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还未等九儿缓过神来,那些残心泣血的曼珠沙华顷刻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将九儿烤炽得浑身通红,披发焦灼。目睹着情势愈烈,巫女们又再次跳入水中,向着对岸游去。
都道是幸运莫若孩童,纯真、绝假、热诚、天真,又道痛苦莫若晓得,情伪、狡猾、诡谲、虚空。或许是九儿心智过早成熟,总感受夏花飞去,徒留残红,太仓促,模糊中出现一丝不安,惝恍中偶现一时懵懂。
遵循仙姑的叮嘱,九儿只需将背上的小十一送回金陵城里便可。
九儿在城里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处所安设,更没碰到一名合适的人选足以让九儿放心将其拜托。经行府衙处,见两张画像张贴于前,九儿远远地就认出左一张画的恰是襁褓中骈齿重瞳的十一,而右一张竟是额上一抹微红的小十。画像上面有几行字,九儿还认不全乎,等了几拨人张望议论,大抵听出了些端倪。
危危之柱乃树,亦如危危之台乃砌,高屋以建,巨擘以擎。
待游至此岸,面前竟真逼真切地盛开着梦中的场景,触目,惊心,如火,如荼。
九儿手心好痛,嘟着小嘴干脆仙姑好端端的放个带刺的果子何为,但内心却想既然是仙姑特地装上的,还是捡起来放着才好,遂又伸手去捡,刚一微微用力,手又被扎了一下,痛得九儿不得不罢休。九儿感喟道:仙姑是在警告我,痛了,就要罢休。拜别当然伴跟着伤痛,但只要对小十一罢休,才气让他回到暖和的处所去,重新找回家人的关爱,不像九儿,是个不晓得名姓的孩子。
心路一程终还珠热诚一片东流付
当少女们游回此岸时,皆不肯登陆,怕又会遭遭到甚么突如其来的磨练。却闻司礼贤女传音而至:“此岸之花已去,烈火耀焰已逝,接引之路畅达,祀鬼大祭礼成。”此方才谨慎翼翼地上至岸来。
七月半祭鬼之日,圣地立高危之神柱于圣池,柱子正面刻四个大字:“幽冥指引”。池边面朝神殿之高地立施孤台一座,将刚满两岁之小十作为祭品与五彩生禽与五香生果一并摆设,又于各式祭品上插五色三角纸旗,每面小旗上写有“万物生灵”字样。
时至金陵城下,已是秋风十月,而这里仿佛方才经历了一番惊天动地与风云变幻,城头的“吴”字大旗已是东倒西歪且残破不堪,城中商店正忙着换新招牌,甚么“唐韵香鸡不二家”,甚么“新唐酒坊头一坊”,甚么“齐宫贵族金银铺”,另有甚么“大齐第一绸缎庄”。城里百姓见面酬酢皆以李姓为尊,一时候,“李老爷”、“李公子”遍及大街冷巷。
巫女九人只好奋力游离。
远远地听着三才之人在三才之屋里其乐融融地批评着三才之碗,九儿行在风里,垂垂觉着本身的身材轻巧了很多,像一只雏鹰顶风展翅,回旋在鹰城上空,俯视着空中所产生的统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九儿从速辩白道:“神山各处是银珠,却未见半点用处,不如山下换些有效之物,方显神珠代价。”因而便分建议带回之物,上至神女仙姑下至众姐妹,时下目睹者大家皆有薄礼。
寂寂之路来往,亦如寂寂之境往至,遇之则绝学,得之则弃智。
寒冬渐近寒霜降,一场冷雨一枯黄。九儿裹着厚厚的红色毛皮一蹦一跳地上了神山,远远看去就像一颗“浑球”,是浑身沾满绵绵白糖的麻球,在群山岳里跳荡,行动还是流利,笑声还是开朗,未见得其人,族人们早已得知是九儿返来了。
当九儿游过池中圣柱时,发明水中倒映着“火照之路”四字,脑海中俄然想起小时候在“梦园”里见过的赤红如血的此岸花来。
高台四周挂五行招魂幡,幡下设道场:神女施食,将米面分撒四方;贤女领诵,先而念咒,复而吐真言;斋女以木鱼、法铃、引磬、铙钹、手鼓为法器为之击节,游女千人或立或坐或舞或行,统统皆无定法,如断线之筝在圣池此岸飘摇。
登得圣顶,首要之事便是去长生殿拜见神女仙姑。仙姑一见她穿戴如此奢豪便面露不悦,责问道:“安身之珠是否用尽?”
