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才进厨房,几个灶上做事的公公赶快围了上来,端凳倒水,一人便道:“这么大冷的天,巧慧女人还过来,快沏滚滚的茶来!”又说道:“厨房里肮脏,女人随便坐坐。”巧慧笑推了,道:“主子晨间叮咛的汤,可熬好了?得了,我就给端畴昔,主子等着喝。”那人道:“得了,女人且稍带半晌。”说着便扬声唤道:“翠儿,还不快把那栗子莲藕甜汤拿碗装了,让巧慧女人拿归去!小蹄子,整日就晓得躲懒。”话音儿落,翠儿便自里头走了出来,身上穿戴蓝粗布棉袄,沾着很多油渍,蓬着头,脸黑嘴污,满面愁苦的上前与巧慧道了万福,方才走去盛汤。
赢烈听着,半日没有言语。萧清婉心中便有些惴惴的,正待开口再辩上几句,却听赢烈淡淡道:“你说的也有几分事理。虽此事不算甚么微末末节,但终不成要让满天下看我们的笑话?待他认了错儿,朕便饶了他这一次。”听得天子如此说,萧清婉一颗心才重回腔内。
萧清婉见她走的一头汗,脸上红红的,遂问道:“甚么事儿?走的如许慌!”穆秋兰见房中别无外人,便回道:“奴婢自内侍省过来,倒闻声一桩事。皇上今儿下了朝,就将二皇子传进了宫,叫到书房,怒斥了好半晌工夫。就下旨叫他到奉先殿上跪着去了,竟连时候都没限,只说甚么时候知错了,甚么时候放他起来。”萧清婉不觉一怔,道:“这没头没脑的,倒要跪到甚么时候?”便问道:“皇上没说是为甚么事?”穆秋兰道:“奴婢有向张公公探听,张公公起先不敢说,掉队在没人处儿悄悄告与奴婢,竟是为了赵文广那事儿!”萧清婉一阵诧愕,立时便反问道:“这事儿同他又有甚么相干了?”穆秋兰便凑在她身畔,低声道:“仿佛说是二殿下在外头漫衍谎言,将此事传的满城皆知,皇上怒他玷辱皇室颜面,这才降下雷霆大怒。”
赢烈见宴上除一应宫例菜肴,另有很多水晶小碟儿盛着的小菜,诸如乌鱼片、瓶儿菜、香苣、虾仁、水晶肉、杂拌火腿丝等百般菜蔬下饭,约莫总有十几样,都细细的切了丝。一旁一方五彩绘鸾凤陶瓷盘里,叠着高高的春饼,乌黑细致。赢烈看了一回,便笑道:“你又叫他们弄新花腔儿来了,你病着,还揣摩这些事。朕只说来同你吃个饭,倒又劳累了你。”萧清婉便笑道:“皇上可说甚么来,这些都是厨房里造的,臣妾不过叮咛一声罢了,何来辛苦?每日里只是份例上的吃食,总也吃腻了。皇上既来臣妾这儿,少不得也要变变花腔儿,尝些新奇,总算是来了一遭儿。”说毕,便亲手执壶,将那金华酒满满的斟了一杯,轻挽罗袖,高捧玉盏,奉至赢烈跟前,道:“臣妾病中不能喝酒,不能相陪,便为皇上把盏罢。但请皇上满饮此杯!”赢烈笑道:“皇后亲身把盏,朕少不得干了。”说毕,接过酒盅一饮而尽。萧清婉又斟满一杯捧与赢烈,这般连饮了三杯,方才罢了。又亲手自盘里拣了百般细巧菜蔬,以春饼卷了,递与赢烈,说道:“旁的也还罢了,这香苣是以老母鸡、火腿、干笋吊汤煨的,费了很多工夫,皇上可要尝尝。”赢烈接畴昔,尝了尝,但觉那香苣鲜脆适口,春饼绵如秋练,滋味绝佳,不觉便将一个吃尽。萧清婉瞧着,赶快又卷。
巧慧忙道:“此一时彼一时,主子如是真有这意义,奴婢倒有个主张,就不知主子舍不舍得。”文淑容便问道:“你且说来听听。”巧慧先瞧了瞧外头,又走去将门掩了,才返来讲道:“皇后娘娘入宫已小半年了,虽是圣宠优渥,子嗣上却不见动静。奴婢私底下与坤宁宫的宫人提及闲话来,皇后也很为此事烦恼。主子不如就去跟皇后说了,待主子将来出产,孩子就归到皇后膝下扶养。皇后得了子,想必能对主子高看一眼。且主子这胎如果个公主也还罢了。如如果个皇子,归在皇后膝下,依着皇后的家世并现在的恩宠,想必皇上会青睐有加。届时即便主子不争甚么,皇后也会去争。待那孩子立为储君,有朝一日即位大宝,皇后天然是太后了,但主子既是皇子的生母,身份高贵亦不在话下。主子觉得如何?”
