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擒贼（二）
周氏冷眼旁观，淡淡一笑道：“我倒有个主张，可辨真伪。”说着，也不待人接话，独自说道：“这章女人是没出阁的女子，比不得嫁了人的妇人，贞不纯洁一验便知。既然这事儿事关女儿家名节，也顾不得那些个了，就叫个老成的家人媳妇上来，验看一回，天然就水落石出。”
本来人间所谓帮闲，便是一群无端庄心机的地痞恶棍，平常只在花街柳巷出入厮混，靠伴随那起纨绔后辈嫖赌玩耍，讨口度日。因这起人身份卑贱，去处粗鄙，乃是人间下九流的行当，为世人鄙弃，平常端庄人家皆不肯令这等人上门。现在听闻这张二是个帮闲，世人嘴上不说，心中都鄙夷非常，连带着对章雪妍也添上了几分蔑亵之意。
众妇人簇拥着章雪妍进到阁房，乱吵吵着看她安设下来。柳氏早已慌了手脚，乱着要请大夫，倒是夏春朝拦了，说道：“太太且住，让前头老爷得知问起来，倒要如何说呢？此事牵涉表妹名誉，还是多息事宁人的好。”柳氏听这话，便指派了两个婆子照看，方才同众妇人到外间堂上重新坐下。
章雪妍涨的满脸通红，周身颤抖不已，向那人喝道：“你血口喷人！我底子不识得你！”章阿姨不防闹出此变，将自家女儿搂在怀中，向那人斥道：“你这臭贼，入室行窃，还要玷辱人家名声，当真是可爱！我家女儿是明净人家的好女人，怎会同你这等贩子恶棍混在一起？！你不要信口开河，随便讹赖！”说着，转头向柳氏道：“姐姐，如许一个恶贼，放在家里也只是站脏了处所，还是快些将他送到官府去罢！”她虽不知这报酬何俄然咬上自家女儿，但章雪妍生性狡诡，她倒也恐底下有些甚么瞒着本身的活动。当堂闹翻出来，她母女两个在这陆家可当真无处容身。
夏春朝听出这弦外之音，淡淡一笑，亦未几言。她自知章家母女目下已如即将溺毙，胡乱扯稻草拯救。前番之事，世人皆知，也无需她多言。章阿姨越是抵赖，便越是欲盖弥彰。
他这一言落地，世人更窃保私语不住。章阿姨刚才已然呆了，至现在方才回神，尖着嗓子厉声喊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家女儿是个清明净白的女人，怎会同你这等下三滥混在一处？！我们同你有何仇怨？！你受了何人导致，来歪曲我家女儿？！”一语未休，就称身扑上前来，扯住那张二就要冒死。
章雪妍看在眼中，只道此事出她料想，心中对劲。熟料那张二却道：“章蜜斯，那日但是你自家奉上门来，说看上我仪表堂堂，不肯守寡，又不肯做妾，一心只要嫁我，还亲手与了我信物。如何本日竟不认起来？不然我如许一个无生存的人，那里敢招惹明净人家的女人？”说着，他便自怀中摸出一枚银簪，摊手让世人验看。
夏春朝倒不料章家曾向朝廷请过旌表，章雪妍竟已是在册的节妇，不由一怔。
只听此人说道：“小的一贯只在西南大营里走动，前不久于王香儿家结识了一名蜜斯。这位蜜斯说对我一见倾慕，只是家中父母一心攀权附贵，定要她与朱紫做妾，毫不会应了这门婚事。她便与我商讨，要同我私定毕生。小的只是个败落户，那里敢应。何如这蜜斯执意如此，小的拗不过她，只好应了。过后，这位蜜斯说我家贫，今后不能度日，要弄一注外财。叫我本日在贵府内里候着，自有人送东西出来。我依约前来，过了午后，公然贵府西角门上出来个名叫‘丁小三’的小厮，递了一包物事与我。我接了，又挂念着那位蜜斯，不敢就走，便在门外等待。岂料才等了小半晌工夫，就被府上家人拿了出去。诸位太太奶奶在上，小的句句失实！小的便是吃了大志豹子胆也不敢往贵府上盗窃，还望诸位明鉴！”
当下，夏春朝向那人道：“你叫甚么，做何谋生，为何来我家中盗窃，又是如何偷去的东西。快一五一十交代出来，免得我叮咛人将你奉上公堂，受那皮肉之苦！”
那人叩首如捣蒜，连连回声道：“小的名叫张二，常日里只在西南大营里帮闲乞食吃。”
他言至此处，堂上一众妇人皆面露轻视之色。
只听陆红姐说道：“阿姨这话就不对了，那日表姐但是说的清楚，屋子里除了长春更无第二人出来，又有谁能拾了簪子去？”章阿姨脸上青红不定，别过脸去，不肯言语。
少顷，周氏先开口道：“本日这事儿……倒该如何措置？虽说我们两房已分了家，论理我这小婶子不该管大伯家的事。但这等废弛家声的亲戚，还是少要来往的好。”她这话虽未曾言明，却已将章雪妍的恶名坐实。
