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大鱼咬饵(三)
过了半晌,风灵期呐呐艾地自里间走出,讪讪地向他弯起唇角。
又隔了一日,一朝晨,天光微亮,拂耽延如常在院中舒活筋骨,过了一起拳法,未及擦汗,就有府兵吃紧地跑来递了张帖子,拿来一看,竟是索慎进与张伯庸一同递出去的。
柳爽缩了缩脖子,“嘶”了一声,仿佛科罚之痛俄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只怕姑母她受不住……”
索庭怔住,却也不算笨,接着柳爽的话道:“不过一时髦起,想着逗逗那顾坊的小娘子,半夜摸走了她房里的一支金簪子,我也闹不明白,怎就被带进了折冲府牢里。表兄救我!”
拂耽延浊重地吐出了一个感喟,抬起手掌,覆住了她搁在石桌上虚握的拳头。(未完待续。)
拂耽延心中一怔,柳爽竟不替索庭讨情喊冤,却一句句将柳夫人顶在了前头。“自是要审的,他若招认不讳,便可结案,人约莫是要押送回长安,所犯干系太大,必得往大理寺过一过。他若不认……怕是要动一动刑了。”
再看拂耽延,虽也忍俊不由,却慎重细想了好久。
“不,不。”柳爽摆手止道:“他倘果然犯下这等大事,我也不必替他讨情,索氏在沙州甚么家声?他父亲头一个就绕不过他。不过就是,他母亲,膝下统共就他这么一个儿郎,遭了事,必然是不能安顺的。究竟是我亲姑母,我也做不得甚么,只替她来问一声,接后的事会如何?”
柳爽心中洞若明镜,一面暗忖着公然,一面佯作大愕,惊跳起来,“这,这是如何说的,定是搞错了……”
拂耽延拱了拱手,“鄙人职责地点。”
趁着这空,柳爽一把拽过索庭,将声音压得极低,“不日便要审,你可得吃住劲儿,莫漏了一个字出来,想想你爷娘,别再饶进谁去,可明白了?”
“没出息的东西,嚷甚么!”柳爽立起眉毛,斥了一声,决计瞪了他一眼,“你发昏了么?在外头作了甚么鸡鸣狗盗的下作事,弄成这副德行。”
“既做了那样不堪的事,便该认罚,我如何救你?”柳爽拿腔拿调地怒斥了两句,瞟了一眼一旁的狱卒,只见狱卒正漫不经心肠察看别的樊笼。
风灵倒不恼,反倒笑得更甜了些,“你担忧我名声更多些,还是拿住奸人更要紧些?”
风灵不甘,接着道:“我猜着他必不会老诚恳实说甚么,不过是见柳爽不能救了他出去,成心漏出些口风,好教柳爽惊一惊,使下大力量救出他去。索庭会出言相挟,猜想柳爽手底一定洁净。我说的是也不是?”
“我挑嘴,不必理我。”风灵将筷箸塞到他手中,笑嘻嘻地回道,在拂耽延劈面托着腮坐了,待他吃了几口,忽问道:“但是审了索庭无获?”
索庭顺意地点点头,快速又抬开端,睁大眼看着柳爽,“还要审?要动刑?现在这景象,父亲可晓得?万要想个别例救我出去。”
他昂首望了望天涯刚泛出来的白光,想是索慎进得了信,心中孔殷,这么早便递了拜帖来。且邀了张伯庸一同,约莫还是想讨个盗窃的罪名,将索庭仍旧押回县衙牢内。
柳爽一听便知是索庭,闭眼直点头。
索庭端赖着一腔子的但愿,才支撑了一整夜,眼下柳爽一来,好似将他的但愿一锤击碎。他不免心灰意冷,悄悄攥紧了拳头,巴着樊笼冲着柳爽的背影放开嗓子喊道:“表兄替我向延都尉去辩论辩论,一支金簪能作得了甚么实证,即便当日是我通报了那金簪,又安知城内的动静亦是我传出去的!”