火照,把统统伪善撕碎。
纯洁之幡如云,亦如纯洁之水清清,遣散死魂之形,扫荡死魂之灵。
别的,九儿还特地留了一件裘皮大袄回白头峰小屋,亲身为祝词斋女穿上,引得窗外偷跑而至的白狼都滴下了热泪。
九儿瞥了一眼从山下带回的牛车和大箱子,高傲地答道:“是以用尽。”
九儿翻开第二个锦囊,取出来一看,竟是出门时忘了带上的锁玉绣金铃。
仙姑甚为愤怒,欲以杖惩罚之。
就在此时,游女们又像发了疯似的将巫女们拖到池边,无情地扔到圣池里,摈除着扑游到对岸去。
九儿绕过鹰城,一起往东南边向疾行二十余日,穿颍州、经珠城、过滁州,渡江而至便是金陵。
子时已临,神女仙姑紧着敲响引钟,念诵之声愈响,击节之声愈密,行舞之度愈放。
巫女九人敏捷被游女拱涌而出,千万双罪过之手乱如禽兽般拽其发,裂其服,剥其衣,去其襦,转眼间,九位少女在六合间披垂着长发,赤条条空中对着这群如厉鬼附身的“陌生”族人,在夜晚的冷风中瑟瑟颤栗。
背上没有了小十一,九儿内心轻松了很多,脚下也轻巧了很多,加上走的是转头熟路,不出一个月,九儿便顺利地回到了神山脚下。
木鱼子曰:生生之爱远去,亦如生生之痛阔别,求之为安怀,念之则放心。
想到这里,九儿心中更是一阵隐痛,却终究安然地把十一从背上放了下来,悄悄地托在怀里,着实在实地再看了一眼,遂憋住一口气将十一托放到府衙门前,本身藏身在不远处,一向比及十一被官人发明,再三确认统统妥当后,九儿才重新装好三个锦囊,来往时之路回走。
仙历三十年,九儿恰好十岁,适逢周年大祭,神山高低一片繁忙。畴昔十年间,祭奠之礼不下百余场,巫女们皆按司礼贤女唆使筹办。可此番祭奠很有分歧,九儿等竟全然不知应做些甚么,目睹着各房斋女如此仓猝,心中更加忐忑起来。
这期间,有人曾打过九儿的主张,却被这机警的小丫头一一撂倒,也有人打过九儿怀里几颗珠子的主张,却无一人真正得逞,皆因九儿心中无贪无念无嗔无痴。而这斗智斗勇的一起下来,九儿仿佛又生长了很多。
一个用力过猛,袖子里的锦囊甩落一地,九儿捡起面上绣着“安怀”的一个,俄然想起还没拆开过哩,遂仓猝伸手往里抓,只听“哎呦--”一声,痛得九儿从速将手里拿出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原是个满身长满纤刺的曼陀罗的果子,像个小刺猬般伸直成一团,用心来扎九儿的小手呢。
柴荣掺完茶,一边被颉跌叔父拉着坐下,一边瞅着门前不远处的大树下立着的绿衣少女,那人站了好久,柴荣也看了好久,合法想出门瞧个究竟,却见那少女背回身去,本来背上还背着个比她更小的婴孩,向着北风吹来的方向仓促拜别。
再看一眼,已是太阳西斜。九儿还是不肯将小十一放下,一手稳稳地托住后背上的小脚,一手率性地在墙上画起了道道。
九儿眼里这下才放出了光,觉着终究到了将小十一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了。可走到离府衙另有三十余步,九儿回想起当初第一目睹到这个敬爱的“小mm”时,模样是那样夸姣,豪情是那样密切,不觉有些记念起来。
