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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小说 >历史军事 >鹤唳华亭:惊心动魄的宫廷权谋 > 第73章 三边曙色

第73章 三边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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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握犁锄,今把刀枪。负羽三边,弯弓天狼。

明至疆场,命如朝霜。十无一返,蒿里番邦。

美人吃惊地看他一眼,方想说话,门外俄然又探进一个小小头颅来,怯怯发问道:“六叔,我的马还没有要返来吗?”

孺子问道:“我如何从未传闻过殿下的这位娘子?她是甚么分位上的人?”几个宫人互望了几眼,见他面上是必不肯罢休之态,终有一人答道:“六殿下有所不知,这位顾孺人的脑筋仿佛有些胡涂,殿下才不准旁人去见她。六殿下没瞥见刚才和她说话,她连答一句都不晓得。”

凉沙蔽日,东方难光。来日苦短,去日苦长。

两个孩童不知她何故俄然做此态,不由隔了半个院子面面相觑,门口小童等了半晌,便又悄悄招手道:“六叔,我不要马了,你快些返来罢。”

顾思林回顾看他,他与几年前比拟,形貌也已经大异。撤除唇上髭须,颊边伤痕,两眼尾上也多添纹路,不复少年形状,感喟道:“你方过而立,素少军功,年前陛下却加恩封你为侯,我知你在乎麾下军士群情,觉得爵凭恩荫而出,实难服众。”顾逢恩点头略笑道:“将军明察。”顾思林道:“此番你几次请战,我仍命你留守长州,夺你报恩建功之门,并非出自珍惜私交,你心内明白否?”顾逢恩答道:“末将明白将军不放心李帅独留长州,故遣末将同守。”顾逢恩看他半晌,俄然感喟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靖宁三年我从京师折返长州,按常理李明安便该返回承州。我几番上疏,陛下都只答复,可着其佐我赋税事件,待大战过后便可召回,却又不肯明白下诏,至有现在难堪局面。他当年带部两万入长州,别驻一隅,此番我既不成带他出师,免生枝节,又万不敢命他独守,断我后路。”顾逢恩点头道:“将军如何筹算?”顾思林道:“他的承州旧部,我此番带去一半,可做前锋之用,一可名正言顺去其一臂,一可留你与他守城之时,做掎角之势,不使一方独大,又免陛下见疑。”顾逢恩拱手道:“末将记下了,这是其一,另有其二又是为何?”

看他的年纪打扮,美人大略已猜到了他的身份,手上行动未稍停止,一边用剪刀细心遴选着剪切花枝,一边浅笑道:“我也从未见过你,你又是甚么人?到这里来做甚么?”孩童负过手去,仰首倨傲道:“你不肯说给我晓得,我何需求先奉告你?我来寻我的马,你可曾瞥见了?”美人方知刚才那半支竹竿是这孩子的竹马,不觉好笑,信口相嘲道:“爰居爰处?爰丧其马?小将军既然失了马匹,应向林下寻觅,为何求田问舍,来到此处?”孺子愣了半晌,只觉她语音轻柔,念起诗来讲不出的好听,虽不知她何人,却又不肯就此被她看轻,略一考虑,刚正色答道:“林下多有悲风,非君子安身之处。岔路亡羊,该当就近求之。”他年纪虽小,却聪明外露,吵嘴非常老成,美人更加感觉好笑敬爱,一手指着那竹马道:“小将军的马便栖在此处。只是现下另有一桩费事,将军的马踏碎了我的花瓶,使我不得扶养佛前之花。官马伤了民财,将军该当何罪?”孺子这才重视到打碎在草间的瓷瓶,拾起一片细心看了看,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美人浅笑反问道:“花瓶一事小将军还未答复,为何尽管问仆人?莫非小将军判定官司,还要因人而异?”孺子点头正色道:“你约莫不晓得,这瓶子看起来不起眼,倒是前朝越窑的真品。此时突破,你家娘子必然要惩罚你。你可引我前去,我亲身向你家娘子申明真相,不使你遭到连累。”

正说话间,几个宫人已经赶上前来,此中一人一把抱过那小童,左看右看有无磕碰陈迹,嘴中却忍不住抱怨年父老道:“请六殿下也开恩体恤体恤臣等罢,就一眼没有看到,殿下便把大哥儿不晓得带到那里去了。臣只这一条魂,被殿下吓走了大半条,余下的还不晓得招不招得返来呢。”

孺子望了望手中竹马,自语道:“是吗?”又转头叮嘱皇孙道,“阿元你闻声了,此事莫在你爹爹面前说漏了口。如果你爹爹问起,就说我们到后苑去了。”皇孙常日最听他话,忙点头承诺道:“六叔,我晓得了。”

噫唏!天山无极兮,青海茫茫。

河阳侯顾逢恩在帐中燕饮至中夜,瞥目睹主将分开,又坐了半晌,方笑告诸位副将,称欲换衣,按剑起家,行至帐外,却已不见顾思林身影,便单身直向长州城头而去。果见朗月疏星之下,顾思林一人独立夜风当中,不由放缓了脚步。顾思林亦不转头,笑问道:“宴饮正欢,你为何单身出帐?”顾逢恩这才大步上前,一揖笑道:“末将见将军彻夜喝酒过量,心中担忧,故而来寻。”顾思林点头道:“你过来看。”顾逢恩随他手指方向望去,见西北天空中一粒雪亮白星,于银河间分外夺目,几有夺月并立之势,遂笑道:“将军瞧得细心,这星子比往年同时公然亮了很多。”又问道,“天象不敷论,将军为何面有忧色?”