柳爽挥手打着哈哈笑道:“莫要再提它,莫要再提它。家中垂白叟一时气恼说的话,延都尉切莫太叫真。我此人随性得很,真入了营……可莫要因我坏了延兄弟的军威。”
柳爽自是忙不迭地拱手伸谢,跟着韩孟往牢房去。一起上贰心下却犯起了嘀咕,他原是听过拂耽延的断交性子的,分歧端方的事,他向来不肯做,来时他并未抱实足的但愿能见着索庭。本日倒奇了,是转了风向,还是风传不实,怎就如许等闲地就教他见着了索庭。
风灵漫不经心肠晃着脑袋,“原猜了几分,只不能肯定,刚才见了都尉的描述,倒是确实了。”
“不瞒延兄弟……”柳爽口中称兄道弟,面上笑得竭诚,“恰是为我那表弟来的,也不知他犯了甚么,竟教折冲府拘下了,别是有甚么曲解在里头。我那表弟,虽恶劣了些,毕竟怯懦,家风又严,欺男霸女、劫掠作奸一流的肮脏事,是千万行不来的。”
抬眼只见风灵坐在配房的房顶上,两臂向后反撑着身子,闲适地晃着两条腿,迎着一点点放出光来的日头,悠然哼唱。
隔了一晌,风灵敛去了脸上的笑,低头闷声低诉,仿佛自语:“都尉莫怪我功德,风灵曾也立过主张毫不涉身官家的事中。可这一回,必得要管这桩闲事。”
柳爽点了点头,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任凭公判罢。”他难堪了一回,靠近拂耽延请道:“姨母不知阿庭现下如何,非常揪心,不知延兄弟可否容我见他一见,归去也好有个交代。”
狱卒踱步走了过来,向柳爽行了一礼,“人既已见得了,柳公子行个好,早些走罢。”
拂耽延乍然顿住脚步一回身,风灵正低头边走边说得鼓起,未曾留意,猛不防一头撞到了他前胸。风灵惊诧地抬开端,拂耽延在那晶亮的眸子的谛视下,竟是手足无措起来,隔了好一晌,方才仓猝向后退了一步。
整一个时候,索庭只肯认那金簪子是他通报,却也只是从别人手中获得,并不知是那个往城中送来的。这瞎话他翻来覆去念叨了二三十遍,拂耽延明晓得他满口胡沁,又动不得大刑,唬也唬不住他。
拂耽延怔了怔,心头顿时一软,“你多虑了,真要归京,你若情愿,亦可同去,怎就说得生离死别了普通。”
“往私内心说,一则是为了锉一锉索氏一脉的锐气,好教我那店铺扬眉吐气地重开出来;另一则……你失了公廨钱,朝中非难下来,如果不能挖尽里应外合通敌的那条线,我怕,我怕你会解聘归京,怕再见不着你……”
“体例自是要想的,可并不能立时就救了你出去,还须得你熬上一熬……”
拂耽延顺着她坐下,“你不消早膳?”
拂耽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硬是拉下脸来道:“女儿家的,论起这话来也不知羞臊。”
柳爽前脚刚迈出折冲府的朱漆大门,狱卒已将方才得的那把钱摊在了拂耽延的桌上,并将牢内幕形一字不漏地细细回禀。
风灵皱起鼻子,略嫌地打量了他两眼,“一身汗星子,也不擦擦。”一扬手,将本身的素帛帕子甩给了他,“都尉虽是武官,人前却从不失礼,人后原是这个模样的。”
这边柳爽正神游八荒,那边拂耽延瞧着也晾了他好久,这才稳步从里间出来,拱手道:“柳公子这是想明白了,要投入我营中了么?”
风灵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四下无人,她轻声在他背后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方才柳爽的话我都闻声了,竟不像是来救人的,一味地抛清。而索庭倒是抱定了主张要等他来救的,本日让他见了柳爽,亲眼瞧瞧柳爽置身事外的意态,他一悲观,为了自救,指不定就甚么都肯说了。”
再说柳爽,跟着韩孟进了牢里,牢内阴惨的氛围教他浑身不痛快。走了没几步,便闻声有人大声在喊:“一支破簪子能做得了甚么数!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莫教本公子从这里头出去了,有你们好瞧的!”
拂耽延摇了点头,几步走进了院子,恰风灵自屋檐子上翻身下来,没着稳力,冲了个趔趄。拂耽延探臂架住她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子。
她口中一味说着嫌弃之语,手脚也并不闲着,就着他的架扶,顺势便环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院中的石桌石凳边拉。
柳爽已走到了牢门口,一听这话,脚下顿了一步,面色一僵,暗道:胡涂的东西,见不得救,这是要鱼死网破了。倘若拂耽延一提审,只怕他要拉着人垫背,他老子他一定肯供,那便是要将我供了出去,来求条活路。
石桌上热腾腾地摆着一海碗饦馎,她朝那饦馎扬了扬下巴,“都尉来得正巧,饦馎方才还烫的很,眼下倒是刚好。”
“若你为我名誉着想,倒大可不必了。”风灵走近他两步,故作满脸当真的神采,“反正有你许下的约期,我自是不怕折损了名声难嫁出去,除非都尉浑赖了。”
伴随的狱卒亦将索庭囔出的话听了个清楚,见柳爽立足,从旁催道:“柳公子,这处所不能久留,还请快些移步。”
“你……”拂耽延被她说得语塞,“满口浑说些甚么。”
他巴巴儿地等了一夜,终见有人来,交代的那几句话,听着意义,是要他一力将罪恶担下,抛清旁人。援救的话却说得那般对付。
如此一转念,柳爽的心垂垂沉了下去,胸口蕴了一团黑气。
风灵心底里巴不得去虎帐,好些府兵她都认得,大伙儿一处谈笑一处比试弓马,怎也好过单独一人闷在折冲府的配房内。
柳爽回过神来,转脸向那狱卒温暖地笑了笑,快步出了牢房。当下又要取出一把钱来,谦让到狱卒手中,好言请他多看顾照拂索庭。狱卒一踌躇,便笑嘻嘻地收了出来。
风灵不知该如何说长安是她的禁地,只摇了点头,叹道:“再往千米说,那些府兵,我大多认得,多少也有些友情,就因有人通敌报信,白白枉死在了突厥人的刀下,莫说是你,就是我见着也于心不忍。我不肯再替他们唱一回《战城南》。”
“韩校尉。”拂耽延只踌躇了一息工夫,便扬声唤来他的裨将韩孟,“领着柳公子往牢里去瞧一眼索庭。”
有狱卒见韩孟引了人出去,一溜儿跑来作礼。韩孟向柳爽道:“柳公子请便,只是要快些,此地毕竟不该来的。”言罢也不跟着他出来,回身往牢房外头去了。
柳爽连声谢了,跟着狱卒向索庭走去。索庭脸贴着笼杆辨了一眼,见果然是柳爽来了,心头一振,伸出条手臂挥着,口中大喊,“表兄,表兄救我!”
