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会
宝儿拿了菜面返来，珠儿也扇旺了炉子。夏春朝便使一口自家屋里用的黄铜小锅，打了半锅水搁在炉上。少顷水滚，她便叫珠儿使火温着，只待陆诚勇返来。
章阿姨见女儿宽裕，赶紧来救，张口道：“雪丫头，快过来。你嫂子同你打趣，你却不成当真的。丫头才烫的滚热的酒，你且吃一盅。”章雪妍见母亲递了台阶过来，忙移步畴昔，挨着章阿姨坐了，就垂首不言。
吃过了面，宝儿端了漱口清茶上来，珠儿清算碗筷。陆诚勇漱着口，一眼一眼的只看着夏春朝。
那陆诚勇也换衣梳洗毕，看老婆端了青菜面出去，赶紧于桌边坐定。
恰逢此时，章雪妍自外头摇摇出去。目睹此景，她满面惊奇，问道：“这是怎的了？才出去一时工夫，阿姨倒起来筹措了，表嫂却在这里坐着。”
路上，陆红姐便向夏春朝笑嘻嘻道：“嫂子今儿当真威风，把那对不要脸的母女给骂退了呢。就该好生整治一番，不然她们还真当本身是这家的人了呢。”夏春朝看了她一眼，也笑道：“好歹也是你阿姨表姐，你倒如许贬损她们。”陆红姐撇嘴道：“她们算甚么亲戚，十多年不见一面，在外头弄出事来，灰头土脸的返来投奔，整天靠打亲戚的秋风采日。她们不知感戴倒也罢了，人既弄到这个境地，就该循分些，谁似她们普通，竟要来调拨人家家宅反面。放眼人间，我还真未曾见过如许的亲戚呢。”
打发了陆诚勇去，她先将一只鸡蛋磕破，向锅中开水里打了个散蛋花，又将面下入。待面善至八分，又将另一只鸡蛋打入，却不打散，就做了个荷包蛋。只看面蛋俱熟，方才将青菜烫入，就起锅装碗，放了几颗盐粒，些许香醋，又略点了几滴香油，亲手端了出来。
夏春朝走回屋中，宝儿上来接衣裳，递茶与她吃，又说道：“今儿吃酒，倒是散的早。”珠儿笑道：“能不散的早么，闹了好大一场呢。今儿我们奶奶，当真是扬眉吐气了。”宝儿赶紧问道：“甚么原因，我在这里竟一点儿风声也没闻声呢。”珠儿便将本日席上之事奉告了一遍，又笑道：“你是未曾瞧见，奶奶席上好不威风，太太被喝斥的不敢言语了，连着老太太也要下来敬酒赔不是呢。那两个外头来的，更不必讲了，都当了缩头王八。阿谁甚么表女人，还要上来跟奶奶说嘴，叫奶奶一顿嘴巴打的，脸掉在地下拾不起来了。”
夏春朝正替他清算褡裢，没空理睬，忽觉一阵目炫，面前六合倒转，本来陆诚勇竟将她拦腰扛起。她不防此变，顿时慌了，张口斥道：“这是做甚么，彼苍白日就如许没端庄的，还不快放我下来！”那陆诚勇却哈哈一笑，朗声道：“你相公在边关当了几年和尚，好轻易归家，正要同娘子一叙别情。娘子就这等忍心不成？！”言罢，大步向里屋行去。
夏春朝方才心对劲足，不言语了。
夏春朝坐在椅上吃茶，也不睬她们两个议论，停了半晌，便说道：“少爷在外头吃酒，一定就吃了饭返来。你们两个谁到厨房去一遭，拿两个鸡蛋，一把挂面，几颗青菜返来，我有效。”珠儿因陪她走了一日，就躲懒不肯去，推了宝儿出去。夏春朝见她耍滑，打发了宝儿去厨房，便向她笑道：“既是宝儿去了，你便在廊下与我生炉子罢。”珠儿闻说，哀声连连，只好去了。
柳氏听陆贾氏言语，竟叫她这当婆婆的与儿媳赔罪，顿时气了个仰倒。但是她四下环顾，只见夏春朝寒着一张脸，坐在位上，正眼也不望本身一眼；女儿陆红姐坐在一旁，只顾向她低声安慰；亲妹章阿姨躲在了一旁，自是没她说话的余地；章雪妍此时更不知了去处。满屋子人竟寻不出一个能为她说话撑腰的，陆贾氏又立迫着她低头。她本是个没见地的妇人，平常听人拨弄惯了，这会儿便如那没脚的螃蟹，一时也没了主张，当下只得抱恨忍气，走到夏春朝身侧，小声说道：“原是婆婆的不是，婆婆有了年纪，媳妇儿就恕了我这遭儿罢。”
夏春朝睨了她一眼，兀自不肯松口，只嘲笑问道：“婆婆在跟我说话么？我一个商户女儿，那里敢受婆婆大礼？婆婆既说错，那可知是错在那边了？”柳氏咬牙切齿，半日说道：“我猪油蒙心，老背晦，枉口诳舌，编排媳妇儿出身。媳妇只看我老的份上，能宽恕便宽恕罢。”
夏春朝将碗放下，陆诚勇打眼看去，只见那青瓷碗中汪着一汪碧水，银丝盘绕，青菜漂泊，其上还卧着一只油滑白润的荷包蛋，香气扑鼻，当真令人食指大动。
因这一场大闹，席上一干妇人早没了吃酒的心机。陆贾氏便推年老体乏，下席回房安息。柳氏也赶紧说酒够了，携了章阿姨母女一道拜别。
夏春朝见她当着世人的面，面红耳赤的吐出这几句话来，料知已是满顶了。又见陆贾氏一力周旋，心中肝火也渐停歇，方才点头含笑道：“既是婆婆这等说，那就好了。只是纳妾一事，又如何？”柳氏切齿道：“就依老太太所言，今后再敢提起，定打不饶。”
这般过得片时，陆诚勇自前头施施然返来，上来就要搂她。
只听夏春朝正色道：“阿姨这话却错了，我何曾跟表妹打趣？表妹既然顶着节妇的明儿，还该自重些的好。”一席话说得这三人讪讪无言，陆贾氏又极力周旋了一回，世人方才不提了。
