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张机设阱
“食得积了食了。”
婢女们面面相觑，没了主张，人群间有人怪声道：“这真奇了，烤乳鸽不是她蜜斯点名要的么，烹好了送去又不吃，也未见有人来传话说滋味不好呢，这个通州蜜斯，又是闹甚么呢！”
“蜜斯这是怎了？”莺浪掩上门，忙上前体贴。
“小婢贱名初梦。”
“带了。蜜斯怎的忽问这个？”
胖婢女打来凉水，润湿一块巾帕，替初梦掖了掖额上脖颈上的虚汗，道：“可难为你了，你说这维桢蜜斯刁难我们作何？我们只是一班小婢女，与她远日无冤，克日无仇的，莫非是涮我们高兴么？”
莺浪正用木瓢挽水替维桢浇背，听得如同隔纱探物，便道：“哪个婢女敢来蜜斯你这偷嘴？看我莺浪不经验她！”
“是你？”维桢口中虽简简朴单二字，心中却思这婢女好是一张巧嘴，她还未曾发难呢，话全让她说尽了。
维桢玩弄着飘零水中的木槿花瓣，忽的发狠目露凌光，将双瞳瞪着雪亮，自语道：“说不定真不是婢女，是只老鼠精才是。你既这么想偷嘴，明日我便叫你偷个够！”
“咳，蜜斯，你操这份心何为。”莺浪从匣中取出一个紫玉冰裂瓶道，“这瓶家中带来的好药，本就是胡人治腹内秘涩闭结的，吃到个透也只是腹泻，恰好帮那老鼠精清清污烂肠子，何况我们只滴了小半瓶药液，出不了甚么事，再何况，这偷食也并非光彩事，即便中了招也是忍气吞声，不敢张扬，更不会有报酬她做主的。”
瘦婢女道：“你瞧她送来的习性记叙的帖子足有这——么厚呢，可见她定不是一个好服侍的主！”
回了配房，莺浪知这维桢蜜斯夙来洁癖，又去了此等轻贱之地，吃紧命人传去烧水沐浴，少时，花梨木浴桶备好，金雀苏绣屏风支起，黑雪松熏香燃着，莺浪服侍着维桢换衣入浴。浴桶只内一桶桶热水有外向内递入，维桢宽解衣带，长袍轻巧坠地，她走上桶边木阶，踮起脚尖摸索水温，热气熏腾而起，在她玉肌上凝起一层薄晶碎珀，艳光四射，穿透雾蒙，仿佛皮梓掩不住白玉华光，未曾雕饰仍然灼目。
维桢瞧了一眼灯火透明处，道：“带了便随我一同去一个处所。”
“蜜斯，这里人多眼杂的，倒不如归去罢。”莺浪道。
维桢又问：“你叫甚么名字？”
灶房正洗洗涮涮的婢女们见维桢蜜斯来了，更比前时莺浪来倒菜还要惊奇，从速放动手中活擦擦手来施礼，初梦正续着水缸，离门比来，见维桢来了，便迎上去道：“见太蜜斯，蜜斯这般令媛之躯，怎亲身来这油污腻腻的灶房了呢，又何需办的支会我等做便是了，还是前时有何不周之处，烦请蜜斯提点宽恕。”
维桢低头捧水淋臂，水中已然腻起一层香脂，瞧着本身光芒莹润的肌肤，她忽的嘲笑道：“我这堂堂王家一府蜜斯，怎还较量不过一个偷嘴的婢女么？”
“小婢女，还不快谢蜜斯犒赏。”莺浪见初梦未摊手接钱，仓猝道。
莺浪也知维桢没如何进食，怎能够积食，便知她是心中不畅，道：“莺浪去给蜜斯沏壶解滞舒心的茶来。”
初梦俯坐了一会儿，饮了几口烈茶，脸上也回了赤色，缓缓道：“蜜斯用膳用了个把时候也是有的，怨不得她。我们且将民气往好处想。”
维桢也收了远目走近桌案边来，将指抚在匣子上道：“莺浪，你说……咱这药会不会下猛了？”