主仆两个商讨了一阵,巧慧便下来,往背面灶上去了。
入得殿内,但见殿上燃着很多灯烛,将此处照的仿佛白天,历代列圣列后龙凤神宝座设于殿上,地下是金砖铺就的浑弓足花水草纹天花,灯火之下,甚是严肃绚丽。
文淑容不待她说完,立时便道:“不成!皇后此人,性好猜忌,我这孩子如果抱到她那儿,她或者一时欢乐了,但常常瞥见孩子需求想起我这个亲娘。我便成了她的眼中钉心头刺,她焉能容我再活着?再者,皇后现在恰是芳华幼年,她眼下虽未生养,便必然久后无出么?待将来她产下皇子,我这孩子又放在那边?”说着,又嘲笑了两声,道:“我也算瞧出来了,在皇背工底下,循分守己也还罢了。如果凡是有一丁点儿不该有的动机,为她发觉了,还不知要受如何的措置呢!我前几日听外头人说话,她身边平日里使着一个梳头丫环,不过是没问人自做主多生了个火盆,就被她没头没脸的怒斥了一通。我们还是少打如许的主张。起先还不惹她疑,现在说了反倒惹她疑。”
回至坤宁宫,御前已传了动静来,言天子晚间过来用膳。萧清婉正叮咛厨房造春饼小菜,见她返来,便挥退了宫人,问道:“话带到了?”穆秋兰道:“带到了,殿下又捎了几句话与娘娘。”便将那几句话复述了一遍。萧清婉便听了,低着头冷静不语。穆秋兰在旁瞧着,心内实在忧愁,禁不住道:“娘娘,奴婢有话要劝娘娘。”萧清婉却莞尔道:“本宫晓得姑姑要说甚么,姑姑却也放心,本宫绝无那悖好人伦倒置纲常的动机。”言至此处,她又轻叹了一声,道:“只是要本宫瞧着他刻苦遭罪,却袖手旁观,也是不能。”穆秋兰闻言,倒不好再说甚么,只是道:“娘娘留意皇上早晨过来问话。”萧清婉微微点头,道:“叫文燕绛紫过来,给本宫打扮罢。”
作者有话要说:保藏掉啊掉……
一日无事,至傍晚时分,穆秋兰便亲带了两个宫人,盛了皇后叮咛的吃食往奉先殿去。行至殿前,守门的卫士听是坤宁宫里派来的,自不敢禁止,且天子又并没旨意不准人探视,就放了她们出来。穆秋兰便叫那两名宫女在殿外候着,本身出来了。
两人一道出来,待走到没人地儿,巧慧便问道:“你现在如何呢?”翠儿眼圈一红,滚下泪珠子来,泣道:“姐姐,你说说,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未曾干坏主子的差事,好端端的,主子就打发我到厨房来了!我自十岁卖到柳府,就一向奉侍主子,又跟了主子进宫,这些年来不敢说功绩,也总有些苦劳。现在主子竟连半分主仆情分也不念了,可可儿的就打发我到这处所来!受些脏累也还罢了,我只是禁不住这个委曲。”一面说,一面抽泣不已。
再言萧清婉叮咛穆秋兰打发了娇红出去,太医蒋世成便来请脉看诊。一番望闻问切以后,蒋世成便隔帐说道:“娘娘贵恙,已是好了j□j成了,只还需静养几日。臣将方剂上的用药,改轻几分,再添几道药膳给娘娘进补。”萧清婉笑道:“本宫生这病,劳烦蒋太医了。”蒋世成连道不敢,留了药便利去了。萧清婉便令绛紫将药方交予外头的掌事寺人李明贵,正自叮咛着,穆秋兰便出去了。
话说在炽烈的气候里写夏季的故事,实在是……苦逼啊……
穆秋兰上前,先与皇子叩拜施礼。赢绵识得她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遂开口道:“皇后娘娘使你过来,是有话说?”穆秋兰回道:“是娘娘让奴婢给二皇子送些吃食,气候酷寒,娘娘忧愁二殿□体,特特让厨房给殿下炖了姜汤。”赢绵半日才笑道:“可贵娘娘还挂念赢绵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皇子。”穆秋兰浅笑道:“殿下这是甚么话,娘娘既为中宫,母范天下,殿□为皇子,娘娘体贴殿下亦在道理以内。何来上不下台面一说?殿下这话,未免胡涂。”赢绵一笑,道:“东西放下,无事你便归去。上覆皇后娘娘,说赢绵伸谢恩情。”穆秋兰又道:“临来时,娘娘有句话要奴婢捎给殿下——放心罢。”赢绵微怔,随即顿悟,道:“那你也替我捎句话归去——赢绵自作自受,娘娘无需心有不安。娘娘且保重本身,勿以赢绵为念。今后倘或娘娘有效得着赢绵的地儿,自管打发人来讲便是,赢绵无不服从。”穆秋兰一一记下,又拿出那汤饭来,看着赢绵吃了,才清算了归去。
赢烈连吃了几个,才道:“皇后也用膳罢,这些差事叫宫人做就是了。”萧清婉这才放下,自执筷用膳。
才进明间,几个在屋内使唤的宫女上来,端汤倒水,又重新戳旺了炭火。巧慧替文淑容脱了外头的氅衣,收到内里的柜子里,才又走出来。文淑容已是打发了那几个宫女下去,自家坐在炕沿上,怔怔的不言语。巧慧见状,心知是本日同皇后谈不拢了,也不好说甚么。只是立在一旁,低声问道:“给主子倒碗宁神汤来?”文淑容摇了点头,很久才叹道:“皇后还是不放心啊。”巧慧听着,将眸子一转,便试着道:“主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文淑容抬眼瞧着她,道:“你有话便说罢,我们还分甚么相互?”
