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维周之桢
维桢正于窗棂前遥眺湖景，头也不转，只用眼角流光一撇初梦及桌上的菜，冷声道：“嗯。卸完了便下去罢。”
莺浪从后阁中取来一个宝湖绿织纹罗带包边锦盒，当中还镶了一颗玛瑙，道：“蜜斯，早就备下了。”
“莺浪。”维桢命道，“查点着家中带来予赵姨娘的礼品，稍上与我一同去了。再晚些讲不定她当真睡了。”
维桢谢过张炳，又唤莺浪亲身送张炳出厢苑，待莺浪返来，却又见那副惯常的冰面孔，只见维桢虚倚着窗屉，目中无物但凭远眺，视线里虽映满了花红柳绿却浮着一股子寡淡清倦意味，便知蜜斯又犯了疑芥蒂了，忙问：“蜜斯，这是那个又惹了蜜斯愁怨了？”
这句话声响不大不小，却将忙绿中的世人目光一同吸引过来，灶房一时没了人声，只要厨子呼噜作响蹲着菜肴，世人脸上无一不是错愕惊奇的神情，年长些的婢女忙过来问：“女人包涵，是否灶房有甚么做得不好怠慢蜜斯了？灶房之人痴顽，请蜜斯明示。”
“也未知这王谢二家安的甚么心，竟派了一名劣等婢女来给我传菜。”维桢又促哼一声，凝眉舒展，震了震衣袍，她已退下前时斑斓水波纹鎏金华服，换上了一件低调很多的缕金芍药洋绉袍，贴了翠羽钿，但依这府里的目光瞧来仍然贵气得夺目。
莺浪将木案就近寻了个摆放杂物的桌台放下，只言简回了一句：“蜜斯午膳心境不畅，食不下咽，故叫我端返来倒了。”不管世人一阵苦心揣摩自省，欲叫住她寻根究底的神采，回身归去了。而当莺浪再度回厢苑里屋时，见维桢蜜斯已吃了些通州带来的烤馕饼充饥，便道：“不幸了蜜斯令媛之躯，为了家宅畅旺勉强责备，连苑舍里的小灶房也不能支。”
维桢肃道：“莺浪，何时你瞧事不但瞧表象，你也算是跟着我出头了。你当这菜是为我烹的？满是为他王谢两家的面子烹的。”
维桢正以茶漱口，听了这话，便道：“入乡顺俗，既寄人檐下，便要有寄人檐下的模样，既需给足主家面子，也要彰显自家风采。我也饱了，稍事筹办咱便去探那赵姨娘罢。”
“本日人手不敷，怠慢蜜斯了。”
莺浪听罢瞧着屋外透出去的炽热闷气，午后恰是日光浓烈之时，考虑斯须道：“蜜斯，咱也学着建邺人昼寝半晌再去走动，贵胄家的蜜斯夫人无一不是慵懒的模样么？”
“莺浪，你要牢记，这趟不比儿时童言无忌，我们是来都城办事的，不是来吃苦的，凡事皆要检点着些。”
初梦听了转头一瞧，胖婢女身周腾起一阵白烟缥缈，原是正和着面呢，水也方加上恰是需求揉打之时，便放下膝前涤着的一筐蔬果，擦了擦手道：“还是我去罢。”
“那可要太医来瞧瞧？”
幸亏一起虽东摇西摆，到底还是安然传到了维桢所住的厢苑，屋表里还是有婢女做着扫尾办理的活，莺浪正立于檐廊之下监督着她们。
少时，一番繁忙以后，维桢蜜斯的午膳全数做得了，但左等右瞧，也不见维桢蜜斯的外务婢女们来传菜，可如此一来，别的菜还好说，乳鸽凉了便大失水准了。派人去传话，只探听来那头婢女们正办理着外务，也忙得不成开交抽不开身，灶房里的婢女们更急了，如果迟误了午膳，见怪下来还不是得她们担着，胖婢女甩了手中面团道：“不如我去传得了！”