年长孺子并不睬会她,“嗯”了一声,开口问道:“甚么事这么镇静?”宫人答道:“陛下想见皇孙,令殿下昏省时照顾皇孙同去。”孺子点头道:“如此你们先送阿元归去罢,我这里另有些小事。”

此语既出,孺子才晓得这美人的身份,略一思考,遂走到她面前拱手道:“臣未曾见过娘子玉颜,本日多有失礼,破瓶一事,也请娘子包涵。臣归去,便差人奉新瓶与娘子补阙。”

一行人渐去渐远,声气全无,门又重掩,空余满院残阳。美人却仍旧独立于廊下花畔,袅袅婷婷,与一枝秋花类似,有不堪风吹之态。

君子赐宴,小人举觞。严霜玄月,击缶中堂。

虽同属一国,京中的气候,比起长州来便差了半季不足。御园中荷叶初败,莲蓬子老,氛围中仍存丝丝暑热余温,不成复闻蝉噪,虽是穷夏初秋而如晚春。延祚宫在禁中正东,宫内池馆多栽种樱、石榴和胡枝子。此时合法胡枝子的花季,台阁的角落不时可见状如风铃的嫣红花朵。深宫孤单,晚风熏但是过,铁马叮咚清响。苗条的花枝轻摆,那声音便如花朵相撞收回的普通,一院以内再无别的声音,工夫仿佛呆滞在檐角,迟迟不肯向前流去。

顾思林沉吟半晌才感喟道:“此事我本来不想说与你晓得,只是此番远去,死生未卜,不向你交代清楚,我担忧留为异日祸端之源。”一面携起顾逢恩的手,与他同业至城头雉堞之前,四顾偶然,方低语道:“有人报我,曾在李明安处偶见一轴金绿山川画卷,志气高标,却难辨何人家法。其上题字,颇类储副。”顾逢恩吃惊道:“将军此言当真?”顾思林点头道:“笔墨虽绝类储副,我想却并非出自储副之手。”城头疾风卷过,顾逢恩侧目遁藏,半日方伸出一掌问道:“但是此人?”顾思林将他手拦下,点头道:“我狐疑即在此。”顾逢恩思惟半晌,问道:“将军何故得知?”顾思林思惟起太子手书中相告张陆正狱中之言,复又想起当年夜见太子时太子的奇特眼神,百感交集,却只对顾逢恩道:“储副如有此事,必不瞒我,亦不成能瞒得陛下。此人年近二十,陛下不为其册立正妃,之藩一事,亦绝口不提,只留其于京中,以掣殿下及我等之肘。我观这报酬人,表面良孝,颇安本分,若当真与边将交通,则并非昂首甘为陛下用,其害不在当年齐藩之下。”顾逢恩按剑之手微微颤栗,问道:“将军何不修书,将此事明白奉告储副?”顾逢恩微露游移神采,又不成将心中所虑尽数奉告顾逢恩,只道:“此事我自有筹算,你只需谨慎防备,守好这座城便可。我刚才见你右手指动,虽知你夙来谨慎,亦不成免俗多言叮嘱,万不成在我班师前自作主张。”站立半晌,复又感喟道,“殿下年来手札,常谈及陛下近年御体大不如畴前,而圣心于诸事上却愈发细心。此番粮秣供应,全权授予殿下主持。一来知我甥舅之亲,储副必不敢不经心极力;一来也是将储副和我架上了炉火。储副本已位极人臣,我等若胜,于他并无半分裨益。若败时,倒是他沽祸之源。思及诸事,我安敢惜此项上头颅?安勇于此役有半分差池?”

