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云空未空
“又云何感激呢……”龙葵目眺远处,“你……飞身去救她时,亦不是……想着图她感激吧?不必多言了……公子情意,龙葵……亦……亦了然于胸……”
“不准睡!太医快是来了!快了快了!”
“扶瑄公子……龙葵结束,有一不情之请……只求你可应允……”
“不准你说如此沮丧之话……”蓖芷眉头深凝,“蓖芷和女人另有好多事未做,另有好多曲未听,另有好长好长的光阴未一起共度!蓖芷要守着你,候着你一向到白头,蓖芷便是这般恶棍,你休想将我甩脱,休想丢下我!”
“龙葵那班不成器的习琴弟子们,还请扶瑄公子……如有缘……可请得动初梦女人……那便再好不过了……葵灵阁可烧,可毁,可灭,但琴艺不成灭……如此……便是龙葵在此大家间最后一件牵挂之事……”
龙葵笑得痛苦,轻叹道:“畴前在椒叶坊……王嬷嬷有日得见一名相士,大略言说龙葵运气格式……龙葵……心内清澈的很,乃至自厥后创建了葵灵阁……龙葵身遁佛门……带发修行……不过是为了逃脱那射中劫数……龙葵不成倾慕于人,只可万般皆空,如若不然便至杀身之祸,命陨中道……只可惜……那预言又如何,知悉了又如何……人如蝼蚁,可堪纤细……还是拗不过运气……龙葵动了心,也便丧了命,万般皆空,知不成为而为,如此因果,倒实在又不空了……”
龙葵望着扶瑄矗立身姿,虽是跪踞着,仍具巍峨,她沉在蓖芷怀中瞧不清他的神采,但他怆然苦楚之意融汇于他一字一句中,直直叩击着龙葵的心。
蓖芷那一声撕心裂肺的“龙葵——”坐持着那阵清风远播,送她去她应去之地。疾跑中的初梦戛然止住了行动,惊诧回眸,望向那黑夜下形状盘曲和陆离的厅堂,一行泪无声地自她脸颊上滴下。
龙葵半阖着眼听着,虽道是欢心,到底还是涩然哽咽了:“龙葵……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倍加庇护呢……龙葵本是出于泥塘之人……艳艳尘凡,戚戚俗市,龙葵……虽自视高洁,可龙葵内心明白……龙葵是洁净不了的……泥塘始终是泥塘……可世上唯独你……从未介怀龙葵出身……将我置于掌心般庇护……龙葵……如果来生,龙葵可生于平凡人家……不堪这烟柳之事……蓖芷公子……”
扶瑄一愣,只问:“前时……何时?扶瑄……不记得了。”稍顿了顿,他又有些含泪,道:“是扶瑄对不住女人……是扶瑄的错……”
一大股鲜血自龙葵中箭处喷涌而出,纵使蓖芷死死捂住伤口替她止血,却似无济于事。
“你的心机,扶瑄晓得……可……请女人恕罪。”
扶瑄垂首默泪,而蓖芷却如癫狂普通歇斯底里。
扶瑄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回应,便只听得厅外远处模糊间熙熙攘攘的人声,呼和声呼应成片,那喧哗似与世隔断,而此地正如世外遗珠,无人可近更无人敢扰。
龙葵本日的淡笑比她此平生更多,她咳了一小口血,叹道:“扶瑄公子,龙葵本日便晓得了……一个龙葵畴前百思不得的答案……缘何你会如此倾慕那名女子……即便你已知她是刺客,仍义无反顾……那日龙葵……见公子欣然宽恕她的身份……实有窃喜……妄图公子如此本性……来日必亦能宽恕龙葵的南岭王府探子身份……本日得见……龙葵自叹……并非公子之故,实乃那女子确是宇量不凡……绝非平常女子……龙葵平生自命狷介……本日当认……龙葵确不如她……”
可无法初梦已是断交而去,早已隐没于夜色中。
“开口!不准说甚么死说甚么最后,你我方才在一起,蓖芷我穷尽平生倾慕才比及你,不准你走!不准!蓖芷要听你抚《高山流水》,要与你茗茶言欢,把琴邀月……龙葵——龙葵——”
那《高山流水》只可与一人听,琴音清淑,弄弦鸣玉,伯牙以后,再无子期。
“无关你的事……你知龙葵另有所指……”
蓖芷悉心听着,涩然一笑,望着龙葵,沉沦不舍,道:“蓖芷亦去帮着初梦女人一道寻太医,想那钟太医腿脚倒霉索,府内太大了,又无马无车,他赶路太慢,蓖芷正可将他背来!”说罢便将龙葵轻放,一抹泪起家便要疾行,却被龙葵使出满身力量提指勾撵住了衣角。
“扶瑄公子……扶瑄公子……”
龙葵闭目,缓缓透露,道:“你是分歧的……”
恰有一阵清风自外送来,轻扰了她束作修行之人冠髻上的绸带。
扶瑄黯然,垂首道:“龙葵女人,是扶瑄害了你……扶瑄亏欠女人的实在太多!”
