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宴
这柳氏闻言，赶紧向章阿姨母女笑道：“莫非你们两个投她白叟家的缘，老太太如本年事大了，身上不大耐烦，等闲家中来客是不大见的。今儿竟要留你们用饭，可见可贵。”一面便问宝莲道：“老太太可有说饭摆在那里？莫不还是她房中？”宝莲说道：“老太太说了，今儿人多，屋里必然坐不下。幸亏外头气候和暖，我们院儿里又开着几样好花儿，不若就将席面摆在后院里罢。”柳氏点了点头，便向夏春朝道：“闻声老太太的叮咛了？还不快领人安插去，就别只顾在这里坐着了！”
世人说了回话，那老太太陆贾氏便拄杖到了。这老妇人本年将过六十寿诞，白发鸡皮，慈眉善目，上身穿一件蜜合色缠蔓葵斑纹对襟织金夹袄，下头罩着一条酱色松竹常青棉裙，足上蹬着一双寿字纹玄色毡底鞋。
章阿姨听这话不对路，微觉惊奇，又不好说甚么，只是跟着浮夸了几句，连着章雪妍也有些讪讪的。
当下，世人退席。天然是陆贾氏居首，章雪妍挨着她坐，柳氏并章阿姨两边打横，陆红姐坐了个末席。夏春朝因是孙媳妇儿，陆家的端方是不得上桌的，只在底下布菜奉侍，来回筹措。
夏春朝心中烦乱，低声斥责道：“怎能在背后里群情太太？成甚么模样！”珠儿吃了她怒斥，心中甚觉委曲，噘嘴说道：“我是替奶奶不平罢了。我们来陆家这些年，奶奶哪一日不是起早睡晚，筹划表里。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几曾缺了礼数？饶是这等陪着谨慎，还动辄要挨呵叱。少爷在家时倒还好些，这少爷去了边关，太太待奶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又当着这些外人的面，连半点情面都不给，我内心难过！”嘴里说着，那眼圈竟就红了。
章雪妍内心知觉，便红着脸内疚说道：“虽是我多谢老太太抬爱，带携我上桌，但是我看着表嫂鄙人头繁忙，内心实在不安呢。”那柳氏不待陆贾氏开口，便抢着说道：“我们家便是这等端方，媳妇儿不得上桌退席。想着勇哥儿小时候，我也这般奉侍老太爷并老太太呢。”她说这话时，陆红姐正吃菜，听闻此语，便笑了一声，放了筷子说道：“女儿记得，当时候我们还同叔叔一家一起挤在这小院子里。都吃的一锅里的饭，就连用饭的饭桌子也只得那么一张罢了。处所又小，人又多，母亲就是要下去走，怕也没个落脚的地儿呢。好不好，就要同婶子拌嘴，如何现在提及这话来了。”
柳氏等人听闻午宴齐备，当即解缆。那柳氏又亲身往陆贾氏房中去请了一回。陆贾氏却因衣装未理，暂不能解缆，世人便先行一步。
世人正在屋中说话，老太太陆贾氏俄然使了丫头宝莲过来传话道：“老太太说，将近中午了，就请姨太太并女人都在家中用饭。待吃了午餐，再家去不迟。”
夏春朝点头叹道：“她芳华年纪，就做了未亡人，性子不免变了些。人间多少结婚多年的孀妇守不住的，倒是难为了她。”陆红姐却嗤的笑了一声，说道：“方才我同她闲话，便也问过此事。她口里的话且是活络，守不守得下去还不必然呢。反正他们一家子已进了京了，刘家还能追上京来盯着不成？”夏春朝说道：“这倒也罢了，如当代道不兴这个，这几年来处所往朝廷请旌表的节妇满共还不敷十人。何况她如许年青的女人，芳华少小，倒为甚么把本身的毕生给断送出来？”
陆贾氏一到院中，世人赶紧迎上前去。那陆贾氏呵呵大笑，说道：“可贵今儿这般热烈，姨太太同女人又是多年不返来了，我们一道吃个团聚饭儿。”说毕，就向章雪妍点手道：“雪丫头，过来。”章雪妍依言上前，陆贾氏便握了她的手，就说道：“我一见这丫头，也不知为甚么，内心就欢乐的很！”嘴里说着，就要携她退席。章雪妍再四推拒，却禁不住陆贾氏逼迫，又被世人劝了一回，便就依从了。
因陆贾氏尙未曾到，世人且不敢退席，只在四周立着，或抚树看花，或理鬓整衣。陆红姐便同夏春朝在一旁杏树底下立着说话。
夏春朝听婆母这般说来，只得起来，向世人福了福身子，便往外走。行至门上，柳氏俄然发声道：“年里庄子上送来的鹿肉，我记得约莫另有几块。今儿有客来，就拿出来待客罢，你去说给他们。”夏春朝应了，这才出门而去。
