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谢不怨(1)

定权微浅笑了笑，道：“是吗？我送给你阿谁，并没有怀甚么美意。”阿宝点头道：“草不谢荣于东风，木不怨衰于春季。殿下刚才还说，草木也有本身的本心，不过顺着四时更迭，繁华残落，方才称为天然。殿下将它给我，我就想起那天所见所感，这也是天然，并不与旁的事情相干。”

阿宝想了想，将他露在内里的手臂放回被中，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本身坐在一旁，渐渐诵道：“……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成兮再得，聊清闲兮容与……”这是他初次认识到，她的声音实在是如此动听。定权的眉头渐渐地伸展开了，呼吸也垂垂匀净了下来。没有离骚，不必卜居，未曾国殇，何必礼魂，靖宁二年八月廿七日的终究，只剩下这温润安好的声音，为他吟咏的美人、香草、和顺浑厚的遗憾，以及楚楚的坚毅。

定权笑道：“看不出来，你倒很会欣喜人。天道循环，万法天然，木不怨衰于春季，这话说得本来不错。你晓得方才我在想些甚么吗？”阿宝道：“殿下说了，我就晓得了。”定权将两手反背，枕在头下，半晌方开口道：“我的二伯父，我还未生他就已经归天了。非论是先帝，还是陛下与先皇后，都向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事情，就仿佛世上向来没有过这小我一样。厥后我长大了些，才略略晓得，约莫是陛下和娘舅当时做了甚么事情，先帝才赐死了他。陛下迎娶先皇后，不过为的是外公的权势。外公将先皇后嫁给陛下，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他的外孙能够当太子，当天子，他投出的权势能够世代不衰。便是为此，二伯就应当死吗？”他并不像是在问话的模样，阿宝只是悄悄等他持续，半日方闻他拥鼻悄悄咳嗽了两声，接着笑道：“传闻二伯就是在这里自刭的，他死的时候不太长我一岁。锦衣绣服换成草屦麻衣，前驱后拥翻做嘴脸炎凉，孤身一人，漫冗长夜，莫非不会惊骇吗？不会怨祖父无情吗？不会满抱恨毒诅陛下和先皇后的儿孙吗？现在不过是父祖造业，报应到了我的身上，我才会坐他坐过的处所，躺他躺过的处所。如此想来，也就不感觉有甚么好愤懑的。我本身的手上也沾满了别人的血，才气够活到本日。就像你，蔻珠不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吗？本身已是一身泥污，又凭甚么去指责旁人不洁净？”

夜垂垂深了，只是既无星斗，亦无滴漏，难测究竟是甚么时候。定权缓缓站起，看了阿宝一眼，问道：“我不陪你了，你就如许坐到天亮吗？”阿宝垂着头悄悄点了两下。定权道：“你坐得了一夜，坐得了一月吗？何况也不晓得几时能够出去，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够出去，还是床上睡去吧。”阿宝低声道：“妾……还不困。”定权看着她髻前一道清楚发线，感喟道：“你放心吧，本宫说好了，和你秋毫无犯。”阿宝仍然低着头，只是坐着不起家。定权没法，甩袖自走了两步，又折回身来，一把将她从椅上抄起，向阁房走去。阿宝情急，赶紧用手去抵挡定权胸膛，道：“殿下罢休。”定权再想不到本身下狱却坐出了这般艳福，内心只是苦笑。正相持间，忽闻门外换防的声音，顿时白了脸，半晌方冷冷道：“你要么乖乖去睡觉，要么明日我便叫人送你归去。”

定权心头一震，无觉得对，又闻阿宝道：“殿下送给妾那支钗，妾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的表情。”

廿七日产生的事情，世人方未全然回过神来，便已瞥见圣旨纷至颁下，先是借口复查旧案，囚禁了太子，又将当初包办过此案的官员一一重新缉拿询问；顾思林居府养病，按说长州的事件便应由副将暂代，可中书省中却又传出话来，道陛下天恩，已召小顾将军回京侍病，剩下的几员副将，夙来并无骄人功劳，硬是拾阶而上，只恐互不平气，干碍大局，是以另调了承州都督李明安代替长州都督的职务。敕使自都城到长州，就算是沿驿换马，日夜兼程，也需五六日时候。现在方过一日，旨意只怕还未出相州，但世人看着面前的短长情势，心中却也都估摸得清爽。齐王府前的一条街上，由头至尾，皆是官乘，将一条堂皇大道堵塞得水泄不通，如有急事，便不得不绕道而行。

他从未与本身说过这么长的话，阿宝细细推断此中意义，也觉无言可对，半晌方悄悄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殿下不要想那么多了，不如早些歇息。”定权道：“那么你为我读读书罢，或许会睡得轻易些。”阿宝承诺道：“殿下想听甚么？”定权闭上了眼睛，懒懒说道：“既然你提到了《楚辞》，就请为我背诵一首罢。”

定权翻了个身，背对她道：“一贯睡瓷枕，再睡这枕头感觉不风俗。”又叹了口气道，“内心有事，也难以安寝。”阿宝想想，道：“那妾陪殿下说说话，或者好些。”定权道：“好。”阿宝道：“今天下午，夕香就把那支鹤钗又送返来，已经接好了，就和新的一样。妾内心真喜好，等今后归去了，妾再戴出来给殿下看，好不好？”定权悄悄笑道：“好。”阿宝道：“妾的故乡，出到城外，前面有川岳。有一年暮春里，家人出游踏青，也带上了我。那天的气候真好，天是青色的，温润的，透明的，就和美玉一样。山下的川泽流畴昔，击打在礁石上，半天里都是蒙蒙的水雾。有两只白鹤，从清流中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看不见了。天还是那样的天，水还是那样的水，江山美得就和一幅画一样。我站在山上，想起了读过的诗歌：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大。在当时我明白了，亲眼看到如许的江山，不必登仙，一小我的胸怀也能够无边宽广。”她抬起了头来，“殿下，这就是殿下的江山呢。”

齐王却颇听进了天子的话，叮咛府中人等，凡是来客，非论何人，皆不迎纳。本身整天一身家常打扮坐在房内，也不出门。如是过了两日，却闻府中内侍来报，道赵王过府。定棠虽觉他此时上门，未免过分量事，却也不好推托，只得叮咛将他从后门悄悄放了出去。

阿宝晓得贰内心难过，也停止轻声道：“殿下放妾下来，妾本身走。”定权将她放到地上，冷静进了阁房。阿宝随后跟上，帮他脱了鞋，又撤除了直裰，待去解他内里夹袍的衣带，忽闻他道：“不必了，夜里凉，我多穿一件。”阿宝一愣，已明白他的企图，也便停止。待他向内躺下，才拉过一床被子替他盖好，本身于床边坐守。一灯如豆，倒映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和鼻梁一道投下淡淡的暗影，他的半面脸颊被暗淡光影剪切得精美无匹。阿宝俄然想起客岁夏季时，本身亦是如许守在他床前，看他入眠。一时听他呼吸匀促，不觉伸脱手去悄悄摸了摸他的鬓角。定权展开了眼睛，问她道：“你还不睡吗？”阿宝点头，浅笑道：“妾等着殿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