静海师父赞到:“好茶!好诗!看得出荣哥儿对这茶是用心相煎用情相思了。”柴荣抱拳连称了几声“岂敢”,心机却仍在刚才目之所及的绿衣女子身上,目睹其背影消逝在北风里。
剥落的永久是罪孽的外套,被迫闪现的乃是暴露的实在。
挽歌,将苍茫的心灵唤醒。
谶语有云:高泰相去否来时,明阳散尽太阴至。夏季的神山覆雪,如一副温情脉脉的面纱讳饰了统统,彰显着漂渺之崇高;又如暗夜中的月光摈除幽冥,给寥寂之人带来心灵之安慰。
柴荣鼓起,偶得三四句,句句言茶,却句句深藏茶翁之意:“灵芽嫩叶何其姣,碧水含香将绿绕。顶风解意惊鸿舞,逆流翻转浪白条。浅酌一口芳华溢,回味无穷相思淼。此去经年茶相敬,同携知己任清闲。”
本来,就在不久前,金陵城里到处相传东都广陵吴帝失期,得婴、弃婴又代婴之肮脏事,而金陵西宫已严明谈判,催促广陵东宫务必给个“交代”。而东宫确切无从“交代”,金陵权臣徐知诰便于十月初五发难,代南吴称帝,立金陵为都。而这一双失婴,恰是宫中正持续找寻之贵族后辈,盼知恋人士寻得,必有重金酬谢。
九儿开端想:“仙姑真故意,这枚金铃与九儿出身有着莫大的关联,当初挑选其作为法器也是这个启事,厥后贤女师父授我把握之法,涤除邪念,心居玄览,一心只想着将铃铛托起于空中指定的位置,除此以外别无它念,绣金铃便乖乖地到了心中所想要达到的处所。现在,此去之路千里,想要达到的处所唯有金陵。此条门路不恰是当时驭使金铃的轨迹吗?仙姑是在提示我,切莫让心灵有所扰,只要摒除统统欲念,才气敏捷达到目标之地。实在,这事理我是懂的,可真正做起来实在很难啊!”九儿想到最后,不由感慨了一声。所幸倾慕一事仅仅是存于九儿心中的“妄图”,并不是甚么“妄形”,来如晚潮,澎湃彭湃,去如晨雾,无影无踪,九儿在内心挥了挥衣袖,毕竟还是迈出了回身的一步。
距府衙仅仅只要十步,九儿俄然有些惶恐。朝夕相处下来,照顾背上这个“小家伙”已然成了九儿的风俗,想着即将要落空,心中实在放不下,遂一个回身将小十一襁褓上的遮风布掩了掩,旋即躲到一旁的墙角,内心念着“再看一眼便好”。
距府衙二十余步时,九儿又念到一起上“小弟弟”固然爱哭爱闹,但毕竟是这些哭闹才一次次突破九儿内心的孤傲与孤单,持续朝着崇高的目标前行。
巫女们皆佯装无事各自散去,九儿亦莫不作语,一起采花织叶以蔽体,得回小屋里来。而后,神山不见小九数日,遂觉清冷了很多。
但是,当炽烈的阳光刺破浓云毕竟洒满六合时,神山之上的层层白雪便如纱幕褪去般丝丝缕缕地隐去,化作一江春水渗入潜底。暴暴露的,恰是那雪层之下岩石的坚固,冻土当中生命的腐朽,温情过后无情的冰冷,以及面纱背后脸孔的狰狞。
九儿忍不住,猖獗地打了个喷嚏。
而究竟正应了小九的所思所感,神山中最欢愉的光阴跟着为学之期的结束消逝殆尽,等候巫女们的便是真醇落尽后的彻骨寒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