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数落
柳氏见有了台阶，天然移船就岸，点头道：“可贵你这般懂事，到底是诗礼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不比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一点子小事就像割了她的肉普通！”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但行。这佳耦二人暮年间曾在那任上县中替雪妍蜜斯觅了一门婚事。那户人家本姓刘，虽非甚么朱门巨富之家，也是个清净守礼的家世。那孩子亦是个温文漂亮之人，本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岂料客岁三月，那姓刘的孩子俄然身染恶疾，又被个庸医诊为热症，下了贴大寒的虎狼之药，表里交感慨了元气，竟而就此一命呜呼。这雪妍蜜斯不幸就做了个望门寡，原也是一桩惨事。
章阿姨闻言，便向柳氏笑道：“本来姐姐府上，已是儿媳妇当家了。姐姐有了年纪，家事都不大管了罢？”柳氏见媳妇儿当众驳了本身的叮咛，心中非常不悦，当着人前也不好发作，只是说道：“近些年来，我精力更加不好，这些事就都不大管了。这些小辈们虽不成器，却也该叫他们历练历练，以是家中小事我都不大问的。但一个丫头，我还做的了主。”说着，又向夏春朝说道：“我晓得那是你的陪房，又是打小儿在你身边奉侍的，你内心舍不得。但是远客到来，天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也别心疼，一个毛丫头罢了，甚么好的？你且叫宝儿去奉侍你表妹，我本身拿钱与你买丫头！”话罢，更不等夏春朝言语，便一叠声叫人去传宝儿来。
珠儿捧礼回至上房，夏春朝接了畴昔，亲手递与章雪妍，又笑道：“头回见mm，未曾预备，单寒了些，勿要见怪。”章雪妍虽情知这见面礼是不好推的，还是力辞了一回。还是柳氏说道：“你嫂子与你的，你就拿着罢。不值甚么东西，短了的，阿姨他日补与你。”章雪妍赶紧陪笑道：“阿姨谈笑了，表嫂恩赐，我心中感戴尚且不及，又怎敢争夺嫌少？只是我远道而来，就领此等厚礼，似有不当。阿姨既如此说，外甥女便却之不恭了。”言毕，方才将礼收下。她并无随身奉养的丫头，便自家捧了。
夏春朝只见外头出去一二八才子，容长脸面，长挑的身材，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自朱，肤白眼明，颊上逗几点微麻，一身素服，面上无妆，却自有一股天然的风骚态度。
夏春朝虽不甘心，却又不能顶撞婆母，只得闭口不言，将手中的帕子扭做一团。少顷，陆红姐起家笑道：“母亲倒也是的，想着当时嫂子没来咱家时，我们又哪有甚么贴身奉养的丫环？现在倒讲究起来了。表姐没有使唤的丫头，该几两银子外头买去就是了。嫂子既然事多离不得那两个丫头，母亲又何必硬要呢？这铺子里的买卖并庄子上的谋生，桩桩件件哪一件能离得了嫂子？母亲今儿要了她的丫头去，她一时没了趁手的人，明儿发错了签子又或算错了账，岂不是我们一家子亏损？”她这一番话，已是点明陆家家财皆是夏春朝所赚。
柳氏见状，便说道：“你们现在竟连个身边奉侍的人都没有了不成？”章阿姨赔笑道：“因前头那场祸事，我们已是散尽了家财。连着进京的盘费川资，也是卖了我的嫁妆方才凑起来的。我们现在那里还能蓄养婢仆？我同雪妍只合用着一个老妈子姑息罢了。”
柳氏闻言，便感喟道：“这如何成呢？我们有了春秋，也就姑息过了。雪妍年纪悄悄，身边没个奉侍钗梳的人如何行？”说着，就向夏春朝道：“眼下就去买呢，一来不见得就有现成的；二则那人牙子家里出来的，不知洁净不洁净，又不知有甚么弊端。我平日里瞧着，你身边阿谁宝儿倒好，聪明懂事。勇哥儿不在家，房里现在就你一个，没那很多差事。你就叫宝儿去奉侍雪妍，待他日有了好的再补上就是了。”
