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烟波仙苑8
卫子离说得鼓起，声量不由高了三分，说道：“三护法不但是吃客中的状元，也是厨师中一等一的妙手，主子一番情意总算有人识得，若将秘方藏着掖着，岂不冒昧知音。”两人哈哈大笑。
门口王总管被他一拍，吓得跳了起来，颤声道：“启禀三护法，这些小菜皆是主子卫子离所烹。”
李凌风不耐烦道：“甚么蕉不蕉，梦不梦的，你这狗主子和老六普通，为了一道菜能折腾一整天，我看哪，这鹿筋和这流油羊腿比，差得远了。滚，快快滚下去，莫要在这里咬文嚼字，整得老子胃口全无。”口中啃着羊腿，手中兀自夹着的一块斑鸠肉尚将来得及递入口中，他此时连酒也来不及喝一口，能有半分空暇说话，已属可贵。
卫子听林中槐信口说来，欣喜之色现于颜表，回道：“回护法，最后下入清汤中的，是斑竹竹叶。”
古钺聪不睬他，对林中槐道：“你们对美食一道一样精诣绝伦，环球无双，正像前人中的伯牙和那……那谁，何不也效二人，义结金兰，结为八拜之交，今后也好相互研探厨艺？”
古钺聪也觉本日菜肴实是平生未曾吃过之甘旨，亦大手夹菜，大口吃肉。
林中槐大声道：“妙，实在是妙，我说这道‘蕉鹿之梦’少说也得三五个时候方能蒸出，本来是先煮熟，如此一来，百合、雪莲之气味经高温一烫，更轻易进入鹿筋当中，竹叶包裹梅花之妙，看似多此一举，却使两味辅料共同熏浸，又互不串味儿，好得很，好得很。”俄然站起家，捧着卫子离手道：“卫先生，此等绝密烹调之法，如同少林之易筋经，太乙北斗之太乙神掌，朱雀宫之十凤朝凰拳，你……你就此传给了我？”
卫子离面显镇静之色，脱口道：“润濡鹿筋只此四物，四味汤料放入挨次也如三护法所言，只是这道‘蕉鹿之梦’，鹿筋焖锅时略有讲究之处。”
卫子离忍不住道：“这名儿乃是蜜斯给起的，她说，相传在郑国期间，有个樵夫打得一头鹿，恐人见到，遂藏在隍中，用蕉叶盖于其上，不料过了一阵子竟尔健忘藏鹿之地点，还觉得本身做了一场好梦。此菜菜名便是由此而来，喻甘旨如梦，也有考人一考的意义。”
不料卫子离道：“回护法，这道蕉鹿之梦实在也没甚么特异之处，只先把鹿筋净水煮熟放凉，用竹叶将梅花包裹捆好待用，将百合、雪莲放入锅中烈火烧沸，半晌后将残渣捞出，此时再放入先前净水煮熟的鹿筋，用文火清蒸一刻钟，停火插手捆好的竹叶梅花持续蒸煮，待鹿筋温热后便可上桌。”
古钺聪、李凌风本就饿了，见到如此好菜，纷繁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四名婢女分立于四人身后服伺，王总管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听候调派。
顷刻之间，两人已风卷残云般吃了很多。林中槐放下酒杯，缓缓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热窝斑鸠。斑鸠肉一入口，他神采蓦地大变，忙又挑了一块红烧野兔，更是双目精光灼灼直射，待他吃到清蒸鹿筋时，俄然猛拍桌子，大呼道：“这些菜是谁做的？”
古钺聪闻此心想：“此屋仆人定是风华无双，我可大大不如了。”
古钺聪见两人说得欢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心忖：“烟波苑中叔伯对我畏敬恭谨，好生无趣，何不趁此机遇将老端方改一改。”想了一想，说道：“可贵林叔叔与卫伯伯如此情投意合，无妨今后常常来往，做个朋友。”
古钺聪道：“坐一旁多无趣，一起便是。”
林中槐道：“短长！”也不知是在赞本身辨味识菜本领，还是赞卫子离厨艺了得。俄然，林中槐又摇了点头，说道：“不对，百合清，雪莲温，梅花香，竹叶鲜，还不敷烹出如此甘旨。”
林中槐拉起他手，对古钺聪道：“请大护法允卫先生一旁赐坐。”
林中槐用心听卫子离说完每一句，方道：“烹调之最高境地，不但是烹出甘旨，还要烹入迷韵，卫先生一席话，让林某草屋顿开，受益无穷。”又道：“这鹿筋焖锅时要诀安在，林某此生无缘得知，不过本日能品此肴馔，也无憾了……”厨界烹调技法便如武林秘笈普通，向来不轻传外人，他现在得尝此味，已万分满足。
王总管不知休咎，面上非常难堪。林中槐喝道：“快去！”王总管不敢有违，只得退了出去，不一会，一高瘦老者在厅中跪倒，颤声道：“卫子离见过三护法。”
卫子离忙道：“主子站着就好，大人有甚么话固然叮咛。”林中槐显是心急难耐，放开他手，坐下来又夹起半截鹿筋放入口中，闭上眼去细细嚼了几下，说道：“林某自认对烹调一艺用心数十载，也很故意得，那热窝斑鸠，红烧野兔，虽是人间少有的上乘好菜，林某却也能烹得出来，但这清蒸鹿筋，光彩亮光，食之鲜滑，入口先柔后嫩，膏腴满口，诸味纷呈，妙不成言！林某枉活半世，竟不知人间另有如此甘旨。”奋发之下，忍不住道：“不瞒先生，林某平生嗜厨艺尤胜武学，以是，才会铁锅随身。”又夹起一截鹿筋在鼻前细闻，说道：“锅底清汤中先下百合，再下雪莲、再下三年干梅花，另有……这清爽香味竹叶所发么？是甚么竹叶？”
林中槐道：“快叫他过来！”
李凌风双手捧起酒坛，一口气喝了小半坛酒，夹了两块野兔肉入口，只觉大不过瘾，干脆放下筷子，伸手抓起一根羊腿，撕下一丬肉大啃。
林中槐点头道：“本来这道菜叫‘蕉鹿之梦’，吃一口，就如沉浸梦中，好名字！”
众奴见三护法并非要发难，均舒了口气，卫子看了一眼他身后黑锅，说道：“做得不好，让护法见笑了。”
卫子离听得古钺聪说话，忙将手缩了归去，说道：“主子千万不敢。”
林中槐微微一怔，随即两步上前将他扶起，说道：“卫先生快快请起，林某方才吃到甘旨，情不自禁，还望没有吓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