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魁夺菊花诗(1)
早晨没人时,袭人把这事奉告了宝玉。宝玉情不自禁地说:“我看你还回家不回了?前次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终久算甚么,说那无情无义的话吓我,今后后,我看谁敢叫你去!”袭人却说:“今后后我是太太的人,只听太太的。”“你要去了,别人说我不好。”“莫非强盗我也跟着?再不然,另有一个死呢!”宝玉忙捂她的嘴,不叫她说。袭人知宝玉讨厌虚而不实,闻声真情实话,又生悲凄,忙笑着说些东风秋月、粉淡脂红,不觉又说到女儿死,忙住了口。宝玉说:“人谁不死?只要死得好。那些胡涂虫只晓得‘文尸谏’、‘武死战’,到底不如不死的好。必有昏君他才谏,他死了,把君置于何地?必有兵器他才战,猛拼一死,把国置于何地?以是这都不是正死。”袭人说:“忠臣良将不得已才死。”宝玉说:“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本身无能,送了性命,莫非也是不得已?文官只把几句书记在内心,逢上朝廷一时不明,他就胡说八道,只顾落个忠臣名声,莫非也是不得已?可见他们只知沽名,不知大义。比如我此时趁你们在就死了,你们的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到鸦雀不到的处所,随风化了,再不托生为人,我就死得其所了。”袭人见他说出疯话来,就说困了,不再理他。宝玉方合眼睡着。
一行人来到贾母的上房,依辈分坐了。凤姐儿要来盘子,给宝玉挑了菜,莲叶汤也上来了。王夫人让玉钏儿送去,玉钏儿拿不了,恰好莺儿、喜儿来到,宝钗让莺儿跟玉钏儿送菜,留下来给宝玉打络子。二人来到怡红院,袭人等接过菜、汤,玉钏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宝玉让莺儿坐,莺儿说甚么也不敢坐,袭人等就领她到外间说话。宝玉问候玉钏儿母亲好,玉钏儿面带怒意,不睬他。他又是悲伤,又是忸捏,没话找话说。玉钏儿勉强答复几句。他又让玉钏儿把汤端过来,玉钏儿说从不喂人用饭。他说不是让她喂,只是行动不便,让她端过来本身吃。玉钏儿端过汤来,宝玉只吃一口,连嚷:“不好吃!”玉钏儿不信,宝玉说:“你尝尝就晓得了。”她果然尝一口,宝玉却笑着说:“这下好吃了。”玉钏儿才知宝玉的企图,偏不让他吃。
黛玉见了,不由恋慕起有父母的好处,早又珠泪满面。紫鹃走来,劝她归去吃药,她呛了几句。紫鹃又提示她花荫潮湿,她才跟紫鹃归去。廊上的鹦哥飞扑下来,叫:“雪雁,快掀帘子,女人来了!”黛玉骂道:“你作死了,扑我一头灰。”鹦哥飞回架上,长叹一声,学着黛玉的声音念叨:“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学得惟妙惟肖,把黛玉、紫鹃都逗笑了。
近几天俄然有几个仆人给凤姐儿送礼,又常来存候,弄得她莫名其妙。平儿却看出来,他们是为女儿谋金钏儿的空缺。金钏儿一月有一两银子的分例钱,怎不让他们眼红?她与凤姐儿一说,凤姐儿嘲笑几声,尽管收礼,也不吐口。待收得差未几了,她才向王夫人说:“太太跟前少一小我,看准了谁,就叮咛了。”王夫人不肯再添人,让凤姐儿把金钏儿的那份给玉钏儿,让她领双份,也算对得起金钏儿了。玉钏儿叩首谢了。王夫人又问起赵姨娘房中多少月例。凤姐儿说她母子共四两,外加丫头的四串钱。王夫人说赵姨娘抱怨少一串钱。凤姐儿就说内里商讨的,姨娘的两个丫头各扣五百钱,何况钱从内里账房领进,她不过经经手。王夫人问起贾母有几个一两的丫头。凤姐儿说有八个,袭人给了宝玉,银子还在老太太处领,不能裁这一两,再添一个才气裁了这边,不然贾环再添一个才公道。就是晴雯等一月才一串钱,佳蕙等一月五百钱,这是老太太安排的。王夫人听出话音,这事赵姨娘恼也没用。她想了想,让凤姐儿挑一个丫头给老太太,袭人算她的,每月二两;又叮咛凡是赵姨娘、周姨娘有的东西,袭人也有一份。凤姐儿就让王夫人择个日子,给袭人开脸上头,正式算宝玉收房的妾。王夫人以为,袭人是个丫头,还能规劝宝玉,一收房,有些话就不便说了,等几年再说。凤姐儿出来,走到角门,挽起袖子,跐着门槛子骂:“胡涂油蒙了心的东西,烂了舌头,敢到太太那边抱怨我,别做你娘的春梦了!明儿我倒要办几件刻薄事,把钱给你一股脑儿扣的日子另有呢!”