夏春朝闻声婆婆要本身的陪嫁丫头，赶紧笑道：“表妹没有使唤的人，原不该鄙吝。只是宝儿年纪太小，常日里只是调皮，恐到了表妹身边惹出甚么故事，反叫表妹烦心活力。再则，现在虽勇哥儿不在家，铺子里并庄子上的事情却多，我一人常有想不到的处所。这个珠儿又是个丢三落四的脾气，倒是宝儿还能提点着我些。表妹缺人使唤，这两日我便叫后街上的媒人来，拣好丫头买与表妹便了。”
那章秀才家中传到他这辈只得他一人，族中虽另有几个叔伯兄弟，却也是久不来往了，那是希冀不上的。章阿姨自知亲姊嫁了个步兵衙门的主簿，家中近年来又颇过得日子，便想来求姐姐照拂。
章雪妍见这姑嫂两个皆生的人物风骚，表嫂夏氏特别出众，想起刚才陆贾氏的言语，不由心中微黯。面上却不带出，只是依礼酬酢。
本来夏春朝这两个丫头，宝儿专管奶奶簪环衣物，珠儿则是平常跟从见客。今儿因她身上略有不好，故此没跟去上香。
此事她前番早已手札奉告，陆家高低皆知其情，天然无需多言。
世人坐了一回，陆红姐四下看了看，便问道：“我们说的热烈，却如何不见雪妍表姐？”柳氏见问，便道：“刚才你阿姨领着她去拜见老太太，老太太留了她在房里说话，还没放出来呢。”说着，就似有若无的看了夏春朝一眼。
但是坊间无知之辈甚多，服从那故意之人的调弄，垂垂便提及这雪妍蜜斯命数太硬，方克六亲。开初听信之人也还未几，掉队见章家遭遇官事，弄到如此狼狈地步，便都不由不信。章家佳耦为免官祸已是焦头烂额，又那里有力量再去救女儿的名声。这般一来二去，那县里竟至谎言四起。章家再要替女儿说亲，那方不是说斋方非偶，便称年貌不匹。
柳氏见女儿劈面使了绊子，固然愠怒难堪，却不好说甚么，只是斥道：“你这丫头，倒派起我的不是来了！大人在这里说话，你一个小孩儿家插嘴弄舌，谁教你的端方？！你嫂子不是如许吝啬的人，你也不必替她心疼。”她这言语，便是要立逼着夏春朝本身甘心让丫头出来。夏春朝却只是坐着不语，如块木头普通，盐醋不进。
夏春朝初见此女，未有预备。幸亏丫头珠儿非常聪明，一见此景，不消叮咛，趁人不察独自小跑回屋。奉告宝儿拿钥匙开箱子，自作主张，取了两匹绫罗尺头，包了拿到上房来。
当下，柳氏见她神情暗澹，便道：“既如此说，你便放心在京里住着。反正有亲戚在，还能叫你们三口饿死不成？别的我不敢说，外甥女儿的事便在我身上了，你自管放心便是。”那章阿姨见姐姐兜揽，便收了眼泪，连声伸谢。
章阿姨听了姐姐言语，不觉双目泛红，低声说道：“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我们还能如何呢？只是苦了雪妍，出了那样的事，连婆家也不好寻。我们迁返来，也是离了那地儿，好与她寻小我家。”
好好一个官家蜜斯，竟弄到无人肯娶。这雪妍蜜斯自幼也是娇养大的，那里受得了这等闲气。在家上了几次吊，都被家人救了下来。她见寻死有望，就赌誓不嫁，换了衣装，誓做未亡。章家两口心中虽不肯，却也不敢逼迫，私底下商讨了几次，皆觉还是离了那是非之处所为上策。两个盘算了主张，就进京投奔而来。
章阿姨见这家母女倒拌起嘴来，赶紧来劝。那章雪妍却起家柔声说道：“阿姨珍惜，我内心天然晓得。但是我初来乍到，并没有硬要表嫂丫头的事理。阿姨还是收了言语，不要叫表嫂难堪。”
这章雪妍进得屋内，先到柳氏跟前道了个万福，低低问安。柳氏赶紧扶她起来，又笑道：“这是你表妹，你们小时一道玩过，多年不见只怕也不记得了。这是你表嫂，你却未曾认得。你们且见见。”语毕，夏春朝同陆红姐便赶紧起家，这姊妹几个见礼不提。
正说话间，只听外头一阵裙子响。杏儿守在门上，闻声动静，往外瞧了一眼，便向里说道：“章女人来了。”一面就打起了帘子。
本来这章阿姨暮年间蒙父母之命，嫁与了京中一名章姓秀才。两人育有一女，名唤雪妍。那章秀才家财不富，但为人却知长进，于昌顺六年考中了进士，为朝廷遴派往一富庶大县为县令。因他才调平平，在任数年并无甚么实在功劳。但是幸亏此人并无甚么弘愿，虽是对付差事，倒也并无劳民伤财之事。只是客岁年中，朝中忽有人上本弹劾其贪墨纳贿，更有内帷不清等事。上头派了梭巡下来，竟大半失实，上报天听。依着本朝法规，就要送问。这章县令上蹿下跳，使了无数银钱，说了很多情面，方才免了一场监狱之灾。但那丢官罢免却是免不得了，这数年来积累的宦囊也就倒了个罄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