坐成一团,再分歧人语。
风灵跟在拂耽延身后,发足奔进牢房,面前的索庭的形状虽骇人,却比不过她心头的震惊。狱卒从背面赶上前,战战兢兢地开了牢门。
索庭一怔,将那字又念了几遍,蓦地觉悟,头顶仿若炸了个惊雷,转脸大声唤道:“快来人,快来人!”
索庭接过油纸包,里头是一大块儿拆了骨的油焖羊肉。他仓猝咬下一大口,抬袖拭了拭蹭上脸颊的羊油,“审了,延都尉应准,我若肯将真相一字不漏地奉告予他,他便保我性命。”
不待他问完,府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死了。”
他捂住胸口,想喊人却再发不出声来,转刹时胸口的刺痛变成剧痛,疼得他在枯草堆里翻来滚去,恨不能脱了这身骨肉逃开,心肝仿佛教人紧紧攥住了似的,透不上气来。
柳爽蹲下身子,伸手穿过笼杆,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且再忍耐一会儿,转眼便能出得这牢房了。”
“他们只说我替索公子行事,向突厥人通报动静。”那“血人”极力扬起半边脸,可脸上除了两只眼在微转、嘴唇翕动外,尽是血沫子,底子瞧不清脸面长相。
寂静的牢房内忽起了一声沉闷的嗟叹,长凳上昏着的狱卒将将醒转,吃力地揉着后脑自长凳上强撑起半边身子,呆了片时,“噗通”一下翻倒在地,错愕地向拂耽延道:“都……都尉,贾三,贾三他……”
不过大半个时候,牢房的大门又“哐当”一声翻开了。索庭向外看望去,来的却不是他母亲柳夫人,竟是柳爽。
说罢站起家,掸了掸襕袍,顺手往草堆中推了一把,不知塞了甚么物什出来,扭头与那狱卒一同出去了。
暮色渐起时分,东跨院外有了些微动静,风灵俯身望去,见是拂耽延单身一人踱着步,往她这院过来。仿佛早已瞧见她在房上抱膝坐着,拂耽延进了院子,径直便上了房顶。
俄而,两名府兵架着血肉恍惚的一团身影来开了牢房门。索庭向后畏缩了一步,一股子浓厚的血腥味还是冲鼻而来。
“表兄可有了救我的体例?”索庭迫急地问道。
府兵“嘿嘿”笑了两声,“他同索公子属一类,天然是同间。”言罢便锁上牢门,扬长而去。
风灵在议事厅堂的阁房里坐着,闻听这一声通禀,顿松下了绷着的脸,终是不白费她枯等了大半夜。
索庭忍着恶心向前靠了一寸,腐臭味直冲了过来,他掩鼻放眼瞧去,公然浑身高低无一处好皮肉,血污血痂遍及,模糊还折了一条腿,实在是可怖。
索庭唇边渐渐勾出一个阴恻的笑,“表兄急甚么?我怎会不知他的手腕,不过是想从我这儿诈些话出来,怎堪信?天然是一字都不会说的。”
牢房大门“哐当”一声又落了锁。索庭侧耳听了一会子,估摸着柳爽人已走远,他抛开油纸,举起衣袖拭洁净了手脸,往草堆中摸索了一阵,果然有一枚扁扁的纸包压在草堆下头。
狱卒低头一瞧,草木丛中鲜明横陈俯卧了一人,衣裳幞头与本身相类,恰是将要替代下来的当值狱卒。他慌手慌脚地探了探那人的脉息,犹有一脉游丝,两人从速搬挪了他至牢内风凉处,拼了两条长木凳子教他躺下。
风灵瞥了一眼,暗道:这一套“素蒸音声部”到了他手中算是白瞎了,制得又小,于他看来约莫还不如一枚大蒸饼。幸亏佛奴费了多少心机寻人制得了一套,又央告了丁四儿送出去予她解馋。就这么教拂耽延当作充饥的粗食囫囵进了腹,端的儿是对不住佛奴。(未完待续。)
“你说了甚么?”柳爽浑身一颤,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力揪过索庭。索庭手中的油纸包“噗”地掉落到了枯草堆里。
且说索庭在囚室内一心一念地盼着母亲,内心头存好了好些话要叮嘱他母亲。事已至此,柳爽与父亲皆指靠不上,柳夫人便是他最后的拯救稻草,他测度约莫母亲还未知他现在处境,不然决计不能坐视不睬。
喘了好大一口气后,那人又道:“小人虽认得所索公子,却从未做过那些事……他们,他们对小人棒打、火烫,身子上的肉不知剜碎了多少……迫着小人认罪……”
两名狱卒惊魂不决,抬眼又见笼内还躺着一名,满脸的污血,直直地瞪着眼,一动不动。两人连惊骇都来不及,撇下还昏着的狱卒跑着去禀告。
索庭自地下站起,将脸紧紧贴在笼杆上,“其一,我索氏亦是受人勒迫不得已而为之,我愿以真相奉告,然都尉要作诺保我一家性命。其二,我要见家母。待我见过母亲后,都尉予我纸笔,我手书证词呈供。”
索庭抖动手指将纸包翻开,一团灰白的齑粉随之洒落下来,他顾不得理睬,只忙忙地去看那纸上的字,只见上书:通敌投机,大罪无赦,以死谢之,无累家人。
索庭倒是出乎料想的平静,垂眼望着地下的枯草,安静地诉道:“都尉的手腕某算是领教过了,无需废话,只求都尉应下两桩事。若应了,都尉想晓得的,某皆可奉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不该……”
索庭仍在两名府兵背后叫喊,俄然袍裾被人一扯,力量不大,却把他唬得错脚绊倒在地。
丁四儿张了张口,惊道:“还得再演?这不是已将他诱了出来了么?”
“死了……”索庭一惊,扶着笼杆自地下扎挣着起来,“这,这,草菅性命不是。”
拂晓时分,牢中俄然闹腾了起来,索庭在囚室内大声嚷着要见都尉。
“绝无转移。”索庭咬牙应道。
风灵捂嘴笑了一回,“丁仓曹还须得再演一阵子。”
“方才那人……”索庭深提了口气,只觉胸口模糊作痛。
“当真?”柳爽缓缓松了手,抚平了索庭的衣衿,笑意一点点地重回了脸上。
正磨牙解恨,牢门上俄然有了响动,索庭只当是他父亲来探,心下奋发。
却见那血糊糊的人一手死命拽着他的袍裾,尽力向他挪移过来,气味微小但孔殷地唤道:“索公子……索公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