宝玉见玉钏儿欢畅了,就和她谈笑。袭人领莺儿出去,问宝玉打甚么络子。宝玉要打装东西的络子。莺儿问:“装甚么的?”宝玉说:“扇子、香坠儿、汗巾,每样打几个。”莺儿说:“十年也打不完。”袭人说:“先拣要紧的打两个吧!”宝玉说:“先打汗巾,甚么色彩好?”莺儿如数家珍般说了甚么色配甚么色都雅,又说了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连环、梅花等花腔。宝玉要打攒心梅花的。袭人拿来线,婆子们叫她们去用饭,屋里只剩下宝玉和莺儿。宝玉问知莺儿姓黄,夸她真是个“黄莺儿”。莺儿就提及她们女人如何如何好。正说着,宝钗来了,看了莺儿打的络子,就让用金线配黑珠儿线打个装通灵玉的络子。宝玉欢畅非常,叫袭人拿线来。袭人出去,说是太太派人专给她送两碗菜,还不叫她去叩首谢赏,感到奇特。宝玉以为是叫大师吃的,宝钗却看出王夫人的企图,就让袭人尽管吃了。袭人说:“这多不美意义。”宝钗说:“今后另有比这更不美意义的呢!”袭人方明白王夫人的用心,不再说甚么,出去用饭。宝钗告别走了。
宝钗与黛玉来到王夫人房中,听到王夫人与凤姐儿筹议袭人的事。二人回到园中,黛玉要归去沐浴,宝钗单独来到怡红院。院中鸦雀无声,她进了屋,丫环们横三竖四地睡午觉。转过隔子,见宝玉睡着了,袭人坐在床沿上做针线,中间放一把犀角柄的麈尾拂尘。她笑着问:“这屋里哪会有苍蝇蚊子,拿蝇刷子赶甚么?”袭人说:“有一种小虫,能从纱眼里钻出去咬人。”宝钗说:“这虫是花内心生的,房前屋后都是花,这屋里又香,怪不得。”说着她看袭人手里的活,是个白绫里的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荷花,问:“好光鲜的活!谁的?”袭人朝床上努努嘴,宝钗问:“这么大了还带这个?”“怕他夜里凉着肚子。他本不带,特地做都雅些,他就带了。”“亏你想得殷勤。”袭人说她做活时候长了,低得脖子酸痛,让宝钗坐一会儿,她出去转转。宝钗爱好这活,不留意坐在床沿上,接着做起来。
贾母见宝玉一每天好起来,怕贾政再清算他,就叫来贾政的小厮头儿,叮咛:“一来打重了,宝玉还走不成路;二来他的星宿倒霉,祭了星,到八月才气出门。你们老爷叫他,就说我说的,不让他出来。”宝玉本来就懒得与士大夫来往,最讨厌穿戴号衣去应酬,得了贾母这话,除了迟早到贾母、王夫人房中问安,每天都在园中玩耍。宝钗等劝他,他反活力地辩驳:“好好的明净女子,也学得沽名钓誉。”世人再不劝他。只要黛玉从不提功名利禄,深受他佩服。
宝钗回到家,见母亲正梳头,就问哥哥又闹没有?薛蟠出去,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连向mm赔不是,矢语发誓,再不出去厮混,要好好贡献母亲、心疼mm;再让母亲、mm为他提心吊胆,他连牲口都不如了。说着,流下眼泪。接着,他又要为mm创新金锁,又要为mm做新衣裳。薛阿姨换了衣裳,与宝钗出门,他才走了。母女来怡红院,与贾母等人相见了。薛阿姨问宝玉:“可好些?”宝玉说:“好些。轰动姨娘姐姐,我当不起。”说些闲话,王夫人问他想吃甚么,他要那种小荷叶、小莲蓬汤吃。凤姐儿想不起模型放在那里,派人四周找,好轻易才找到。薛阿姨看时,是四副银模型,一尺多长,一寸宽,上面錾着豆粒大的菊花、梅花、莲蓬、菱角等,共三四十样,笑着说:“你们府上想绝了,吃碗汤,另有这些花腔。”凤姐儿说:“这是畴昔备膳用的,不过是仗着好汤,用甚么面印出来,借点儿荷叶的暗香,也没甚么意义,谁能常吃它?只是试模型时吃过一回。”说着,她安排:“叮咛厨房里杀几只鸡,添几样东西,做十碗汤。”王夫人问:“如何做这么多?”凤姐儿说是让大师吃,她也跟着尝尝鲜。世人谈笑一阵,有人来请用饭,贾母起家,让宝玉好好养伤,世人簇拥着贾母拜别。贾母边走边向薛阿姨说,想吃甚么,只要她能想出来,凤姐儿都能弄出来。凤姐儿笑着说:“老祖宗嫌人肉酸,要不然早把我吃了。”世人大笑起来,宝玉在屋里也忍不住笑了。袭人提示他向宝钗要莺儿来打络子,宝玉大声说了,宝钗承诺下来。
黛玉约了湘云,来给袭人道贺,来到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去配房找袭人,黛玉来到窗下,隔着窗纱往里一看,见宝钗正坐在宝玉床沿上做针线活,忙一手捂嘴,怕笑出声来,一手号召湘云。湘云过来看,正想笑,又想起宝钗常日待她好,也捂住嘴,二人悄悄退出来。宝钗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宝玉俄然提及梦话:“如何信赖和尚羽士的话?甚么‘金玉姻缘’,我偏要‘木石姻缘’。”宝钗怔住。袭人出去,问黛、湘来过没有。宝钗没见,反问袭人是否见了二人,二人说了甚么?袭人红了脸,宝钗说:“我来也是为这个。”凤姐儿打发人叫袭人,宝钗说:“就是这事了。”袭人唤起两个丫头照顾宝玉,送出宝钗,来到凤姐儿处。凤姐儿公然是奉告这话,让她去给王夫人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