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永吉，莫要总讲如许的话来欣喜我心，一日不擒住小天子，秘闻是一日不得安睡啊！”张业狂拽缰绳，并无半点心机干休停驻，目睹就要迎头追上，来个斩草除根，谁知竟被孟昶给逃了。
“话虽如此，可我总想不通，七宝楼沿线设防周到，那孟昶天子是如何蒙混出逃的？”红蔷眉头舒展，低头弄发之态像足了芊娘。午后的阳光微偏入射，穿过檐角的风铃投在红蔷脸上，一半灿烂于骄阳，一半遁藏于阴凉。
见花蕊低头不语，赵九停歇半晌，毕竟向孟昶问出了那句积存之语：“这东头堡是某专为花蕊夫人打下的。天子若惜美人，则请自行攻取江山；若执意要那江山，那便把美人留下！”赵九心中一横：“妙心女人，为了你，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罢！”花蕊颖慧，仿佛晓得其实在所图，并未夺口禁止，也想听听孟昶如何对答。
敏于苦衷的符儿俄然想起水云神珠所载之谶语：慧星渡银河，繁华缀龙眼。东宾归远来，六六齐升仙。“江水分流，自入‘银河’；孟昶真君，便是‘龙眼’；马楚远来，则为‘东宾’，‘六六’成双，岂不是……”冥想于斯，符儿只觉眼皮直跳，“莫非西蜀亡国之日就在目前？”
“快看，廊桥上的但是花蕊夫人？”猎奇的军士相互传唤，窃保私语。
“慌，慌甚么慌？捡要紧的细心道来！”趁张业驭马转头之际，韩锁腿只手叉腰地呵叱。
“是啊，小五怎的会在那桥上？”妙思不解。
花蕊听赵九所言，知其未有半点让步之意，遂点头相劝：“我敬你，一则因你救我于水火；二则因你谋兵攻陷这堡垒。此二举，于国于上皆不失为义举。丈夫应有鸿鹄志，绝非傲慢！若见这般小肚鸡肠，不免有失大将风采！”花蕊字字铿锵，若和顺匕首，直击赵九软肋。
韩锁腿从速递上前去，挑着眉头：“嘻嘻，那是摄于张相之威！小天子虽抢占了丞相大人一手打造的东头堡，实属幸运，毕竟怕抵挡不住，故而一面阻击，一面逃夭。”
“让开--快让开--”一骑飞马踏着沙尘仓促来报，“大，大，大事不好了，大人！”
跟着义勇军撤离东头堡，孟昶马上号令桥下西域白马军一干人等敏捷入堡御敌，随即抽身前去西北寨，随行跟着花蕊夫人、安婕妤、刘莲心与符宫娃。
张业重重努嘴，缓缓点头，于马背上揭开一方极新的《大蜀表里四城图》，食指在图间画出孟昶出宫流亡之线路：“出兴义门便入罗城，罗城西北面宽，东南面窄，若择东向或南向出城，一门之隔罢了。为何背道而驰，偏往这西北方向投来？”
“控鹤军！”孟昶摒息沉气，凝睇着横亘面前的九里长堤。
马踏飞沙，惊哗四变，城中花会赶集之人横遭暴躏，或遇经踩踏伤及跖骨，或无端推搡断其肘臂，或人马离乱痛失乳子，或花残犬唤人郎丧命。
“在--”飞沙将军赵崇韬将剑柄一竖，领控鹤残军，一一拱手眉间。
“赵将军，九死平生皆闯过来了！遍告军士，只要过了这座廊桥，我大蜀国便能得救，成败值此一桥！”孟昶试图鼓励士气，从未碰过刀剑的手决然接过沉重的飞沙剑，高高举起，不吝力量亮剑于众军士。
东头堡里静得吓人，既不闻一声喊叫，亦不见一人脑筋，连涓滴兵革碰撞之声也杳然全无。敢死之士难不成被全歼了？等待于桥头堡外的世民气头打鼓，却都不及孟昶心头万般疑虑来得紧。
“慢着！”张业俄然勒马，“既然小天子占有桥堡高位，已是易守难攻，为何还要仓促逃窜？”
情如指间落沙紧握却空筑。
（痛心彻骨只能对本身残暴。）
就在张业领禁卫军一起摈除孟昶之际，楚军并未协同摆布，反而花车变改，脱了锦衣玉掩，遂露狰狞：抛石器，掷矛器，投枪器，御箭器……一一展露无遗，在主将王赟的批示下，高喊着“丰国大神，所向披靡，战车所过，无坚不摧”的骇人标语，于花团锦簇间一起高蹈，制造乱离。
张业怒睁灯眼，与侧旁的韩锁腿异口同声地叱问：“要如何……？”
一蒂双花，金箔遮面，梦中人，紫姹红嫣。
（白）哪怕你还是看山。
共合四上尺上乙合共合四。
