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寺罗
城中十二园，园园有花，到处可观。百花潭护花仪典结束后，诸大臣来宾便往城中各园四周寻花，或乘车驾，或骑大马，或当场周游百花深处，尽享蜀地芳华。
向来热烈与随心只会属于没有牵绊之人，重担在身的一国之君自是不能随心看热烈。中午将至，孟昶在世人的簇拥下牵起了坚信玄门的安婕妤之手，相拥而入龙凤旗号銮舆，在丞相张业的护送下开进了钟磬声声，青烟袅袅的青羊观。
刘莲心将三个签筒三十六支花签仆人所题之句一一宣示，又将写好之五色采帛递还予花签仆人，由其亲身缚悬花枝。以下或择其一列之：
宝光寺素馨园一月兰花花神屈原。孟昶题句：香草美人，风雅精力。
“夫人，你看！”半人高的花丛深处，一只金黄的胡蝶稳稳地停在孟昶手背上。花蕊闻讯回身，绽放出一个非常暖和的浅笑，寻着这只灵巧的胡蝶，一步一步渐渐靠近，欣喜地看着孟昶将手臂垂垂延展过来。
悬彩护花后，莲心姑姑引世人缓行去往芙蓉园。张业紧跟孟昶，身后落下一大帮文臣，远远地也能闻声臣子们高谈阔论。张业背手踱步，接连点头：“秘闻倒是不信，哪家芙蓉春季开？”没走几步便与孟昶一道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映入视线的是一尊庞大的环形暖房，上覆天棚，穹顶透光，外裹白纱幔帐。
木鱼子画图：
初春的芙蓉与其古怪的出身普通令人沉迷。一园子的芙蓉花朵连片比肩，相接成海，在暖和火光的依偎下，在清冽泉水的津润下，愈发显得饱满莹润。更独特的是方才还是洁白一片，跟着园中人一点点增加，花瓣竟一层层红艳起来。连连的称叹声毕竟将张相大人吸引入园，可即便入了园，也全然一副时候戒备的模样。
“毋相大人好没分寸！皇上要去青羊观祭神拜香，祷告我大蜀国运昌隆，此乃皇家旧制，我也是受命行事，还请毋相大人与众臣僚自行道贺！”张业说罢便执意牵马前行，众文臣竟拦路不起，非得要蜀王亲谕。孟昶无法，隔着旗号车驾安抚道：“众卿美意，朕已心领，恐时不我待，是以祭拜为重。”遂令张接踵续前行。
心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宣华苑，一名不着名姓的小宫娃身披粉色莲蓬衣，迎着劈面而来的芳香，扬起小脸，踮起小脚，将那写满苦衷的三尺彩绦高高地悬在花枝上头，绕个圈圈，打个结实，侧头笑笑，然后，回身回掖庭，与其他宫人一道，为蜀王出宫迎花朝而繁忙着。
慈惠庵韭花圃八月桂花花神徐惠。妙思题句：一缕幽思，哀念成痴。
昭烈庙
接着便是抽“中签”，众文臣围聚观花亭，先是相互谦让，后又抢先抽抢，恐怕不能在天子跟前显其文略，眨眼间已将十二支花签掠取一空。丞相张业巍然横立，见势轻视道：“哼，文人德行！”
仲春仲春，不免春寒。紧临承乾殿的东毬场上更是天干物燥，沙尘喧哗。两千蜀士早已束装勒马，练习集结。与昔日分歧处，便是添了那七彩的马鞍与弓背箭头上刺眼的时令芳花。
“皇上留步！”太保大人赵季良、太傅大人赵廷隐与顾命遗臣王处回相扶而至，三柄冰片拐杖交相触地，铮铮然有金石声：“启禀皇上，佳节传喜！听人来报，百花潭芙蓉园花朵竞开，于这春光添彩，百年难遇，闻所未闻。”
建元寺天葵园玄月蜀葵花神李白。唐特使题句：丰神情韵，摇摆多姿。
縻枣堰
“夫人，慢些！”孟昶自入那芙蓉花房，身心仿佛轻巧了很多，竟跟着花蕊夫人一道穿越于群花丛中去追逐那翩飞的胡蝶。
西北寨东北寨
大慈寺枫茄园仲春杏花花神杨玉环。南姬题句：天生丽质，尘凡妃子。
慈惠庵城外宝光寺
縻枣堰两生园十仲春水仙花神王昭君。妙音题句：塞外明妃，青冢于归。