且说柳爽跟着韩孟往牢房去,走了有一会子工夫,拂耽延向里间扬声道:“出来罢。”
拂耽延凉凉一哼,“若当真只是欺男霸女、劫掠作奸,何必拘押在折冲府牢内。他所犯的是通敌之罪,只怕是……”
可当她的目光向上移了一段,瞥见拂耽延严厉又无法地皱着眉头的模样,煞是都雅,她略微有些失魂落魄地咽下了已到了口边辩驳的话,鼓着腮帮子摇了点头,“我回屋便是。”
拂耽延推开跟前的海碗,凝神望着她。
“不见!”拂耽延一时心头起了郁火,连汗也不擦,顺手将拜帖扔给了送出去的府兵,兀安闲折冲府内转了两圈,分散烦乱。
风灵正哼唱得鼓起,突觉有人鄙人面院内窥视,忙收了声,探头一望,见是拂耽延,她弯起眉眼,冲他笑道:“风灵扰了都尉早练。”
“谁传的话予你晓得?”拂耽延抬开端,眸色中透着不快。
拂耽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柳公子本日拜访,所为何?”
风灵不觉得意地瞥了他一眼,渐渐敛起嬉笑,正了色彩,“你怎就放了柳爽去见索庭?那柳爽坏心眼冒得快,谁晓得他要给索庭出甚么样的主张。”
索庭一下顿坐在了地下,他原觉得,以索、柳两家的颜面,拂耽延最多关他一晚,待天明家里来人时,便是放归他的时候。
过了一个多时候,日已中天,拂耽延从阴暗的牢房内出得门来,当头猛受了一道刺目标日光,耀得贰心气儿愈发暴躁了些。
风灵眯眼一笑,倾身上前,连比带划地说了一阵,末端本身都忍不住捂腹笑了一回。
拂耽延拧眉深思了一晌,叮咛道:“提索庭,先审上一审。”狱卒忙先去牢里筹办下。
拂耽延摇了点头,打断他,“柳公子如果来替他说项,便不必再说,不顶用的。”
说着他又转向柳爽,“柳公子见一见便回罢,这已是分歧端方,莫要使我难堪。”
这一日,毫无所获。
柳爽点了点头,又向索庭深深地看了一眼:“你自个儿作下的,也怨不得谁,我同你说的,你细心嚼嚼,可千万记准了,莫再犯傻。现在姨母年纪渐上去了,你总该替她想一想。”言罢柳爽跟着狱卒往外走,再不转头看他一眼。
拂耽延放下筷箸,略一沉吟,“如何的贩子体例,你且说来听听。”
拂耽延望了一回,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沉下心来,心头烦躁也去了大半,自先忸捏了起来:大敌当前存亡搏杀的景象也经了很多,不还是定着心神对付,眼下这么点子小事,反倒扰了安静,实是不该。
拂耽延并不睬会,只低头用心用饭。
“你莫冲我笑,昨日说准了,你放心在东跨院呆着,不必再出来,缘何不听?”拂耽延沉着脸道:“方才如果让柳爽得知你就在这屋里,这一局岂不白辛苦?你的清誉岂不白折在了里头?”
“风灵出自贩子,比索庭恶棍百倍的贩子恶棍见过很多,都尉谦谦君子,光亮磊落,天然不晓得治他的门道。”她渐渐地叹了口气,“只是都尉不准风灵置喙这门官司,如若不然……我倒有的是体例治治那等赖汉。”
“你在屋里呆不住么?非得出来跟着转。”拂耽延皱起眉头,沉声问道。“若果然呆不住,明日送你去营房摔打摔打也使得。”
折冲府后院分别得方刚正正,并无甚么花木景色,拂耽延转了两圈,忽听得有人在唱曲,声音低低的,只能算作是吟曲。他只觉曲调听着耳熟,提神谛听,是昔日在伊吾道上便听过的《木兰辞》,此时他方发觉,不知如何就转到了东跨院。
“这些事你不必理睬。”拂耽延不肯同她说公事,甩脸便往屋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