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哀第七弦其一
林青释抬起手，平淡的面庞上仿佛透暴露怅惘之色：“我好久没有操琴，手生，配不上如许的好琴。”
――他要请药医谷主，去杀死一名病人。
那么，谷主的心间，是否也有无数根丝线束缚着他，紧紧捆绑住他，和一段与凝碧珠密切相干的刻骨旧事？
南离古寺前，他们被暗中淹没的时候，夔川城汝南大道的最深处，恰是流月无声，夜风穿巷。
桌上青灯如豆，林青释手指停驻在古琴上，久久未曾拨动，纯然深碧的眼瞳里透暴露微小的颠簸：“琴是好琴，只是名字太伤感――”
他再度喝着茶水：“若我真要报答，只怕你倾尽凝碧楼，也一定能付的得。”
林青释低声地微微嘲笑，即便如此，他的端倪间也是一片温和，深碧的盲瞳仿佛碧波深潭，让人没法按捺地自甘沉陷：“我不过一介沉疴废人，能要甚么身外之物？”
“但是，谷主……”幽草一游移，咬咬牙，默不出声地施礼退了下去。
但是，下一刻，她俄然惶恐地瞪圆了眼，林青释俄然左手一挥，琴上第七根弦轰然断裂，抖成笔挺的利剑，腾空飞出，唰唰连声，猛地刺破门帘，收回一声清脆的交击。
“何楼主半夜过门而不入，并非君子所为。”林青释含笑着缓缓拂落衣上的点尘，仿佛只是对故交的一声问候。
三日前，她和谷主、子珂被带到凝碧楼的时候，已是深夜。出乎料想的是，黛蓝衣袍的凝碧楼主仍旧等在楼中汀兰别苑。他疏朗地坐在一天月色中，却仿佛黑沉沉一柄隐未出鞘的长剑。
何昱悄悄凝睇着他，绮窗下如练的月华洒落在那一身白衣上，映照着月下人眉眼如钩，唇若含丹，仿佛一庭新雪，一山朱梅。
但是，统统的传说里，没有一条指出，他在成为凝碧楼主之前，是个如何的人。乃至也没有人能够解释，为甚么他一上任，就将楼的名字从本来的清辉改成了凝碧。
他面色透明如雾，只缺眉间如血的丹砂装点。
“林谷主――”他的声音顿了一顿，“幸会。”
只是一遐思虑的工夫，他抬袖掩开口，方一打仗，深红色的血沫在白袖间洇染开，四肢百骸的有力感沉重地压迫着他，将他微小而果断的认识紧逼到的仄小的角落里。混乱的思惟如千针同时入脑，他一刹时空空然对周身毫无感受，唯有手指仰仗着残存的本能，始终痉挛着扣紧渡生。
之前，她同其他中州人一样，是多多极少传闻过一点凝碧楼现在何楼主的传奇故事的。传闻他惊才绝艳，传闻他高慢刚正，传闻他弱冠之年就已初创不世之伟业。
一只骨节清楚的手从门帘里伸出去，幽草只看一眼，就忍不住低低地惊呼，半是惊奇半是可惜――手背上的伤痕深可见骨，就不愈合。如许重的伤势，想来这只手是废了，再也不能执剑。
“谷主，忧思伤身，先喝药吧！”幽草立在他身后悄悄听他发言，这时双手捧着玉碗上前，谨慎地端起来抿了抿，肯定温度适中才递到林青释手中，“快喝，等会儿亮了。”
蓝衫一折，凝碧楼主及时地抵上他后背，双手如电，顺着他的脊背一起点下去，温和的灵息缓缓传入。何昱在极缓地疏浚对方疏积的血脉，即便只是推动一寸，也是极其耗操心力。修为如他，额头上竟然模糊有透明雾气升腾。
恰好是在这个时候病发，劈面另有个持剑静伺的劲敌凝碧楼主，如若脱手，就算是常日无缺时，他也不过五五胜算，何况现在如许。
直到亲目睹到何昱楼主，幽草才逼真地认识到，甚么样的人配得上称为人中之龙。
“不是。”凝碧楼主淡淡道，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半晌，看白衣医者惨白的脸容上因为咳嗽出现红潮。
摇摆的烛光笼上林青释清俊的侧颜，收拢着的半边长发下，模糊是深碧色的流苏。那一束细细的青色流苏上面，缀着小小几颗清光晶莹的凝碧珠――幽草晓得，谷主出谷行医后，偶然应邀去给朱门大户行医，会收下一颗小凝碧珠作为诊金。
幽草心境庞大难言，昂首看了看林青释的眼瞳，他这时摘下了白天覆眼的白绫，微浅笑着，眼神却涣散，仿佛穿墙而过落在很远的处所。他的眼瞳是深碧色的，没有半分光芒，折射不出这个天下的任何斑斓。
“倘如果凝碧珠的话”，何昱一击掌，圆润盈碧的珠子在指尖轻转，“凝碧楼里有当世仅存的三十二颗珍品，折算成紫锦贝，大抵能买下一半中州大陆――林谷主能够将他们悉数拿走。”
须怜，确切是好琴，只是过分凄清，弹出的也多是金石苦调，仿佛前任仆人的悲伤事仍旧在弦上缭绕。
晓得面前的人看不到，何昱手指无声无息地停在他面前的氛围中，仿佛是隔空做出眉间点砂的手势。他抬手注了杯茶，递畴昔：“林谷主还是多喝热水为好。”
幽草听着，心却沉了下去――深夜前来的，竟然是凝碧楼主！
