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绣荷包
幸而午后气候暄热，一起上并未碰到甚么人，萧清婉同青莺回至平日所居的斑斓居，早有常日里服侍的大丫头明月迎了出来，笑道：“蜜斯可返来了，我们几个在屋里可提心吊胆了呢，恐怕夫人一时醒了要见蜜斯，幸得没事儿。外头气候热，蜜斯怕是着了暑气，有起初煮好的绿豆水，蜜斯喝上一碗？”萧清婉笑道：“嘴就是如许的快，我还没坐下呢，就要灌我绿豆水了。”明月道：“那里是灌蜜斯绿豆水？只是怕蜜斯中了暑，闹得要吃白虎汤，再被夫人晓得了，遣人来问话儿，拉出本日的事儿可就不好了。”萧清婉道：“我这满屋子，属你是个能说的了。她们几个呢？”明月道：“因早上蜜斯说早晨想吃新剥的莲子，文燕这会儿子在小厨房里剥呢，倒可惜了她新染的指甲。绛紫睡着呢，还没起。那几个小的，气候热都怏怏的，我就打发她们去歇着了。”萧清婉道：“也好，天热人多吵的心慌，倒是清平悄悄的好。”
萧清婉道：“我想着这莲花莲蓬都用了月白丝线绣，莲花花尖儿上用上淡粉色丝线。这水本该用翠绿丝线，只是红衬着绿，不免俗了，就拿白线绞上银丝绣上几下，既反面莲花莲蓬混了，又不落了俗套。”
一时茶泡好了，萧清婉不想出去，明月便在阁房里放了小桌，青莺将茶端来，绛紫就把那碟玫瑰卷酥拿了来。萧清婉拈起一只卷酥，咬了一口嚼了嚼，道：“倒比我们府里自造的好些，味道上清爽，你们也尝尝。”青莺明月绛紫三个大丫头就都拿了点，尝了也都说好。萧清婉吃着卷酥，俄然想起一事，道：“克日姐姐那边可还打发人来？”三个丫头皆是不解，都道：“宫里的事儿，我们哪说得准。”
二人走进角门，公然见到家里常坐的那顶小轿在门内停着，一旁四个结实女人候着。青莺服侍萧清婉上了肩舆，放好帘子，道了声“起”，那四个女人便抬起肩舆迈着稳稳的步子往内府走去，青莺就在轿边随行。
一时明月端了青花瓷盏子出去，萧清婉就令她搁在妆台上，亲手揭开了盖子，一股子绿豆的香气扑鼻而来，定睛望去见那碧绿的豆汤上飘着几朵白菊花，便望着明月道：“这是谁的主张？”明月道：“是我的。天热，身上不免存着毒火，前次夫人令人送来的杭白菊另有一罐子，我就煮了出来，又搁了几块冰糖，蜜斯尝尝。”萧清婉便拿了汤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品了品滋味，但觉豆香中模糊透着一股子菊花的暗香，又极清甜，便笑道：“公然不错，若另有你们也都吃一盏降降暑气。只是这东西过分寒凉，过了热天就不要吃了。”明月与青莺都应了，服侍萧清婉吃了绿豆水，便打发她睡下了。
萧清婉睡了一个时候便醒了，青莺就过来奉养着打扮，萧清婉道：“不出去了，这会子也不会有客来，就拿了那桃红对襟衫和乌黑妆花绸裤来我穿，香囊葫芦就不必挂了，嫌噜苏。”说着拿起梳子，自个儿挽了挽，就插了一支素银簪子。身后青莺道：“蜜斯图费事，这也太不像了。一会儿夫人来瞧见，蜜斯便没事，我们定又是挨好一顿训呢。”
萧清婉笑道：“你这蹄子，想着才来府里时，受了邓知孝家的多少训戒，也未曾见喊苦，现在到了我跟前竟连半点委曲也不肯受了。我瞧啊，你是人大心大了，改明儿我求了妈做主，给你许配了人家，瞧你另有没有这些说的呢。”青莺听了这话，脸上一白，细看萧清婉，见她吵嘴含笑并无半分恼意，知她是谈笑，这才笑道：“蜜斯别只顾寻我的高兴，还该在自个儿身上多打打主张。蜜斯也过了及笄了，眼看着这些日子就有人上门提亲了的，虽是老爷夫人并没承诺婚事，究竟也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是我们本日冒了大险去求了菩萨，但是这事儿还该本身用劲儿才是。”
萧清婉梳了头发，说想吃盏竹露茶，打发了青莺去泡，本身便盘膝坐在床边，怔怔的入迷。绛紫走来，揉着眼睛道：“蜜斯几时返来的？我睡着竟不晓得。”清婉见她乌丝乱挽，青纱小衫上纽子半开，只穿戴家常穿的洒绿绸裤，并没罩裙子，两只耳朵上一只戴着枚白玉塞子，另一只却光光的，便笑道：“你睡迷了的，这屋里就是来个贼把你扛去了也不晓得罢。你耳朵上的白玉塞子，如何就只剩一个了？还不快去瞧瞧，一会儿找不见又嚷起来了。”