靖宁六年秋,国朝增兵二十万于长州,不日将师出雁山,逐胡虏与之决斗。军需粮秣,由各地沿官道浩浩大荡运抵承州,再入长州。一队车马即连绵数里,门路上烟尘未靖,另一队便接踵而至,阵容之浩壮,为建国百五十年所未有。

当此不饮,留待北邙?我身虽逝,我心不亡。

美人闻言,如遭重锤,举目望去,见一个四五岁小童立于门后,魔合罗儿普通,肥大身形,头绾两角,余发披于脑后,暴露的前额如敷粉普通清秀敬爱,小手中捏着一支竹枝做的马鞭,正倚门悄悄向内看望,见本身望向他,赶紧又将脸缩回了门后。那迟疑眉宇绝似一人,她手中的剪刀顿时垂落,另一手却紧紧捏住了剪下的花枝,枝上尖刺,如利齿普通咬进她掌心当中。

城下将士正欢饮至酣,顾逢恩跟从顾思林,沿各营缓缓走动,不似巡查,竟如安步。秋气袭来,离人声远处已可听得见草虫争鸣,似不敌风寒。远远传来琵琶声,想是军士们饮兰交处,作乐为和。少顷琵琶声停,开端击缶,那缶声一阵缓一阵紧,终究停止,便闻一人大声放歌:

几个宫人恨不得趁早分开这是非之地,忙围簇着二人拜别,半哀告半恐吓道:“六殿下和大哥儿切不成将本日之事奉告殿下晓得。妾等受罚是小事,只怕殿下迁怒于二位,到时便为不美了。”

院内一绿衣美人手持剪刀站立花前,越墙俄然飞过半支碧绿竹竿,滴溜溜打中了安排在一旁山石上的越窑净水瓶,一声脆响顿时划破了院内舒展的喧闹空间。美人略吃一惊,方回想起多年之前的一桩打趣之事,不由黛眉微锁,虚掩着的院门却哗啦一声便被推开,跑出去一个满头大汗的孺子,看模样不过八九岁年纪,眉宇间甚是神情,头上总角,身着红袍,看到院内有人,也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两步,方立足发问道:“你是甚么人?”一面又高低打量院中美人,见她端倪清丽,身形苗条,穿着却平常,头上亦无珠玉装潢,一时难辩白她的身份,遂又开口问道:“你在哪位娘子的位下?我如何畴前没见过你?”

顾逢恩沉默很久,地契膝跪隧道:“父亲放心便是,父亲说的话,儿服膺在心。”顾思林点点头,将他起来,无语半晌,忽唤他乳名问道:“儒儿,你有几年没有回京了?”顾逢恩见他神情奇特,笑道:“父亲如何连这都健忘了?孩儿是寿昌五年殿下婚礼后,随父亲同来长州的。”顾思林屈指一算,叹道:“已经八年了。”半日又道,“畴前给你取这名字,也是盼着顾家真能再出个读书种子,不想到头来还是冲断了你的斑斓出息。”顾逢恩笑答:“前人尚云,若个墨客万户侯。儿便在家读书到头白,安能得本日功名?”顾思林点头笑道:“痴儿,那边谋不到功名,偏要从死人枯骨上去捞取?现在细想,为父当真对你不起,也对不起法儿。”他俄然言及已故宗子,顾逢恩不解他彻夜为何一变态态,如此感慨,忙扶住他手答道:“父亲想是彻夜多饮了几杯酒,才生此等感慨,还是早些歇息,再过几日便要远征,请千万保重身材。”顾思林笑道:“不要紧,城下将士燕饮正欢,你随我去巡巡营。”

将军恩重,蹈火赴汤。誓破匈奴,凯歌煌煌。

饲我妇子,稻麦菽粱。家无健儿,故乡可荒?

玉关难度兮,河阳不成望。

虽有长风兮,我魂可得远飏?

是日天朗气清,河上轻风初起,秋凉始生,陇头树叶干枯,塞草新黄。长州都督镇弘远将军顾思林的祃祭和阅兵之礼,便选在这天。春季渐短,待典礼毕命令犒劳全军之时,一弯弓月已渐上雁山云头。

声何嘹厉,断我衷肠。鸟兽有智,人岂不伤?

开初不过一人随筝声歌颂,厥后鼓角齐鸣,世人相和,歌声逐风而远,直上干云。顾氏父子远立静听,不觉东方渐白,云聚月沉。只余那颗天狼星,如出鞘之刃,傲据西北天涯,寒光四耀,虽朗朗白天,不损其锋芒。

星汉西流,长夜未央。蟋蟀入帐,雁阵成行。

宫人怀中的小童却似不肯即还,挣扎叫唤道:“我不要先走。六叔,六叔,你和我一起归去见爹爹罢。”

不归何为,卫我家邦。不归何为,守我土疆。

家邦何方,门前黄杨。室中何有,白头爷娘。

美人却恍若不闻,也不行礼,侧面悄悄望着天涯晚云,不发一语。

孺子又看了檐下美人一眼,又作一揖,这才走至草间,提起竹马,转头柔声安抚小童道:“走罢,我陪你同去。”

愿学鸿鹄,返我故里。愿学狐死,首向南边。

宫人至此始昂首,瞥见檐下站立的绿衣美人,这才想到本身渎职,竟然让皇孙跑到了这处禁地,不由额上汗下,又不好马上走开,只得搂抱着皇孙,向美人点头表示道:“顾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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