确切，何昱和谷主，非论从心智还是武功上来讲，都算是奇峰对数、势均力敌罢？只不过谷主早已偶然纷争，而凝碧楼主却始终立在江湖海潮的最岑岭。
林青释将碧玉茶盅捧在掌心，细细呷了一口，是淡而有趣的白水：“久闻凝碧楼主说话不超越三句，且从不说多余的话，我真是幸甚”。
帘下竹影疏疏，一庭娇花映着月色灼灼。这是凝碧楼里最高的宅院，和凝碧楼主居住的白楼毗邻。
青丝空悬，好像心索缠绕相连。
这个凝碧楼主，端倪冷肃，线条利落，好像细心砥砺的玉石，但是幽草清楚地辩白出，他眸光从谷主的白绫上掠过的时候，双瞳深处微澜渐涌――幽草将这了解为，当今中州，双杰之间的器重与可惜。
说是幸甚，林青释眉间却殊无无暖。他将桐木古琴推到何昱那边，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琴木上雕刻的一个藐小的“金”字，微微一笑：“这是金夜寒楼主的琴。”
林青释肺腑间如潮翻涌的暮气垂垂安稳下来，他俄然伸手推开了身后的人，不露陈迹地向旁挪了一点：“感谢。”
一念至此，幽草心头模糊闪现起难懂的担忧。这是他们来到凝碧楼的第三日，远行南离的撷霜君三人迭遇凶恶，谷主因为燃灯咒而愈发衰弱，他们还在凝碧楼中，倘若这里的人怀有二心……幽草一凛，看向门外的目光也万分警戒。
但是，仿佛被刚才的连续串行动耗损了所剩无多的力量，林青释紧闭着眼，仿佛轻飘飘的纸人，极缓地向后倒去。
“这不是你的琴。”林青释听着侍女微微踏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半倚在榻上，背脊倒是笔挺的。
固然是对着他空荡荡毫无焦距的视野，幽草俄然感遭到奇特的压迫力，只是一瞬，从心头一掠而过。
一只手平高山按上他后背，渡生一横，连鞘击向对方手腕，行动迅捷如电，完整不像是沉疴发作的人。
何昱的行动仿佛更快――他手腕一翻，危急之际，手中俄然弹出一把短剑，仍在青玄色的剑鞘里未曾出鞘，刚好挡住同在鞘里的渡生。
他捻着第七弦下的雕斑纹样，淡淡：“竟然是三无阁独占的白露花――何楼主，这琴我不喜好，你不必将它作为报答。”
能够设想，每一次出剑时，他要冷静忍耐如何意折神骇的痛苦，才气揭示出那般近乎于神的武功，如许的意志力，的确坚逾钢铁。
凝碧楼主仍将之称为“诊金”，而非报答，固然他拜托对方去做的事，并非是看病。
凝碧楼主回身掩上门的时候，仿佛如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却让幽草如入冰窖，仿佛冰水重新淅沥浇下。
“有甚么诊金是凝碧楼付不起的？”何昱仿佛非常感兴趣，平和的声音中都呈现了极大的颠簸。
但是，与她所习医理完整相悖的是，这只手微微一动，指尖竟然缠绕着断为两截的琴弦。
他的喘气微微安定下来，只神采还是惨白如雪，紧扣在一起的十指透明若琉璃：“见笑了。”
何昱半边身影覆盖在月影以外的处所，暗淡不明地谛视着他：“林谷主世外隐士白云客，想来未曾有悲伤事，不甚合适这须怜琴――”
他手指小扣着桌面，伤处青筋微微凸起：“那么，林谷主想要甚么作为诊金？”
这药极苦，就算是林青释长年浸在贫寒的药罐子里，喝的时候仍然双眉微微蹙起，幽草细细端凝着他，心中一时候如同打翻泼墨，渐次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何昱在他劈面坐下，抬手秉过灯烛，细碎扬起的烛焰簌簌燃烧，烛泪滴落在手上，“林谷主，你还好吗？”
――中州的绘彩楼台、醒木拍案间，传播开的那无数出折子戏里，总有很多是讲金夜寒平生二三风月事的，却都是折子戏，无始无终，无声闭幕，指向烟云里昏黄不清的末端。
临出门的时候，她强作平静地抬眸看了一眼侧身而入的凝碧楼主，俄然惊在那边。何昱袖间雪光如电，一闪而过，他那只伤手，竟然是执剑的。
琴上有几处烈火灼烧的焦痕，他轻按第七根琴弦，指尖滑过，弦音杳然：“须怜，须怜，卿须怜我我怜卿。”
“幽草，你先出去。”林青释微微抿唇，手指仍旧停驻在本来第七弦的空荡荡的位置。
是错觉吧？她想。
林青释得空答话，只是重重地咳嗽，按着心口，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将他胸臆剖成两半，每一次喘气都是生硬的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