萧清婉道：“前儿听妈说，姐姐经常做针线到一更天呢，哪有不做的。不为别的，就是打发光阴也是要做的。”绛紫提着一只天青梅花壶来倒了一盏露，双手递与萧清婉道：“蜜斯歇歇再绣，怕夜里吃茶睡不好，这是才冲的香露。”萧清婉接了盏子，绛紫道：“我记得，大蜜斯进宫的时候，还是个贵仪，不过三年的工夫，就是宸妃了。皇上对我们府上真是另眼相看。”一旁文燕亦道：“我们大蜜斯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得宠是必定的。”萧清婉停了针线，沉吟道：“这是有的，只是姐姐也当真辛苦了。”说毕，低头抿了一口香露，便将盏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绛紫见状，忙道：“如何，但是味儿不好？”
四个丫头都赞这主张好，青莺更脱手绞起丝线来。因是送到宫里的贺礼，萧清婉绣得也格外细心，走不了两针便停下考虑，绣了大半个时候，也只得了一片花瓣。这事儿丫头们帮不上忙，便不时的在旁挑灯的挑灯，添茶的添茶，明月立在萧清婉身畔歪着头看了半晌，道：“大蜜斯在家时，针线上的工夫也是极好的，现在进了宫做了娘娘，不晓得还做不做这档子事了。”
午后四刻，萧清婉乘着的青顶小轿被两名轿夫抬到了国公府西街的偏门前，青莺先自轿高低来，上前悄悄敲了拍门，道：“蜜斯返来了。”便有一老嬷嬷来开了门，青莺便对那两个轿夫道：“你们一起辛苦了，就下去歇着罢。”说着又给了每人一枚银角子，那两人便千恩万谢的去了。青莺又与了那嬷嬷一串钱，笑道：“正中午候要顾妈妈守着门，辛苦了，这串子钱是蜜斯请妈妈吃一盏梅汤。夫人可起家了？”那嬷嬷收了钱，笑道：“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儿，蜜斯太客气了。夫人还睡着，无妨事儿。里头肩舆已备好了，请蜜斯下来罢。”青莺便走归去，自轿中搀下萧清婉。
这日，萧清婉直绣到二更天方才熄灯睡下，一夜无话。
商讨已定，四个丫头便端了各色丝线来供萧清婉遴选。萧清婉选定了丝线，几个丫头便脱手裁剪起那匹缎子，文燕便道：“这么一匹绸缎，就做了个荷包，真可惜了。”明月道：“这缎子，还是客岁江南织造局进上的，另有个名号，叫做流霞锦。皇上分赏了几家子，我们府上一共得了五匹，夫人令人拿了一匹来，蜜斯不喜这色彩，就一向收着，到了今儿才拿出来。”绛紫接口道：“余下的几匹，夫人腊月里裁了一件袄，赏雪的时候就穿了。我远远瞧着，那袄上流光溢彩，怪不得叫做流霞锦，雪地里映着，当真都雅。再有的，我就记得蜜斯做了一件褙子一条裙子，也只穿了两回。”几人说话间，已裁好了尺寸，青莺拿了绷子绷好，萧清婉取了笔就在缎子上细细刻画起花腔，未几时便成了，几个丫头看去，倒是一汪净水，莲花在上莲蓬鄙人，却又是一条根连着，甚是奇巧。
三人说着，便走到了阁房，明月道：“时候还早，蜜斯出去了一趟，怕是逛乏了，再睡会儿？夫人若起来问时，也好敷衍。”萧清婉道：“把你说的绿豆水拿来我吃一盏，吃了就睡。”明月回声去了，萧清婉便往妆台前坐了，看着青莺替本身摘了头上簪环，脱了外头的褙子，拿了腰上挂着的喜鹊登梅荷包，解了汗巾子道：“外头都摒挡好了？”青莺道：“都好了，上高低下的轿夫轿婆并门上的顾婆子，都得了钱了，嘴都闭严实了的。再者，便是这事发了，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想来不敢说甚么。”
萧清婉手里玩着梳子，淡淡道：“我何尝不知呢？只是我一个女人家，如何能去跟爹妈说这些事……这事……这事岂是我本身能做主的。他现在也并不在京里，我便是同他筹议，也寻不着人。即便他在……他暮年就失了母亲，在外长起来的，听闻他有些不入皇上的眼呢，现在他自家领了这个差事在外辛苦，想必是有一番筹算的，我又何必拿这些事去烦他。”青莺听了这话，内心晓得这是真相，也实在不是本身一个丫头能插嘴的，只得闭了口服侍清婉穿衣。