“那赵姨娘可睡，而我们却不成睡了再去拜，即便她睡了，咱家也得稍在外头候着时候以表诚意。乌衣巷里的花圃高枝茂华，比起通州，你有甚么可说热的。”
王家兄妹来的前三日，通州王府已派人送来了纪述着公子蜜斯平常外务饮食风俗的帖子，好叫府里先行备下。放勋倒无甚么特别要求，只这维桢记叙帖子洋洋洒洒好几十页，细枝末节，详无大小，从蜜斯的起居住行方方面面作了标准，对灶房的要求是，旁的忌口按下不表外，每顿还需一只烤乳鸽。
胖婢女闻声道了一声谢又兀自严峻地服侍起面团，初梦起家整了整略显疏松的发髻，又扯了扯浸润了一朝油腻的婢女制衣，从旁掌过一张红酸枝镂空镶边木案，将几盘热腾腾菜利落地置于案上，每一盘又覆上了特地依盘打制的银镶金边玉顶小盖子以保持菜肴风味与温度。初梦装盘妥了，用尽尽力一提，竟第一下未端得动，她又试了第二下，终究勉强端起，晃闲逛悠好似木案牵着她似的便向配房盘跚奔去，背影留得胖婢女和老御厨一阵担忧，这木案加上菜碟足有几十斤，这小身子骨半路险不会摔了罢。
“这是为何？”
莺浪听罢一头雾水，但也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是……”初梦踟躇了一下，又施礼道，“本日灶房人手不敷，怠慢蜜斯了，请蜜斯包涵！”
“蜜斯，你操这份闲心作何，那但是扶瑄公子呢！堂堂陈郡谢氏的长公子，又有这般惊世容颜，天然识得形色女郎千万，从中来往几件礼品，也不敷为奇了。”
“一同送去罢。但手脚可要快着点。”张炳扫一眼灶房，见婢女厨子各司其职，炉灶全开，青烟吹腾，场面热烈紧急如战事行军，便也对劲点头，转头去府中梭巡其他事件去了。
正说话着，府里的张炳来了。张炳一进门便满面殷切向维桢问安，说了半通最后归结至本日午膳一筷未动上，原是这府里通风传话比那加急快马更快。
“传菜的，你怎的才来，蜜斯肚子已叫了三巡了！”莺浪见了初梦，从速打起帘子助她进屋。
“你要吃么，那你拿去吃啊。”
“蜜斯教诲得是。莺浪这便去把这劣等婢女碰过的菜全倒了，好不浑浊了蜜斯的秀闺宝地。”
“张炳叔故意了，维桢是舟车劳累落了疲惫，歇息歇息也便好了，不必如此大动兵戈了。”
有客来仪，最忙的应属灶房了。外务由办理结束也便妥了，只要这一日三餐每天要做，又要循着新到朱紫的心气，半点草率不得。
待初梦退离房间，维桢方才踱步行至桌前，以衫袖掩着鼻息。这满桌好菜非论形色香味都是上品，而维珍却面若冰霜，冷声道：“莺浪，把这桌菜全倒了去，顺道，叫人把进屋的那一起地砖都擦了。”
“蜜斯，既然蜜斯言这乌衣巷里这不好那不好，那又为何要来呢？”
维桢开口，兴趣阑珊：“这几日替我暗中留意，探听探听是两府那个吃着这花息丸，我猜想赵姨娘也有些年事了，不宜服此类少女调息的丸子，但这花息丸这般宝贵，两府当中又无当龄的蜜斯，扶瑄究竟为何人采办的，倒也非常奇特呢。”
维桢听了倒也心觉有些事理，也不作多语，但内心的关键总系在那头如棘刺纵生，扎心戳肺，搅得她不得安宁。
“谢蜜斯宽宏，那小婢先退下了。”
