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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急景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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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炊事齐备,谢良娣命人送至暖阁以内,陪定权一同坐下,看着他抬箸,随便拣几片平淡的菜蔬,和粥同吃。一面闲话道:“妾本日里去了吴孺人的居处,教她放心保养……”定权仿佛正怀据苦衷,一语未听真,俄然啪一声将手中镶金牙箸扣在桌上,作色问道:“未报给我,你无端去她那边做甚么?”谢氏虽与他伉俪数载,对他的性子却并不非常熟谙,没想到他变脸如此之快,呆了半晌,忙起家赔罪道:“妾只是想畴昔看看她阁内诸色用度可曾齐备,并叮嘱了些平静安胎的话,并未曾……并不敢多滋扰到她……”定权这才晓得她说的是天子新封的吴孺人,和缓了神采,温声道:“是我听岔了,娘子勿怪,快请起来。本来是去她那边,如此有劳娘子操心。”

延祚宫内倒是另一番气象,按理说皇太子年逾二十,夙来又不甚见爱于天子,于时势稍定时,若能得子,虽其生母寒微,亦该当视为大幸才是。是以周循前后繁忙,安排殿阁给新孺人居住,又遵循天子的叮咛亲身遴选老成宫人,日夜奉侍在侧,不离斯须。太子却一副事不挂己的惫懒模样,连新孺人阁中都从未踏入半步,只是一变态态,接连数日招良娣相伴。良娣谢氏脾气温良,与元妃一样,家门皆为清贵文学之臣。自寿昌六年太子妃殁后,东宫无主母,良娣便成妃妾之长辈,太子虽于她无情,自册封伊始不过相招数次,却也始终以礼相待,并不至于骄易。按常理说皇太子正妃之位虚悬数年,朝中贵近之臣又无适龄女,良娣本应顺位而上,只是非论天子还是太子仿佛临时皆无此意。

重楼忘忧防风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小内侍领命见到了阿宝,固然感觉她形凋体瘦,端倪蕉萃,却并不像太子口中所说病得那般严峻,便将太子的几句话转告给了她,不过是让她保沉痾体,放心疗养,勿多思虑之语。又笑嘻嘻道:“殿下还给娘子写了个药方。”阿宝接过,其上却只要寥寥几味药名:

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是夜后不过数日,东宫后宫的数位嫔御,便由良娣谢氏牵首,各出份钱,备了些礼品,相约同至吴孺人的阁内会晤。因为克日位卑者怀娠,而位尊者怀宠,众妃暗自思忖,皆觉自家论容色则优于谢良娣,论家世则优于吴孺人,比上虽不敷,比下很不足,是以两端含酸,满心不平。这天一早,结伴至新孺人阁内,细细打量一回,见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平常女子,毫无出奇之处,放心之余不免又怨怼盈胸。依序坐定后,燕语莺声讽刺道:“新人的皮色生得真都雅,就像书上说的,著粉便嫌太白,施朱便嫌太赤一样。”一人接她口道:“这话我倒也听过很多次,可不晓得是从哪本书里说出来的。”那人笑道:“你如何连这都忘了?这是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里说的。”被指导那人鼓掌道:“你一说我便记起来了,这位宋玉的东邻有个女子,每天攀附在他家的墙头,想去勾引他。”诸人察看吴孺人神采,见她尚未明白过来其间的微言大义,便再接再厉持续笑谈:“那宋玉可曾应允了?”“宋子渊自家也是漂亮多姿,却那里看得上她?后代不是有句话,描述一个男人美姿容,就叫作‘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我倒是感觉,那宋玉是嫌她太不知自重了,哪有未出阁的女儿家,每天爬在墙头勾引人家男人的?”“啊呀,那都是书上写的,你还道这世上端的有人轻浮成如许吗?我平生倒没见过。”眼看着吴孺人一张面孔终究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这才意满志得转口又说道:“依我看,这个宋玉的见地却也普通。他说楚大夫好色,我倒感觉,这登徒子竟是天下第一等有情有义的男人,他老婆形貌不堪成那样,却也还是与她举案齐眉,凤凰于飞,爱悦她得紧。”说罢几人便以扇掩面,咯咯欢笑起来。谢良娣固然好涵养,被人劈面挖苦成如许,欲待生机,又苦于笔墨间游戏,并无根据,蹙眉半日终究含愠开口道:“你们平日在西边谈笑惯了也就罢了,本日身在宫中,还是多多留意言语仪态,收敛些罢。”

马蹄细辛王不留行

阖宫人皆晓得,太子的爱妾顾氏以恶疾失爱于主君。而后四年间,长门舒展,池馆寥寂。羊车过处,再无一幸。

冬至既过,新春将临,本来不是刑戮伸法的好机会,只是天子一心要在顾思林返回长州之前了断今秋的逆案,是以皇太子与三司终究拿出的结案奏报中,便建议考虑案情卑劣,对几位正犯的处决宜勿拘常法,本日操行。从上报至天子批准,前后不过一日之隔。

