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宴会(一)
柳氏瞥了她一眼,鼻中轻哼了一声,这妯娌二人自前次吵嘴了一场,到现在尚且未曾开解,只是碍着人前不好言语,只将头扭了开去。周氏同她是相看两厌,当下也不睬她,只向旁的女眷说话。
众妇女坐着闲谈了半晌,就有一人问道:“如何不见贵府上大奶奶?”陆红姐正相陪陆贾氏坐,听闻问话,赶紧回道:“本日事多,我嫂子在外头筹措呢。”那妇人鼻子里笑了一声,向陆贾氏道:“我在家里闻声,说府上凡事都是这少奶奶当家。以往还感觉是笑话,今儿一看本来是真的。当真瞧不出老太太、太太都这等开通,一家子大小事件都由着儿媳妇搓弄调剂。”一席话毕,她身边坐着的另一妇人便抢着说道:“可不怎的,要说陆家少爷现在做了朝廷大员,她也是受了朝廷诰封的,就该检点些才是,倒还在外头抛头露面。也是府上老太太宽弘大量,如果放在我们家里,我们是断不会容她如此的。”
李氏听了这话,只如一支棍子劈面打来,当即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陆红姐是个凶暴爽快的脾气,她既看不起这妇报酬人,又怎会依言赔罪,便同她母亲对峙了一回。
世人见她着装,便知是陆家少奶奶夏春朝了。
陆贾氏看不畴昔,便开口道:“春朝丫头,宴席可曾备下了?如果好了,就请诸位都退席罢,干坐着也是无趣。”
柳氏越焦炙了,拧住陆红姐斥道:“你这丫头,如何学的这般固执?!母亲的话也听了!”偏那妇人还站在一边,凉凉说道:“陆家女人天然是大师闺秀,只是不知听了那个的言语,才成了这个脾气。”她这话便是暗指夏春朝挑拨小姑子同婆母分歧。
柳氏一脸不安闲,不敢回声。陆贾氏问道:“外头的事都妥当了么?”夏春朝含笑回道:“都妥当了,各处都有人看着,决然不会出不对。”说着,便向刚才惹事的妇人笑道:“却才我在外头,闻声李家太太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些甚么。我人在外头,未曾听清,还请李家太太奉告。”
这李氏不知为何,却有些怕她,连连陪笑道:“并没说甚么,想是少奶奶听岔了。”夏春朝却不依不饶,笑道:“记得客岁上李老爷货船翻在江里,欠下的账到现下还没还清楚。你们孤儿寡母的,也是不幸。只是想不到本来李夫人现在已靠保媒拉纤度日了?只是李家不比昔日,穷家破户的,又能交友甚么样的人家,又怎能说上好亲呢?”李氏见她劈面揭了根柢,又羞又愧,站立不住,一言不发。夏春朝又说道:“我家少爷既做了这三品大员,我们家女人就是明公道道的官宦蜜斯,多少人家要赶着与我们攀亲?李夫人刚才说‘平凡人家攀附不上’,那还当真是攀附不上。李夫人虽是美意,但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陆红姐又正色道:“我旁的不知,但我家中大小事件皆是我嫂子一身主持。也真如嫂子们所说,我家能有本日,皆是我嫂子的功绩。这已是大德了,还要如何?莫不是真要学太太们,整日窝在家中,不辨菽麦、不识五谷,四肢不勤,家业荒废,却群情旁人家是非,才叫德行高贵么?!”