孟昶无法一笑，密切地嗅着花蕊的发香，呢喃道：“只是不肯夫人受累！”话风过处，撩动怀中美人鬓角的凝神。花蕊顺手摘下一支粉艳芙蓉，低语道：“臣妾初闻花匠言芙蓉，肥饶之土可生，瘠薄之处亦可长，便觉着宝贵。又闻花发春季须得莳花民气水灌溉，护体暖和，遂心心相惜，甚觉不幸。臣妾心系芙蓉，不患贫富，不辞辛苦，唯独怕冷怕干。现在，虽不知莳花报酬何拜别，只愿折枝相赠，长留意间。”
大队人马便如许踏上百花潭铺就的红毯之路。文臣雅士拱手各位，宫娃寺人分守听令，两千兵士合聚四方，十辆花车漫衍四围，共享这一道芳菲盛宴。直至久未露面的符姑姑执掌百花潭护花仪典，一夜未眠的刘莲心变幻为护花女神，张业方知这统统均由孟昶安插，可究竟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一时半会子还不能得解，临时听之任之。
明信相寺
张业嘲笑道：“百花潭并无宫墙隔绝，又未提晨安插，如果惊扰了圣驾，你我可担不起这个大罪啊！”
见孟昶銮驾未启，又向张业道：“祭拜虽为重，但逢年有至，且为中午当空，圣上展转于百花潭一见奇景，再往青羊祭拜也不迟啊！”孟昶君似为所动却另有顾忌：“多谢三位大人相请，只是……”
百花潭皇城
青羊观绿菊园十一月菊花花神陶潜。李圣天题句：喝酒乐甚，悠然天成。
“看你往那里逃！”就在花蕊回身的一刻，孟昶从前面一把搂住花蕊的纤腰，只听孟昶低吟了一句：“夫人，朕舍不下你。”
“吾皇万岁！”领头的恰是左相毋昭裔，另有李国史、徐翰林、薛侍郎、欧阳长笛、鹿太保、毛司徒等一干人等，相邀蜀王于百花潭赏红剪彩，共贺百花诞辰。
信相寺紫薇园七月玉簪花神韩愈。段思英题句：去今奉古，进解退之。
图示：城墙城中十二园孟昶出宫线路
谁知顾命大臣王处回直言跳脚：“张业小儿，莫要再推三阻四，如果你娘舅德美活着，定要告你个不忠不孝！”张业见提及亲舅李仁罕，心底莫名惊了一跳。孟昶探出头颈，趁机和缓道：“众卿莫起口舌，此便去一个时候，万不成迟误闲事！”
张业闻之甚为刺耳，指责道：“太保大人！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浣花溪雪梅园四月牡丹花神丽娟。符宫娃题句：曲庭飞花，偶然封侯。
“下签”十二支传于宫娃寺人之手，却无一人欲占此风头。莲心姑姑点名辛宫娃、耿宫娃与符氏三姐妹抽提，这才开了宫人先例，勉强凑足十二人题句。
后接七车，孟昶与花蕊夫人共乘的龙凤旗号銮舆排首，而后顺次为于阗国主、大理世子、楚国王弟、汉国王子以及唐特使的车驾，蜀王出宫另携之两名宫妃南姬与安婕妤则并乘于厥后。宫女寺人各司其职，腿脚勤当，各位紧跟。“飞沙将军”赵崇韬领一千护军为仪仗殿后。令人称奇的是，出宫仪仗还留了个尾巴，十台扎染花车妆点得煞是残暴，如一道虹彩超越了宫门，从宫城一向延长到皇城里来。
“三位大人，请！”孟昶伸出右臂，相邀摆布同入花房赏观。哪知张业警悟有加，敏捷从美景中抽离，笑拒道：“皇上先请！”直待孟昶与诸位大臣、来宾、姬妾接踵入内，张业仍旧环顾于四周，迟迟不肯踏入花房半步。
大慈寺
兴义门
仪典从简，略有两项会事，一则抽花签，系花绳（谐音祭花神）；二则观芙蓉，剪花彩（谐音捡花财）。莲心姑姑端来三筒子百花签，每筒十二支，签后图彩城中十二园，抽中者则须应景赋诗，并将对劲之句钞缮于五色采帛吊挂于花枝，此则谓之“赏红”或“护花”。
武侯祠海棠园蒲月石榴花神钟馗。马希萼题句：性烈如火，斩妖除魔。
“张相所言极是！”孟昶将花蕊手中的芙蓉花枝揣进袖口，径直往花房外走去。
太保大人亦苦笑道：“百花圣诞，本应普天同庆！我大蜀君臣和乐，百姓安居共享，谁如果敢惊扰圣驾，先与我德彰会会！”
百花潭芙蓉园十月芙蓉花神貂蝉。花蕊题句：寸心可鉴，惊鸿宛转。
浣花溪武侯祠
太玄门