到得后院，公然见宴席安排安妥。五碟八盘，碗盏齐备，时新菜蔬，鱼肉满堆，虽是仓促造备，却也非常丰厚。足见这陆家平常吃用，这等已是惯了的。
夏春朝走到二门上，将话叮咛给门上守着的仆妇，叫传到厨房去，她自家便先回房中安息。
离了上房，珠儿跟在夏春朝身后，回身张了几张，已然看不见了上房，方才说道：“今儿太太不知是如何了，当着外客的面，就这等给奶奶丢脸。明知宝儿是奶奶近前离不得的人，还必然要畴昔。刚才如不是女人那一番话打了岔，太太可当真马上就要叫宝儿过来呢！”
席间，章阿姨因心胸鬼胎，将陆贾氏极力阿谀了一番，把个老太太哄得甚是高兴。又看陆贾氏喜好雪妍，便在底下表示女儿说话。
夏春朝鄙人头闻声，见祖母回护于己，受了一日闷气的气度，方觉畅快了些。
柳氏被女儿抢白一通，面上红白不定，待要发作，又碍着人前。正不知如何是好，陆贾氏看了她一眼，便向章阿姨开口道：“我这孙媳妇儿，当真是人间少有，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儿！不说持家贤惠，敬上爱下，便是勇哥儿在外头这些年，也是委曲了她。少年伉俪，分开这好久，守着空闺，连一点儿歪模样也没有！现在这家里，我已是老了不顶用，你姐姐又经常有个病痛，不大理事。我那孙女儿，是只晓得调皮的，更希冀不上。这家中若没有她，可想要弄到甚么境地！这几年多亏了她，家业方才这等井井有条。想着勇哥儿在家时，我便经常奉告他，要珍惜他这媳妇。模样又俊，又是这等贤惠无能，更可贵如许一个好脾气，你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
这般过了半顿饭工夫，夏春朝在屋中吃了两盏普洱，外头便有人来回说饭菜已得了。她便赶紧解缆，走到穿衣镜前清算了一回着装，便领着珠儿今后院去。
夏春朝赶紧使珠儿将她扶起，又感喟道：“我天然不会叫你出去的，你这又忙的是甚么？”说毕，便将上房里的事情奉告了一遍。那宝儿方才放下心来，却又问道：“如果待会儿太太又想起来，定要我去，可如何好呢？”夏春朝沉吟片时，咬唇轻声道：“你放心，我必定不叫你畴昔。”略停了停，又道：“倒恐一时太太瞥见你心烦，待会儿午餐时候，还是珠儿随我畴昔，你便在屋里待着，不要出去走跳。”宝儿承诺了。
陆红姐向着章雪妍一努嘴，说道：“刚才我听母亲说，老太太成心要收她做干孙女儿呢。”夏春朝浅笑道：“可贵她投了老太太的缘法，这孩子倒也有些不幸。”陆红姐不睬此言，独自说道：“只是母亲有些推委之词，又同阿姨咕唧了半天。当时，我同雪妍在明间里坐着说话，也没听清。几年工夫不见，我这表姊倒变得很有些缩手缩脚的，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路也不敢多走一步。同她说话，好不气闷。”
珠儿这一席话戳了夏春朝的心肠，她垂首久久无言，半晌方才强笑道：“达安现在身陷疆场，她身为母亲，心中忧愁烦躁乃是常情。待达安返来，也就好了。”珠儿闻言，固然仍有些气闷，但是奴婢之身也不好随便指责仆人不是，只得杜口不言。主仆两个便更未几谈，一起无话。
夏春朝走到后院，看着小厮将一扇黄杨木八仙桌自库房里抬出来，安设在杏树底下。待安设座椅已毕，便有人上来问道：“讨奶奶示下，是马上摆席，还是再等等？”夏春朝略想了想，先叫珠儿道：“打发小我到上房去一遭，只说席已摆下了。”话未说完，却自家顿了，又笑道：“也罢，还是我亲身去请，来的稳妥些。”又叮咛道：“你们尽管摆席罢，老太太、太太也就到了。”世人承诺了一声，各自繁忙。夏春朝便带了珠儿，往上房去。
才进房门，宝儿立时便迎了上来，望着她双膝一弯，就跪在地平上，眼泪汪汪道：“我今后必然经心极力奉养奶奶，只求奶奶回了太太的话，别将我打发到表蜜斯那儿去。我自幼跟在奶奶身边，实在舍不得奶奶！”说毕，就插蜡烛也似的磕下头去。本来刚才上房里热乱，虽并不端的将宝儿传去，但柳氏的言语已经人丁传到了她耳中。
这后院里栽有两株杏花，原是陆家扩建之时，夏春朝令花匠新栽的，现在也已成活。当下正逢阳春三月，花开恰好，轻白红粉，云蒸霞蔚，端的是一番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