“算了。不管他了，这事也切莫同他说，他这般慷慨男儿，有一是一的直率本性，是不会明白的。”
“我可传闻了呢。你被那维桢蜜斯苛难了！”还未合上灶房门，一名婢女已然心直口快抱怨起来。
维桢反复了一遍“初梦”二字，似品着此中含义，笑容颇是耐人寻味，又道：“有劳初梦女人替我传菜了，我这趟子来是特地来与诸位灶房处置们伸谢来了，小小赏钱，不及各位数年一日为王谢家做事辛苦，前时我也回了张炳叔，是维桢本身舟车劳累，胃口不佳，倒似缠累了灶房处置们了，维桢深感抱愧。”说罢摊出膏脂玉掌，莺浪已眼疾手快将荷包取下，此时置于维桢掌心，维桢拉送缀玉金银丝抽绳，以食指与中指将里头的五铢钱夹出一些，落指定于初梦面前。
“小婢感铭蜜斯恩德，一时惶恐，失了礼，请蜜斯包涵。”初梦说罢从速伸出纤掌，拱成捧莲状，任由维桢指间的货币落于掌心。
“可她又给我们赏钱了，前时来巷里小住的那些来宾，有谁会顾及我们，还给我们赏钱的？”
维桢沐浴完换了寝衣便躺下歇息，与莺浪一夜无话，次日中午，午膳又风风火火地传来了，还是初梦端来的，只此次维桢特地叮咛下去叫她端至厢苑外便可，转手莺浪递进里屋。初梦传完菜正欲走，却被莺浪叫住了道：“蜜斯叮咛了，你就在此等着，待她用完膳，你一并将盘收归去。”
莺浪从内屋取来一件天蓝色细绒披帛，携在肘上备着刮风时随时可予蜜斯添衣。维桢也疏懒换衣，还是那身明晃晃的锦袍，便出门去散心了。
“是。中午给蜜斯传菜的便是我。”
“出去玩了。”
彼时初梦神采煞白地将剩菜木案端回灶房，本也已是婢女会昼寝安息的时候了，但这班婢女却并未寝息，只一个个眼巴巴翘首盼着初梦呢。初梦半个影子晃进园子，她们远远瞥见了，便迎出去策应，谨慎将几近虚脱的她搀回了阴凉处。
初梦虚着气味踉跄两步跌至墙角，扶了扶墙，勉强站稳接过木案摸索着走了，一举一动，却叫维桢在屋内纱窗后看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笑容颇是凶险暴虐，与她面上贴着的娇媚妆容极不相称，莺浪进屋来，笑道：“蜜斯还看着呢，她都归去了，外头太阳如许毒，蜜斯莫叫骄阳晃坏了眼来。”又近身桌案前清算一番敞开着的小叶紫檀丹魁匣子道：“还是蜜斯技高一筹，这下子可有好瞧的了！”
胖婢女忙畴昔端过木案，一个个启了覆在玉盘上的银制玉定防尘盖，探罢叫了一声道：“你们来瞧，别的菜色都吃了，唯独她点名要的烤乳鸽分毫未动呢！”
“只是谈笑来着，你等莫当真。”维桢端然一笑，回身由莺浪扶着归去了。
维桢摆袍一挥道：“算了。与我出去花圃漫步逛逛罢。”
“罢了。”维桢道，“我乏累了，替我铺床昼寝罢，放勋兄长呢？”
“你带荷包了么？”
初梦低道了一声“是”，不敢违背，便在厢苑正门口立品候着。少时，头顶的云飘走了，日头就这么直烈烈的射下来，烘起地上一片青烟，恍若夏至。厢苑门口开阔敞亮，无遮庇荫庶，初梦垂肩冷静站着，如同湿了羽翼的雏鸟，不一小会，日头烤得热温一下上了来了，初梦又穿戴锁领子了婢女衫，闷热非常，这不候还好，但一个多时候畴昔了，乌衣巷内的侍卫也交来回回巡了好几趟，却还不见有人出来递木案，又过了半晌，日头更逞着威风似的冒死烘烤，一阵热浪袭至，初梦立感气血上涌，眼冒金星，唇色也明净了起来，身子将近摇扭捏摆撑不住时，莺浪似说好了普通端着木案玉盘出来了，只将木案一推，冷脸道：“拿去罢。”