萧清婉便低头闷想，一旁青莺见她深思，道：“虽是我们说不准，但下月十五是大蜜斯的华诞，宫里的法规，夫人必是要出来的，蜜斯要捎甚么话或带甚么东西，央夫人带去就是了。”萧清婉便笑了，道：“这话极是。”说着，便将内心的主张说了出来。三人都道好，明月道：“主张是好，蜜斯可想好了拿甚么送去？”萧清婉道：“姐姐在家时，是极恋慕荷包的，我便细细绣了，再写几个字填在里头，我的意义是必定到姐姐那儿的。”绛紫抹了桌上的点心沫子，道：“好倒是好，只是大蜜斯一定会瞧见里头的字纸呢。”
绛紫摸了摸耳朵，也笑了，道：“哪就到这般了。先前夫人昼寝到半途醒了，不知怎的就记起了这桩事，打发了翠柳来送了一碟玫瑰卷酥，说是宫里头娘娘赏出来的，想着蜜斯爱吃就送了来。我推说蜜斯睡着，翠柳就放了东西去了。蜜斯这会儿可想尝尝？”萧清婉道：“这可巧了，我刚打发了青莺去蒸竹露泡竹露茶去了，这东西配着那茶一道吃是刚好，先搁着罢，那茶是要费些工夫的。”绛紫道：“啊哟，蜜斯怎不早说。我午餐前蒸了一瓯子玫瑰露还在那儿搁着，蜜斯要吃，就拿阿谁泡了茶不好？”
萧清婉道：“玫瑰花香气重，可就压了茶叶的味儿了，不如竹叶蒸出来的暗香，又不喧宾夺主。”绛紫道：“那玫瑰露可就白搁着了。”萧清婉想了想，道：“明早梳头的时候，就用了罢。”绛紫听了，便走去将那瓯玫瑰露拿到妆台前，倒进一只美人捧心白瓷瓶里备用。
萧清婉点了点头，见青莺拿着荷包立在身后不言语，道：“但是为今儿的事有话说？”青莺道：“蜜斯也太不谨慎，如何能把自家戴过的东西送人，如果今后过了人眼传出去可如何是好？我们本日的工夫可不白下了？”萧清婉道：“不过是个金圈子，只是丰富了些，太广大，我不喜好也没如何戴过，没甚么忌讳。那戒子没甚么式样，也并没刻上斑纹，哪家饰品铺子里都寻出百十来个，决然寻不到咱这儿来的，不必担忧。”青莺听了，这才罢了，又道：“那人当然不幸，但是普天之下的不幸人也未免太多，蜜斯一个个去不幸过来，只怕这一辈子都没戒子戴了呢。”
萧清婉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拿起镜奁里放着的一枚镶了南珠的簪子看了看，道：“这珠子有些黄了，下次凌妈妈出去问头面的时候，别忘了让她拿去给匠人好生磨磨。”青莺应了，萧清婉又道：“天热得很，一夙起来上的妆也都花了的，拿茉莉花番笕来我洗把脸。”青莺便去端水递巾的服侍了一回，看着她脸上的妆全洗净了，笑道：“明日蜜斯该画个梅花妆了，那额心的一点朱砂痣做梅花芯子最好不过。”萧清婉看着菱花镜里的秀美容颜，便笑了。
到了晚间，往萧夫人那儿请了安，又用了晚餐，萧清婉回至本身卧房内，便令丫头们将本身平日收着的上好绸缎都拿了出来，细细挑了一回，选定了一匹大红缎子。文燕已是剥了莲子返来了，见了这匹绸缎，道：“这缎子是好，只是我模糊记得大蜜斯在家时，并不爱如许浓厚的色彩。”萧清婉道：“姐姐是不喜好，只是这是做姐姐的寿礼的，天然喜庆为好。”青莺端了针线匣子来，道：“蜜斯可想好绣甚么花腔了？”萧清婉想了一回，道：“荷包太小，绣未几的。就绣上莲花和莲蓬罢，色上不冲，意义也是最好的了。”
萧清婉道：“甜腻了，下剩的你们喝了罢。”说着，扫了那梅花壶一眼，道：“冲那么多，可不是你们馋嘴想吃了。另有裁剩下的料子，搁着也是华侈，你们拿去，大家做了抹胸也好，做了鞋面也好，只是别要叫人瞧见了招眼。妈晓得了，又是一场。”四人听了，都甚是欢畅，喜滋滋的收了料子，青莺道：“就做了睡鞋罢，穿不到外头去的。”
萧清婉抿嘴一笑，道：“这个我自有体例。”青莺接口道：“蜜斯这个筹算是最好的，有大蜜斯做主，老爷夫人也不会说甚么。”又笑道：“二皇子家私家世人物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们蜜斯的眼力儿也是一等一的好。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蜜斯快快了了这桩苦衷，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也不必日日担惊受怕了。”说着，便双手合十，竟真的闭目向上天祷告，只是吵嘴带了笑，到底是不像了。萧清婉被青莺讽刺，便红了脸，举手作势要打，道：“坏透了的小蹄子，竟胡嚼起我来！”那青莺一吐舌头，笑着跑到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