“皇上！”花蕊晶莹之泪夺眶而出，挣扎不已。赵九紧紧地扶住花蕊肩头，将其稳住，又先行跃下，一手绊住缰绳，一手接花蕊上马。待花蕊双脚落地，赵九飞也似的重回马背，调转马头，领数千义勇军奔袭北去。
共合四上尺上乙合共合上，共合四上尺上乙合六工。
四工尺乙，上乙合四，四合四，上乙合四。
前有停滞，后有追兵。在众目睽睽之下，孟昶做了个惊乎统统人的行动，罢休将瑟瑟颤栗的安婕妤推送至赵九与花蕊一侧，诚心道：“面前战事捉紧，唯恐伤及无辜。但见懦夫义勇，朕之两位夫人便交由懦夫代为照顾。”孟昶音声哽咽，回身径直往桥头走去，落下一句：“朕之江山定当亲身来取！”
“金箔覆面之人究竟是谁？”妙音揣摩着。
孟昶先是一怔，继而掸土整衣，携一起紧随之安婕妤举头入堡。
四上尺工四，四上乙上上，四五#凡工。
孟昶脸上纹丝未动，抬眼望了望追缉而来的张业雄师，又低头看了看一起紧随的控鹤残军，还是不语。
四工尺乙，上乙合四，四合四，乙合工。
工六五，工工尺，尺工六，尺乙上。
一起北上，冲破重重停滞，孟昶残军终至縻枣堰。此堰乃继楗尾古堰以后西蜀第二大节水重镇。唐禧宗乾符年间，剑南道西川节度使高骈改府河道，累筑堤堰，将郫江之水由南流改成经城北而东流，以后再转南与原有之江流汇合，构成两江抱城之格式。
且看廊桥风云色，眨眼变更风景！
只见一匹跛脚之马驮着个铁盔倾斜头脸带血的禁卫军传令官，哭丧着禀告：“罗城中不知何时集结了多量楚军，冲撞了兴义门，在皇城内烧杀劫掠，现在已直逼宣德门下，恐怕是要……”
“给我狠狠地追！”丞相张业跨于顿时，飞沫横肆，咬牙切齿。马队火线是飞沙将军赵崇韬领控鹤马队护驾孟昶北逃。经七宝楼一役，控鹤军已然折损殆尽，仅存三十余名死士保护孟昶周遭。
（泪决堤，心覆土，你分开，我退出，）
问安以后，四人皆沉默不语，氛围甚为难堪。赵九见孟昶牵手安抚胆怯之安婕妤，轻视道：“久闻蜀国天子‘至情至性’，本日一见，果然不假。”
今后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活路。
燕分飞，人孤傲，你回身，我放逐。
韩锁腿见张丞相愁眉不展，本身却万分对劲，以掌掩面悄声提示道：“小天子往北里逃但是天大的功德，这叫‘自投坎阱’！丞相大人不是养了两万楚军在羊马城北驻扎么，吃了那很多蜀粮，是时候作酬谢了！”
一方是赵九金箔覆面，与花蕊同骑一匹遍身金黄的“司徒马”，另一方是素衣素冠之孟昶与素发素颜之安氏婕妤站立马前。
縻枣堰筑坝横湖上，堰体呈西北东南走势，因长约九里，故本地人称“九里堤”。堤上架复式廊桥，于水坝四围遍种一株双头之“两生花”，遂而名之“双廊”。廊桥东西各筑一堡，西头堡已于前朝烧毁，东头堡存留，由丞相张业布军，此番恐待孟昶天子自投坎阱。
“那匹马儿……不恰是荣哥儿送给二哥的‘司徒金盾’！背上驮着五姊姊与……二哥！二哥！真是二哥！”符儿心头乍喜，却转念忧愁：“二哥喜之五姊，五姊却嫁予天子为妃，在这紧急关头，二哥该不会携五姊私奔罢？五姊姊会应允么？”符儿的心机又打上告终实，不住地点头：“先不想这些个后代情长之事，神珠既题曰‘水云流换’，又有颂云：晴柔尚可欲尤奢，艮止未止化为泽。衫衣破补金丝啮，河起波澜吟洞歌。眼下四周环水是为‘泽’，二哥金箔覆面是为‘金’，加上五姊封‘慧’嫔，又神山神女齐聚，此情此景，皆合命理，西蜀之国真真要顺着这江水‘流换’了么？”
甘作一粒沙，宁聚一重塔，仍对你牵挂，你已立室。
共骑一白马，却道是挣扎，天涯天涯。
目睹着张业雄师将要追及孟昶残军，岂料半道杀出一起彪悍马队，系着红绳，挂着铃铛，自称西域白马马队，受命于阗国主，保护孟蜀天子。
“占了蜀宫，灭了蜀国呀！”
合法双廊桥上对峙不下，张丞相率大队人马来势澎湃，步步紧逼：“小儿，那里逃！”堡下世人皆惊，仓猝摆出回防步地。