“花蕊姐姐可贵与臣妹共驾，怎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不是不惯臣妾多语？”南姬捂着丝帕，忍不住向同车的花蕊讽刺。花蕊回应道：“mm多虑，姐姐方才只是在想哪个园子更合适mm？”南姬趁机接道：“可有答案？”“恐怕得要有皇上的园子！”花蕊半开打趣道。“呵，正合我意！”不想南姬却认了真，遂令车夫紧紧跟着孟昶的旗号銮舆。
花蕊怔了半响，正要发问，孟昶悄声道：“如果朕在世人面前牵了安婕妤的手，夫人会否增加醋意？”花蕊早知本日对于孟昶非比平常，值此毫无出处的一句，心中便隐有一丝发觉，只是半仰着头向孟昶：“花蕊虽不明何故，唯愿不管何时，夫君莫要弃我于不顾！”
四匹红绸连累着花房穹顶的遮天白幕，就在四人剪断的一顷刻，花房外幕轰然落下，剥脱出一座神仙屋宇，那样轻巧，那样漂渺，如一个庞大的灯笼庇护着心头点点的烛光，又如一团轻软的绵云拥抱着怀中跃动的飞鸟，昏黄深处渗入出淡淡的花香，略显羞怯地驱逐着前来探慰的君臣。
光阴仿佛逗留了好久，一群色采斑斓的胡蝶垂垂围聚在孟昶与花蕊身边，令世人目炫狼籍，称叹不已。
时价花朝，名花争相斗妍，绿枝红葩遍野，蜀人们枕着花香穿越于四城表里，或结伴郊游，或入城拜见，或宴乐游园，或赋诗斗酒，或挑菜莳花，或敲钟敬香，或扑蝶戏歌，或剪翠负伤，如繁星逐月，如群鱼拱花，如潮涌百汇，如流光漫洒。有诗云：“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
“皇上，时候可不早了！”花房里突然响起张丞相干瘪的催促。
西南寨东南寨
宫城
张业一语掠取：“垂白叟还是放心养身，劳累过分有伤元气！”
巳时已至，宣德门开。批示使李廷珪身骑赤红大马举头领军，两柄铁锤用一根绣花红绳穿系，高悬于马腹，有节拍地动乱着。厥后是一千带兵铠甲簇拥着一匹膘壮的白马，顿时跨着的便是趾高气扬的判六军诸卫事张业张丞相。
城青羊观宣德门
昭烈庙双乔园六月莲花花神西施。安婕妤题句：皱眉尤虑，家国情怀。
孟昶当头，于“上签”花筒中顺手抽了支宝光寺素馨园，翻开竟是一月兰花花神，护花人乃楚国大夫屈原。孟昶连声叹感，称其与先人神交已久，深表倾慕之情。随即交由妃嫔、来宾与老臣抽取，令三位顾命大臣感激涕零。
成都，功成之都，有表里四城：宫城、皇城、罗城、羊马城。羊马城由土筑，为城以外郭，本属北方流行规制，南边鲜有之，孟氏先祖迁于此。罗城主体为砖砌，斜坡覆土，四角筑敌楼，称东南西北四寨，城中闾里棋布，廛陌骈罗，聚落百姓，商贾云集。皇城以内则多由达官权贵占有，固结蜀中才俊，精繁丽硕。
明心寺碧桃园三月桃花花神潘安。刘逢题句：卿卿如我，花腔美女。
“启禀皇上，此芙蓉花房乃据唐国天师遗技所造，天光任采，风霜无碍。只需精美选种，择日播种，待其出苗，于花房内生火，日夜不断，而使花苗受暖，则春日里亦可赏得春季之芙蓉。”刘莲心绍介毕，遂将一柄花剪呈递孟昶，另有三柄别离递予分司盐铁的毋昭裔，分判度支的张业与主理户部的太保大人赵季良，“请皇上与三位丞相大人合力为花房剪彩！”
一枝芙蓉已争春百花齐放香满园
乾正门夹城
羊马城建元寺
“夫人，谨慎！”花蕊从孟昶手中接过胡蝶，蝶儿竟羞得变幻出一袭红粉，装潢着花蕊鹅黄的里衬与透白的纱衫。在孟昶的谛视下，粉蝶一会儿亲吻着花蕊的额头，一会儿逗留在花蕊胸前，一会儿飞旋在花蕊腰间，忽地，又展转向花蕊身后飞去。
太傅大人相请得逞，拄杖哭诉：“老臣年龄已高，早就盼着能在有生之年与皇上同赏盛景，百花潭就在面前，还望皇上体恤。”
合法蜀王仪仗阵容浩大地往青羊观开进，等待于古百花潭牌坊多时的西蜀文臣们一拥而上，将领前开路的张业雄师劝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