堂上顿时乱成麻团，众妇人赶紧上前，搀扶着章雪妍，又是叫又是掐人中。夏春朝见乱的不成模样，便命管家娘子叫来两个身强体健的婆子，将章雪妍抬进上房，又命小厮将那张二临时关进拆房。
夏春朝又问道：“你说的那位蜜斯，便是你刚才指证的这位么？”张二跪在地下，头也不敢抬道：“恰是。”世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语。偏那周氏唯恐天下稳定，虽明知此事有诈，却成心推波助澜，开口问道：“那王香儿又是甚么人？雪妍如何会在她家里？”张二回道：“王香儿是西南营的一个红女支女。”
那章雪妍不躲不闪，任凭母亲责打，只觉两眼泛黑，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身子便直挺挺向后仰去。
合法此热乱之际，久不出声的章雪妍俄然颤微微起家，满脸煞白，指着张二冷冷问道：“你既说我同你有私，那你可有甚么根据？！如许红口白牙，信嘴胡说，也未免太轻易了些。你若拿不出个真凭实据，我可要到官府告你一个玷辱良家名誉的罪名！我昔年在外县守节，但是向朝廷请了旌表的。你如许讹赖节妇，不怕朝廷治你的罪么？！”她虽只向着那张二诘问，眼睛却不住瞟夏春朝，嘲笑不住。
世人落座，迎夏依例上了茶盘，柳氏心烦意乱，已偶然让茶，还是夏春朝起家让了一回。章阿姨哭泣不止，也无人敢劝。堂上一时无人言语。
章阿姨本在抽泣，听闻此言，顿时止了，嘲笑道：“我女儿如何就废弛家声了？不过是个贩子泼汉，随便两句就能诬告良家女儿么？这也未免忒便宜了些。就是有那簪子又如何？谁知这臭贼如何偷去的。我女儿在这里弄丢了簪子，百口皆知！又安知是不是哪个不安美意的捡了去，蓄意栽赃谗谄呢！”嘴里说着，便瞥了夏春朝一眼。
堂上一众妇人闻听这一席话，只如平话故事普通，瞠目结舌不已，不敢信这未出阁的女人便能行出如许的活动来。但是世人细细打量，见这张二虽言行粗鄙，倒生得有几分边幅，一时也不敢结论。
这男人一声落地，世人皆望向章雪妍。
章阿姨不知局势为何会陷进如此境地，一时气涌上头，也不及去想甚么应对之策，抽手便将女儿打了两记耳光，满口里狠骂着“不要脸”三字。
那张二虽是个丁壮男人，却不敢碰她，只连连躲闪，又满口大喊“章蜜斯拯救”。章阿姨听了他言语，更怒不成遏，顿时撒起刁泼，将他帽子扯将下来，衣裳撕了个稀烂，脸上也抓出几条血痕。柳氏已然傻了，旁人又不好干与，夏春朝连声呼喝不住，便使了小厮上来将他们拖开，堂上一时乱成一团。
事至此时，那起不相干的外人，目睹陆家出了这等不但彩的事，恐主家烦恼，皆悄悄去了。堂上现在，只余章阿姨并周氏，夏春朝嫂子王丢儿，却因公公丈夫未曾里去，不好先走，仍留在堂上。
陆红姐嘴快，瞥见那簪子，当即出声道：“啊呀？这不是表姐前几日在家里翻了天一样遍寻不见的簪子？本来在此人手里。”
只见章雪妍公然身子一颤，垂首不言。章阿姨亦无话可说，只好说道：“外甥媳妇此话倒也有理，只是若审不出来甚么，可须得给我家雪妍一个交代。”夏春朝浅浅一笑，说道：“姨太太这话好笑，如果审明白此事同表妹并无干系，那也是这恶棍欺诈肇事，却如何问我要交代？姨太太这话说的，倒好似是我叫此人来家盗窃，又赖给表妹的。”一席话，将章阿姨噎了个无言以对。
柳氏昏头昏脑，见家中闹贼，又废弛外甥女名声，正在气恼上，听闻章阿姨此言，赶快道：“此话不错，你们快将此人押到官府去！”但是陆家一众下人，夙来只听少奶奶的叮咛。当下，并无一人转动，都望着夏春朝。
世人望去，只见那银簪长约两寸，簪头刻有鎏金菊斑纹路，并镶有一枚青玉珠子，簪身刻有一溜小字，乃是：雪落瑶台隐玉时，妍华初绽未可知。
夏春朝好轻易拿住这章雪妍把柄，岂能容他们这等等闲告终，起家出言道：“太太且慢，此人盗窃的物件儿，皆是我们内宅之物。如果家中并无内鬼，他一个外人也无处动手去。何况，此事又牵涉上表妹。媳妇觉得，还是在家中将他审个明白，再送官府去不迟。免得他在公堂上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倒把事情闹的更加大了，反将表妹的名声鼓吹到外头去。”说着，便似有若无的看了章雪妍一眼。
她这一言已落，世民气中皆已了然。刚才她们于这张二的言语还只信了个三四成，现在却已是信了个实足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