半日仍不见动静，李圣天遂命令白马骑士乘机强攻。俄然，高阶之上，门洞齐开--赵将军竟毫发未伤，豪气勃发地迎门而出：“有请圣上！”
仲春十五花朝劫九死平生金沙别
四工尺六，工已已五已六。
世人皆做好血荐轩辕之筹算，时候筹办合力攻堡，目不转睛地谛视着敢死前锋之意向。只见赵将军身先士卒，以绳索缠身，攀爬于峭壁。三十精兵跟从厥后，一个个身怀绝技，飞身入堡，不见踪迹。
“其他人等临时躲避！”赵将军躬亲树模，引三十军士一一出堡，列候于门前。世人不解，赵将军亦不语。
“究竟有几个天子？真把我弄胡涂了！”七宝楼上高高观势的婢女红梅倚着雕栏，扬着绣扇自言自语。
此时，于阗国主李圣天与妙音穿越重围，亦快马赶至，摆设西域马队从正面进犯，以共同赵将军一干人等偷袭桥头堡。紧接着，脱困出逃的段世子与妙思，披甲换颜的巾帼女将刘莲心和符宫娃接踵前来，众志成城，以助孟昶一臂之力。
赵九隔着金箔面具抬头大笑：“花蕊夫人此言差矣！如有一国，许你一城，你当感激涕零；如有一城，许你一城，你却当捉襟见肘。宽弘大量与小肚鸡肠，在乎统统，亦在乎所予。想西蜀物富，后室美人三千，花蕊即使万般好，泰山之一鸿罢了；若于我，一人一马一夫人，件件视若珍宝，事事躬亲筹划，自是牵肠挂肚，怎会等闲割舍？话已至此……”
孟昶并未接话，微微一笑，依行江湖之礼拱手回言：“有劳懦夫仗义脱手，朕与夫人就此拜谢！”“夫人？哼哼，哪位夫人？”赵九心有所郁，故逞口舌之快，出言不逊。
其间，罗城中一片混乱：控鹤军、禁卫军、南楚军、西域军，另有金箔覆面之“义勇军”，各为其主，相互厮杀，到处十面埋伏，不时四周楚歌，“花朝节”仿佛成了“花朝劫”，哀鸿遍野代替了人声鼎沸，来往之人无不捧首逃窜，此前一心想着投城来赏花，其间却只能想着如何才气冲出重围、满身而退。
“恭喜丞相大人，小天子带着女眷逃命去了！”这奉承之言一听便知是张业雄师里极擅逢源的韩保贞，因当经常举着两枚“锁腿圈”，又一副狗腿德行，朝中之人皆暗里赠名“韩锁腿”。
四上尺工四，四上乙合共，四上尺工六，#凡尺#凡工。
婢女红蔷从旁立着，托腮凝虑，细细咀嚼：“马王选七宝楼囤聚楚军，便是观其乃南下北上通行要地，凡车马船只，一概经行于此。先是一顶皇家銮舆仓促突入，遭受我七宝楼一阵猛射，竟能单身抵挡，飞沙蹿离，想必銮舆中人并非天子，只掩人耳目罢。厥后花蕊夫人与一覆面之人共驭一马，避我七宝楼玄甲伏击，竟也能毫发无损，冲围北奔，料定那覆面之人亦非天子，临时懦夫一也。其间又入一具旗号銮舆，御马高悬，箜篌奏曲，飞车尘上，伤我七宝楼数百精兵，天然更不是那手无寸铁的孟昶天子。由此观之，天子早已逃之夭夭，你我若再于此地驻守，恐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罢了。”
江山窜改，只为看你一眼。
兵临城下，存亡眉间，我看你，你看山。
飞沙将军赵崇韬迎头领命。但大略勘察此堡，乃依山石而建，非常坚毅。西侧为高瀑悬垂，东侧看似平湖百里，倒是湍水激流，涡漩遍及，若想渡水而过，恐是故意有力。一番估计下，赵将军率三十名控鹤军由侧路摸爬上堡，意在奇袭。
“启禀皇上，方才金将军只是……”花蕊意欲解释，孟昶止其言道：“当务之急，乃是救国于危难，两位夫人且随我来！”
木鱼子作两生花歌：
婢女红梅还是倚着雕栏，巧笑道：“那又如何，归正楚王留下戋戋两千兵士，且让你我女子领军困守于此，便是没想过真真要捉那孟昶天子。恐怕此际，楚军主力已然冲破禁地，直逼宫门了罢！”
（今后相思莫相负，锦官城下芙蓉泣露。）
“臣妾拜见皇上！”花蕊意欲上马施礼，却为赵九劝止，只好低眉扣问：“皇上可还安好？”孟昶初见此情此景，不由得与安婕妤对视一番，继而故作平静地答着：“烦劳夫人顾虑，统统安好！”
四工尺乙，上乙合四，四合四，合共四。
花开荼蘼，愿两相顾，我恋你，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