宝儿珠儿两个丫头，目睹此等景象，赶紧带了门出去了。
陆贾氏安抚了夏春朝一阵，又想着柳氏道：“我晓得你常日里言行就有些几分倒置，想来不知你底下同你媳妇儿说了些甚么不着调的话，今儿竟惹她当着亲戚面上说出如许的重话来。既是你将她气着了，我虽是你婆婆，也不好护短，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个指头咬着哪个都疼。现在你便听我一言，与你这媳妇儿赔上个不是。她看在我面上，必不会再与你这做婆婆的尴尬。你不要只顾固执，弄得她当真恼了，我便不管了，凭你们闹去。”
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你内心的主张倒是拿的定呢。”陆红姐道：“我也没甚么主张，却只晓得一件，嫂子是一心一意为家计筹算度日的。谁欺负嫂子，我便不能容她。”二人说着话，转过院门，夏春朝忽而忆起一桩事，问道：“今儿如何不见婶婶过来？”陆红姐笑道：“嫂子是忙忘了，昨儿叔叔家来人说，婶婶染了风寒病下了。还是嫂子打发了人去看望，送了一包咱家蒸的糕呢。”夏春朝听着，也笑道：“叫她们闹的，我也昏头昏脑起来。”眼看到了屋门首上，便让陆红姐出来坐。
那章雪妍闻声这几句话，只如劈面砸在脸上。她本欲借孝道之名，给夏春朝安上一条大罪。谁知这夏春朝常日看着和蔼和婉，现在却像支月白玫瑰，扎起手来。说出的话，字字不包涵面，句句直往她痛苦刺来。饶是她常日里世故多智，到底只是个没出门的女孩儿，那脸面还是要的，顿时被刺的脸上滚烫，说不出话来。
夏春朝见她出去，面上粉光融滑，便知是在外头哭了一场，又看她面上泪痕全无，便猜必是在附近听觑了方才出去的。因听她这两句话来意不善，当即一笑，说道：“表妹返来了，我刚才同表妹好好的说话，表妹却俄然离席而去，倒是何故？”那章雪妍不答反问道：“夙来听闻表嫂孝敬贤惠，知礼守矩，如何却眼看着婆婆繁忙走动，本身倒这般大喇喇坐着？我在别处，却未曾见过这个模样的儿媳妇呢。”
夏春朝喊住他问道：“你吃了饭未曾？”陆诚勇道：“席上只顾吃酒，那里吃得饭来。”夏春朝便点头道：“你去梳洗，我煮个青菜面给你吃。”
宝儿听了，也鼓掌喝采道：“就该这等，我常日里便说我们奶奶太好性了。这起人看着奶奶和顺，就觉得好欺负，一个个都爬到头上来。太太也就罢了，反恰是个长辈。那两个外八路的亲戚又算甚么东西，也都做起主来了。才吃了两日饱饭，便要兴风作浪的生是非。今儿倒要叫她们晓得晓得，这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本来刚才席上虽同婆母大闹了一场，但那事说来毕竟是婆婆不顾廉耻，同她并没甚么相干。又见丈夫才进家门，虽故意同他商讨家事，却不忍扫他的兴趣，便临时压下不提。
陆贾氏见她面色转霁，便筹措着世人坐下。那章阿姨咂着嘴，挨着柳氏浅浅坐了，低垂着头，战战兢兢，一声儿也不敢言语。柳氏也自愧无礼，又被夏春朝震慑，也走下席来，号召丫头斟酒布菜。她不惯筹措，又觉当着家人丫头的面向儿媳下气赔不是，失了颜面，便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夏春朝只做不见，坐在位上，正眼也不看她。
夏春朝执箸挑起一根面条，递在他口边，笑道：“送行的饺子拂尘的面，此主要长悠长久的才好。”陆诚勇向她笑道：“我在边关时，一心只想你这段技术。”说毕，便就着她手吃了一口。公然暗香满口，便接过筷子，大快朵颐，一碗青菜面顿时全入五脏庙。
陆红姐推让笑道：“哥哥今儿来家了，想必一会儿定有很多梯己话要同嫂子说。我在这里，碍他的眼么？”说着，一笑去了。
夏春朝见世人散了，便将几个管家媳妇叫来，叮咛道：“领人清算席面，将本日用的一应器皿都好生收了入库，转头我查。”说毕，就带了丫头下来回房。陆红姐也忙走下桌来，上前挽了嫂子的手，两人一起向后去。
夏春朝点头嘲笑道：“这世上你未曾见过的事情，还多的是呢。表妹是姓章还是姓陆，倒管起我们家里的事来。一个未出阁门的女人，手臂却伸的如许长，不嫌害臊么？”说着，她微微一顿，将头一点，旋即笑道：“是了，我又忘了。表妹该是姓刘才对呢。”
夏春朝接着，便觉冲面一股酒气，又看两个丫头躲在一边，挤眉弄眼的嬉笑不已，便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嗔道：“才吃了酒返来，不洗不漱就要来闹人。又在丫头跟前，成甚么模样。”陆诚勇嘿嘿笑道：“我晓得你那桩弊端，既是你嫌弃，我这就洗漱去。”一面就呼喝丫头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