宫中京中都在预备驱逐靖宁三年的新春,赵王府中亦不例外,长和走进书房,见赵王定楷正站在几幅摊开的山川画前,察看半晌,才提笔向此中一幅上又添了两三笔,然后问道:“一应应节的物事,都预备安妥了?”长和称是,站立在他身后悄悄看了好久,指着画中一处出言道:“此处破笔不佳,王爷似有挽救之意,何如头上安头,过犹不及,便失了神情。”定楷点了点头,搁笔于架上,将一幅几近完成的山川图撕作了两半。长和帮他将破画收起,问道:“此次的事情,出乎平常,王爷是如何想?”定楷笑道:“他此次竟然也晓得斩草除根了。只是,我还是狐疑这本不是他的意义。眼下多想无益,先将这个年过了再说。”

谢良娣窥不见他面上神情,也难辨他言语中是否挟带调侃之意,一时候如坐针毡,只感觉周身不安闲,很久才勉强笑道:“妾是想,殿下政务冗繁,若不得余暇,妾与几个姊妹便为她设个小小的家宴,也算是我等的一片……”等不来他答复和表示,心中忐忑,这句话硬是再不敢全说出口。

……

太子的宫人怀娠,在太子元子短命后的数年,还是头遭。是以周循珍而重之报与王慎,王慎复又珍而重之上报给天子。次日一早,便有诏令下达,命宗正寺为此宫人玉牒登籍,册封为孺人,复又加恩一级,食从五品昭训俸禄。如此深恩厚爱,足见天子于此事甚为欢乐。

定楷重新铺纸,长和于一旁互助,笑道:“现下来求王爷墨宝的人愈发多了,王爷的文债到年前也不知完不完得成。”定楷望动手中狼毫,微微一哂道,“这一干尺二朋友。”

是夜谢氏奉宣严妆入阁时,太子正在阁内写字,便叮咛宫人请良娣稍待。谢氏的边幅虽不若当时蔻珠挖苦的那般不堪,尚在孟仲之间,只是肌肤微黄,年纪到底也长了几岁,却也并不至于用明丽来描述。现在身着一件绯红褙子,便烘托得神采愈发暗淡。定权走出看到她灯上面庞,也不由微微蹙眉,刹时又和缓了面色,悄步上前,从侧伸出双手护住她手问道:“我听到铁马之声高文不断,外头但是酷寒得很?”谢氏吃了一惊,只觉他双手仿佛比本身的倒还更冷些,到底不惯他这般温存,遂借施礼之际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出来,微微一笑,颊畔翠钿明灭,倒不失端庄温婉,柔声答道:“妾出去一会儿,早已经不冷了。”定权点头道:“你如许行来走去,想必不便,不如明日便叫人将这边的配殿清算出来给你居住可好?离我近些,也免得路上着了风凉。”这确是莫大的恩情,何况出自太子之口,更是破空之事。谢氏受宠若惊,赶紧见礼称谢,欣喜昂首时却发觉太子目光恍忽,不知神思所寄那边,久而才回过态来,笑道:“我本日误了晚膳,谢娘子此时便陪我用些罢。”

无患子莲子心

定权将碗箸放回桌上,以袖蔽面,取巾帕拭了拭嘴角,又取过宫人捧过的金盏,漱完口,才朝谢氏一笑道:“你既然有如许筹算,照你的意义办就好了。只是顾娘子现下怀疾,便不必教她走动了。”

谢氏赶紧在枕上摇首,轻声答道:“没有。”奓着胆量援手攀上了他的肩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定权昂首望她半晌,俄然一笑,起家走到她身边,道:“本宫晓得你贤德。”牵起她的手,与她同业至卧榻之旁,忽将嘴唇贴至她耳垂边。

谢氏晓得他偏宠此人,忙承诺了一声“是”,赔笑应道:“既然是顾娘子不佳,妾明日便遣太医去看顾,妾亲身将殿下旨意传达于她。”却闻太子冷冷答道:“不必了,我自会遣人奉告她的。今后非论有甚么事情,都不必再叫她出来了。”谢氏察看他面上神情,不辨喜恶,也未曾听闻这位顾孺人几时获咎了他,便只得应了一句:“殿下叮咛,妾晓得了。”

谢氏和顺闭目,任他消弭本身衣衫,胸前肌肤被他冰冷的手指悄悄一划,浑身便起了一层栗子。情至浓处,睁眼看时,却见他正凝睇本身,目中一片红色,如含仇恨,又似哀痛,不知为何,俄然毛骨悚然。未及多想,便伸手微微推开了他。四目相对,谢氏只觉五内俱凉,亦不敢开口出声。二人相持很久,方闻定权低声问道:“你究竟在怕些甚么?”他的声音带着厚重鼻息,嘶哑得异乎平常,声气难辨,不知是勒迫,还是哀告。