维桢却总有些怔仲不宁，道：“我原也是这么想来着，万中有一败露了，也好将罪恶一并推去灶房婢女处，说她们手脚不净，但……总有一些心中不定。”
莺浪行动紧随，不久便落脚止步于一处颇是眼熟的处所，莺浪一瞧，这不恰是白天时端菜来倒的灶房么，而再抬眼看着维桢蜜斯，则又是漾起宽淑笑容，便候在一旁悉听蜜斯发落。
“蜜斯这一箭双雕的战略已是万全，诸葛孔明活着也不及蜜斯战略全面。”莺浪话音未落顿挫了，自知这马屁拍过了，也不敢去瞧维桢的神采，忙挽回道，“蜜斯只是做了件合情公道的事，那菜肴本是烹来给蜜斯吃的，即便蜜斯不吃，那也千万轮不着那班婢女吃呢，她们偷吃，便是僭越，理应问责，蜜斯不戳穿已是很仁爱了。”
初梦清了清声艰巨道：“莫议家主是非了。快瞧瞧我端返来的物件少没少，一起头昏目炫的，连路也瞧不清了……”
莺浪见初梦接了赏钱退去一旁，忙嚷：“下一个，排齐队来。”而时灶房内的一众婢女主子小碎步跑着赶来，排成一排，如同灾黎临待施粥放粮似的静候维桢打赏，初梦在一旁看在眼里，杏目清若碧泉，将这统统看得明白清透，但面含含笑，只字不语。
“蜜斯这是哪儿的话。”领头婢女忙道，“乌衣灶房夙来最以洁净为第一要紧事，莫说是老鼠了，连乌蝇也飞不出去，比老婢这脸还洁净呢！要说有老鼠，老婢就将它吃下去！”
本日乌衣巷内有丧事，自是张灯结彩分歧平常，连高墙围禁之下的茂林密布中也系上了灯烛，花圃无一处不是亮堂堂的，湖上花灯映着夜幕瞧来更显光芒盈盛。家宴虽毕，但婢女主子清算办理才方才开端，有多量的婢女低首快步在花圃里绕径走动，经了这一宴，府里高低无人不识维桢蜜斯的都丽气质，婢女主子打她身边颠末时，纷繁欠身施礼问好。维桢却也不在乎这些，只当是平常之事，只愁闷本日怎的花圃里人这般多，坏了清幽雅兴，竟连散心也没处去。
家宴又行了一个时候，结束时已过二更天，维桢回了房，只觉胃肠不畅，这顿宴吃得对付，前驰王谢大户的光荣凌压着，后又见了扶瑄与婢女打情骂俏，只叫她五脏之气郁滞作一团，一回屋便靠在阮榻上嗳起气来。
少时，钱分完了，维桢又由灶房管事的年长婢女领着巡查了一圈，婢女向她一一先容灶房分设与器具，维桢还探听了烤乳鸽是如何烹的，但掌厨的老御厨已然归去了，细节做法也不得知。维桢前来灶房也是下了一番决计的，她本就不肯与这些劣等婢女靠近，又是这般油烟之地，但为揭示她温厚淑德一面，也咬咬牙来了。维桢与婢女聊得不咸不淡，走个过场正欲步出门口，却好巧不巧瞥了一眼门口脚边一只泔水桶，里头盛着烧毁不食的菜饭，维桢凝目摆布细巧，似觉恰是本身房内倒弃不要的菜色，白鱼还是是全须全引，但只这烤乳鸽，却被结健结实噬了一大口，鸽腿上脂满肉肥之处足足缺了半壁，维桢故作打趣道：“你们这灶房，不会有老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