初梦一起奔得火急，又身伏重物，落脚蜜斯里屋时已然喘气如牛，加上前时在灶房熏了一身热气，颈上已然凝起一层香汗丝雾，只痉挛动手臂将木案置于蜜斯餐桌上，一样样往桌上卸菜，房内顿时香气四溢，叫人垂涎。初梦边摆边道：“此是酿炙白鱼，此是三套鸭，此是梁溪脆鳝，此是水晶肴肉，此是大煮干丝……此是蜜斯点名的烤乳鸽。”
维桢嘲笑一声：“谢家的赵姨娘开了口，虽是个庶妾，但老是代理驰王谢二家来邀，面子怎可不给？何况兄长与我来建邺走动，多少可照顾着宫中长姐，皋牢些都城贵胄人脉，于我们通州王家而言皆无益无损。
“不干他们的事呢。”维桢又似一幅通情达理，淑秀闺中的模样，躬身行礼道，“是维桢身倦意懒，食不知味，轰动张炳叔特地来问，维桢当真过意不去。”
“到底是蜜斯思虑全面！”莺浪自小跟了服侍维桢，仿佛也摸着了她的本性，此时赶紧恭维着，维桢天然也听得出她讨巧之心，但也不肯过于苛非难为着，本想呛声莺浪教她免了这些虚假言辞，想了想又吞了声去。
还不见胖婢女答复，却听灶房门口谢全的亲信管事张炳亲身来了灶房监察事件，一声肃令：“午膳备妥了没？”婢女们赶快散去各自干活，瘦婢女回话：“刚做得维桢蜜斯的乳鸽一枚，张炳叔看是一样样送去还是一同送去？另几样菜也快出锅了。”
“到底是我们老御厨，这等技术只教那通州蜜斯翻开眼界！”瘦婢女道。
胖婢女却从速捂了她的口，轻声道：“那维桢蜜斯可忌讳着‘通州蜜斯’这名号呢……”
“嗯。晓得了。”
张炳堆笑道：“本日厨子们菜色做得不当，老仆已勒他们整改了，望蜜斯多多包含。”
待莺浪将一木案菜原封不动端回灶房时，世人还是各忙各的，本日除了午膳需备，夜了的晚膳是拂尘家宴，昌大昌大，现在恰是筹办最白热之时，瘦婢女正涤了盘器返来，正打正门过，见了莺浪端着木案立在门口，满觉得是菜肴冷了故而蜜斯叫莺浪端来叫灶房温热的，还道：“这等琐事叫我们来做便好了，何必劳烦莺浪女人你亲身来。”却不料吃了莺浪一个冰脸闭门羹，只回了一句：“蜜斯叫我来把这些菜倒了。”
“那蜜斯倘如有何叮咛固然示下，老爷交代了好生顾问二位远客，蜜斯便把乌衣巷当作通州家里一样，有甚么吃的用的切莫客气了。”张炳行了礼正欲告别，又弥补道，“老仆听闻扶瑄公子前时正命人采办花息丸，只教下人帮着蜜斯一同采办点，采补之丸，总有裨益。”
“莺浪倒是见王府待我们也算是花了心机的，蜜斯且瞧这烤乳鸽，比咱通州府里烹得更好呢。”
灶房也便应着要求备下了，特选了通州本地最茂山林放养的乳鸽，捕了一笼，只挑三个月大的，多一日都不成，按例来讲口感最丰，肉最细嫩，又经乌衣巷内的老御厨巧手腌制，内嵌玉露珍羞，炭火慢烤两个时候，待到外酥里嫩后以明火微炙焦皮，摆上玉盘，饰以樱桃，意寓凤凰衔珠，吉利安乐。烤乳鸽做得之时，虽灶房里已五味杂陈，却独独乳鸽披发漫屋异香，惹人垂涎，惹得婢女们纷繁过来张望。
维桢上前，将腻玉之指悄悄搭在锦盒上，探眼打量了半晌，命道：“去换了紫金霞云盒来，青绿为百色中最贫贱之色，只要那婢女丫头才着青，她虽是庶妾，但为妾之人对这些细末之处更是活络，总不肯旁人当她是妾，何况南康公主也先殁了，现在她好歹也是一府长辈，我们总要把面子给足人家。”
“莺浪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