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势或乖异,境或分歧,唯有此情不更移,使心隔千古而相通。

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工夫来往。

这天离除夕不过三日,定权在书房内守着茶床独坐大半日,又听一酒保出去回报了几句午前之事,不语很久,方点头表示知情,面上神采不改,持续点茶直至日落方住。差人撤去茶床,想起仍有一事未了断,见一旁侍立着一个小内侍,遂招手叫他过来,想了想,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了几个字交给他,又和蔼叮咛了他几句话,道:“你到顾孺人的阁中去走一趟。”

除夕之夜,禁中按制守岁,终夜不眠,以待新年。阿宝靓妆丽服,扶案独坐。她挽起衣袖,用小盂汲净水,施入砚台,取墨块开端细细研磨。耳边是喧天爆仗声,面前明时是烟花映天,如霞照锦,暗时是无可何如,开到荼蘼。偶有风至,带来硝药的气味,也裹挟着不知来自那边的宫人笑语,她便略住行动,侧耳聆听,设想此中能够剥离辩白出的一个声音。四周是如此繁华热烈,如锦上开丽花,烈火烹滚油,她却终究勇于平心静气地开端她的思念了。她晓得彻夜过后,东风会重至,夏雨会再临,柳絮翻飞,青山如洗。七月流火,玄月肃爽,霜林将尽染,白雪将覆枝。而她的思念将与四时的流转一样安闲不迫,顺其天然,再不必担忧遭到任何人事的滋扰,特别是他。

谢氏心下虽生疑窦,又不敢多问,察言观色半晌,见他仿佛当真并无愠意,又缓缓进言道:“妾想,新孺人虽位分不高,倒是陛下亲封,若今后诞下麟儿,便是殿下的元子。殿下若理万机而有微暇,也无妨拨冗过她阁内示恩一坐。”定权用心吃粥,并不该声,直至将一碗薄粥吃尽,方望着牙箸笑道:“你这主中馈白天可还想出了甚么筹算?”

阿宝浅笑着摇了点头,道:“没有。”见他欲分开,开口又唤道,“小公公,你且稍等。”回身走进屋内,翻开妆匣,取出两枚小小金锞道:“就要过年了,算是我一点情意罢。”小内侍欢乐得双眼放光,赶紧袖下,又施礼说了两句吉利话。阿宝含笑看着他,待他直起家来,方问道:“另有一桩事想请公公去替我问问。”小内侍得人财帛,忠人之事,忙道:“娘子请说。”阿宝道:“小公公可晓得,先前的吏部尚书张陆正大人,是否已经就刑了?”小内侍听得此事,愈发对劲,答道:“娘子问我却问对人了,晌午方有人将这事禀告给了殿下,我在一旁听得真逼真切。就是明天中午,连着他的夫人和两个儿子,都已经在西市明刑显戮了。娘子可晓得,他至公子是前年的进士,一个翰林官儿,我在宫内见过一次,人长得文文秀秀,传闻诗文作得也好。他小儿子可惜了,刚满十五岁,哭嚷了一起,这位张大人也是好骨气,光临刑连一句话都没说。传闻西市本日真是观者如堵……”见阿宝仿佛并未在谛听,才住嘴笑道,“节下和娘子说这些倒霉事情,倒是臣的不是了。”

几人同仇敌忾,大获全胜,从吴孺人阁内出来,余勇犹可沽之。结伴而归,一人问道:“本日怎不见那人露面?”旁人低声笑道:“如何你还不晓得?说是病了已经有几个月了。”遂将此人如何不知天高地厚,恃宠与殿下辩论,又借病摇尾索怜,无法殿下已心生讨厌,终使坠欢难拾,君情妾意东西各流,这才叫本日这卑贱之人坐收渔利,入室登堂之各种情事娓娓道出。听者心对劲得,点头道:“我早便说了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处?何况她还没有色彩。”旁人亦点头称是道:“那人这下却弄巧成拙,病了这好久,仍未见好转,只怕真是转成痨病了。可见这断根之草,你便随它逐风癫狂几日,看到底又能如何。还不是落花流水,一样不堪的穷命?”几人言语投机,在廊下唧唧咯咯又说了半日,才怅怅地散去。

雪见当归忍冬

小内侍待她看完,又笑道:“殿下最后还叫我奉告娘子一句话:她既肯渡我,我亦渡她。却不晓得是甚么意义。娘子有甚么话要我答复殿下吗?”

阿宝待他拜别,渐渐走至灯前,亲身取火媒将阁内大小灯烛一一引燃,顺手将那张药方就火扑灭,看着青砖地上的余烬,悄悄叹道:“冤孽。”

墨到浓时,阿宝行至箱笼前,揭开盖子和重堆叠叠的讳饰,取出了一本青皮字帖。她铺纸,湮笔,于寒梅初发的绮窗下开端临帖。墨香和婢女,柔荑把柔翰,侧啼擢笑,策怒磔悲,这笔墨与写字的人一样,虽宇宙之广袤,难求近似,她从未如此的痴心于某种字体。那字帖上收存着他幼年时誊写的累累诗文,有他本身作的,也有前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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