“相士之言许是扯谈,本日不测,是女民气慈相救,扶瑄感激不尽!”
龙葵自余光瞥见初梦未作回应,心下感喟,只道:“扶瑄公子……龙葵自知罪孽深重……临别整天,只得公子一声……公子可曾谅解龙葵前时之事?”
初梦缓缓起家,低声道:“龙葵女人,且信你会度过此灾害的……初梦替你去催促太医……”说罢便起家退步,出了厅堂,朝那火光阑珊处奔去。
扶瑄连连点头,那泪便如雨后芭蕉落珠簌簌而下。
龙葵望着他,他辞吐间还是那般儒雅生风,那碎发因方才打斗而混乱,乘风飞逸,悄悄掩住了扶瑄的面,他那身本是恭道贺庆的赤朱华袍只于地上血渍相融相合。
“世人皆言蓖芷公子最风骚……最无个正形……最玩世不恭……可龙葵觉着,蓖芷公子……是世上最心机细致,最靠得住之人了……方才那话是龙葵疏漏了,并非暗射于你,可言者偶然……听者成心……你老是这般谨慎翼翼……”龙葵将他的手攥过,那手掌她头一次握,心惊上头的旧伤新茧竟如此粗糙,当中多少是因她而伤,可蓖芷才是翩翩少年的年纪,不由心头一酸,“蓖芷公子……如方才普通度量着龙葵可好?龙葵……有些困……又有些冷……”
龙葵吃力抬起一只臂,那素袍淡彩本是清雅,此时却已感染了大片血污,盈风而沉,如灌重铅,坠着她的胳膊:“初梦女人……你莫去了……”
瞧得出扶瑄当真是动情难过了。
那一夜新露混着新血轻凝于黛瓦之上,中庭以内绿植萃折败旧倾新,四方夜色之间稠浊着烁烁火光,天然,如此多的黑衣尸身,更需善后,刺杀天子之事弘远过后代情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知何时,龙葵悄悄闭上了眼,双颊浅含微浅笑意,虽无赤色,却静密宁静。
“扶瑄公子……”龙葵面上扬起一丝涩但是可贵的轻松,心中感慨扶瑄便是如此真脾气,又易动情,“你瞧你……那碎发混乱,全然未有本日寿官那般神采了……白费……白费了……龙葵特为你出山操琴……亦白费了……初梦女人为你一番办理……”
扶瑄忙躬身道:“扶瑄在听……”
她是最喜素白的打扮,清心寡欲,静念矜持,可现在倒是通身的鲜红赤色,明艳如蔷,开到荼蘼。
“无有来生,只求当代!”蓖芷铿锵,心内极是彷徨,却要佯装安然以慰才子。
初梦倒是非常沉寂,悄悄跪坐于扶瑄身后,面无神采,只将视线低垂,任由地上的鲜血侵蔓自足下,染红了她身下袜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