陆家高低一干人等,无不一脸对劲,又喜气洋洋。
她这一席话毕,堂上众妇人皆窃保私语,指指戳戳,低低嗤笑那李氏。李氏立在堂上,粉面发红,额角流汗,一时竟不知所措。本来夏春朝所言俱是真相,她家男人出门贩货之前还曾问夏家借得一笔银两。只因时运不济,那货船翻在河中,到现下负债还未曾还净。又因夏员外也曾托人讨过两回银子,这李氏便记恨在心,本日趁空就要与夏春朝丢脸。谁知却被正主儿撞了个当朝,又当着世人面被热诚的体无完肤,当真是无处容身。
周氏本日倒打扮的鲜敞亮丽,穿戴新做的红绸缎子比甲,石青绸缎裙子,头上还插着一支鎏金的大凤钗。目睹那父子三个都在堂上周旋筹措,她便一个猎古调走到背面陆贾氏房中。进门就见屋中坐了一地的女眷,众星拱月普通围着陆贾氏。
那妇人本来只等着陆家蜜斯与本身下气赔不是,好长一长自家威风。见陆红姐迟迟不肯低头,脸便沉了下来,冷哼了两声,说道:“陆家太太,你且罢了,我可受不起府上大蜜斯的不是。贵府蜜斯如许个狷介脾气,只怕平凡人家攀附不上。我明儿归去就四下说给亲戚们听,好叫大伙内心有个预备。”
这周氏赶紧上前,向周氏道了个万福,恭恭敬敬道:“给老太太存候,老太太当真是大福之人,庇荫百口,勇哥儿方能有这段出息。现在勇哥显赫了,还怕今后不更加的贡献老太太,老太太就等着纳福罢!”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可惜我是那没时运的人,两个儿子都是那不成器的,我是没希冀咯。”陆贾氏听得内心愉悦,大笑了几声,向她说道:“老二媳妇,你这张嘴是惯会讨人喜好的!涂油抹蜜的,哄我这老婆子高兴!勇哥儿也是你侄儿,他既出息了,还能不拉扯下亲戚不成?“说着,就向身边丫头道:”拿着凳子与你二太太,坐了好说话。”
夏春朝走上堂来,先四下环顾一遭,笑了笑,走上前去处陆贾氏同柳氏见了礼。
世人见有了台阶,皆一笑了之。偏有一人,常日最好调拨是非,与人吵嘴,不肯罢休,轻哼了一声道:“我本来还替府上女人看了一门好亲,那方也是敷裕之家,家里有吃不尽的粮食,穿不尽的绫罗。那孩子也才中了举人,比起府上也不差些甚么。我本成心替府上说和,今儿见女人如许的脾气,还真不敢说了呢。”
两人说着话,又有一妇人插口笑道:“两位嫂子不知,听闻这大奶奶嫁过来时,但是带来了一注好财。又幸亏她里外周旋,开铺子做买卖,家中方能有这般繁华气象,怨不得人家在家说话响。”
夏春朝知她是得救之意,正欲出言,门上站着的宝荷俄然道:“姨太太、表女人到!”
初十这日,陆家大门广开,来宾盈门,车轿塞街。陆家亲朋,非论熟悉不熟悉的,凡是收着帖子的,尽皆携礼前来,一心只要沾一沾陆家的光彩。所谓运退真金无色彩,时来顽铁生光辉,也就不过如此。
听叮咛的恰是宝莲,她走去挨着柳氏设了一方凳子,周氏向陆贾氏福了福身子,便在地下坐了。
便在此时,外头俄然一道清澈女声响起道:“听闻李家太太家中女儿兀自未嫁,倒如何有这等闲心机替别人家女人保媒?”话音一落,就见一身着大红大袖衫、肩披金绣云纹孔雀纹霞帔的美丽少妇,悄悄巧巧走上堂来。
柳氏正为女儿婚事心烦,听了这话顿时大急,上来便扯着陆红姐与那人赔不是,又笑道:“嫂子莫往内心去,这孩子自来嘴快,实在没阿谁心。我叫她给嫂子赔不是,这孩子的婚事也请嫂子多多上心。”说着,又不住逼迫陆红姐。
偏巧夏春朝不肯饶她,又笑问道:“听闻李公子今岁春闱买卷子作弊,被本方学政查出,革了功名。背面又有传闻,说要李公子去打官司下狱,不知此事可停歇了未曾?”说着,略停了停,又点头笑道:“你孀妇赋闲,日子艰巨。今后如有难处,就打发人来家说一声。好歹我们两家也算订交一场,我们一年在外恩赐叫花子也要送掉很多银米,不差嫂子这一些儿。”
陆贾氏穿了诰命服饰,端坐在正堂上首太师椅上,笑容可掬的正同一众女眷说话。
她这番话说的凌厉,将在场的妇人皆骂了个狗血淋头。世人一时都没了言语,柳氏倒恐伤了自家女儿名声,赶紧斥道:“你这孩子,当着很多长辈面前,如何这等无礼!”一面就向世人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各位太太别往心上去。诸位看在我并她祖母面上,多多担待罢。”
本来陆家蓦地起家,虽是趋炎附势之辈甚众,亦有那等眼热情妒的。但是陆家现在也算官宦人家,这些鼠目寸光的妇人不敢明面挑衅,又深知陆贾氏极爱颜面,便借题阐扬,暗里指责陆家长媳不守妇道。公然一席群情已毕,那陆贾氏面色便沉了下来。
陆家二房世人一早便乘车赶来,那陆炆立更以陆家二老爷自居,在前堂上同着陆焕成一道迎客筹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他那两个儿子也跟着陆诚勇在厅堂上待客说话。
话音才落,就见章阿姨领着章雪妍,笑意盈盈走进门来。
陆红姐在旁坐着,冷眼旁观这起妇人聒噪,待她们说够多时,方才开口笑道:“几位太太常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耳朵伸的倒且是长。别人家门里的事,也刺探的如许清楚。几位嫂子既说女德,我起初曾在书上瞥见一个词儿,倒是讲女德的,乃是‘幽娴贞静’四字,却不知是个甚么意义。如太太们这般群情旁人家是非,算不算得上?”几句话将这起长舌妇人数落的面红耳赤,羞惭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