巧慧便道:“奴婢先问主子一句,主子现在是铁了心要跟着皇后娘娘了?”文淑容垂了头,道:“不然如何,皇上待我是早淡了的,我现下是全指着肚子里的这个才气见他一面罢了。贵妃厌我不是一日两日了,因着起初的事儿,皇后也不大待见我。如果现在遭了谁的暗手,丢了这孩儿,我怕是死也没正法了。现摆着的梁氏,不就是个例子?”一语未休,便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晓得,在这后宫里头,便如顺水行舟不进则退,可叹我当时胡涂!”
巧慧见她落到这番地步,心底却也生了几分惭愧,又见她盛汤过来,便笑道:“这汤恁般烫手,我怎好拿?不如叫翠儿拿上个盘子端了,同我一道畴昔。只不叫她进屋就是了。”管事儿的忙道:“还是女人想的殷勤。”就忙忙催促翠儿给装了。
二皇子赢绵就跪在祝案跟前,上身儿立的直直的。
到得晚间,赢烈公然来了,萧清婉淡妆相迎,二人便联袂在明间内坐了。
萧清婉心内暗惊,悄悄叫苦道:我说这事儿如何传的如许快,本来是他在背面搓弄!你好好的,平白沾手这事儿做甚么!既做了,又不奥妙,叫人发觉出来。皇上本就恼你,你又做出如许的事,可叫人如何救你!这般内心思来想去了一番,又起家在室内转了几圈,便道:“去厨房让炖些滚烫的姜汤,再配些粥菜点心,拿小火煨着。到了傍晚,看看饭时,就给他送去。”穆秋兰赶快道:“娘娘,皇上本不狐疑娘娘同此事有所感染,娘娘何必本身撞上去?再者,皇上正恼着二皇子,娘娘偏这时候去处二皇子示好,岂不惹皇上见怪?”萧清婉沉声道:“你自管去,本宫自有事理。”穆秋兰见皇后蛾眉微蹙,面沉如水,情知说也无用,只得走去摆设。
本来自那次事发,文淑容认定了她是皇后安插过来的内应,就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发到小厨房里烧火来了。这底下的公公,皆是些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徒,见她式微,哪有不凌辱的事理。她在此地累生累死,管事儿的也没个好神采看。
二人又说了些甘言,下了几局棋,直至禁灯时分,萧清婉催促了七八遭,赢烈才舍得起家拜别。
却表文淑容自坤宁宫出来,坐着肩舆回了绛雪轩。
巧慧满面体贴道:“主子见怀着身孕,这宫里的日子又不好过,一时胡涂又或转了性子也是有的。也是mm平日里奉侍不上心,频频为小事让主子烦心之故。mm现在且宁耐上几日,过段光阴,待我在主子跟前说上几句,还叫mm归去。”翠儿忙连声伸谢,又道:“万事托赖姐姐了!mm今后,只指着姐姐。”二人说着话,就走到了正堂外,便住了话头。巧慧接过托盘,两人就散了。
一时用毕晚膳,两人坐在炕边吃茶说话。宫人掌上蜡烛来,赢烈见萧清婉非昔日盛装模样,便就着灯前细细旁观,但见她头上乌云高堆,几支白玉寿字簪子,挽出云鬟雾鬓,面上脂粉浅淡,更加映出雪肤菱唇,身上装潢无多,透出天然去雕饰之意,裙下一双小巧弓足蹬着玉色扣绣鱼戏白莲的凹凸绣鞋,并在一处,面上不语先笑,娇憨之下媚态尽显,灯前月下仿佛仙娥。因萧清婉抱病,他已有些日子未曾与她沾身亲热,却才晚膳时又被她灌了好几盅酒,这时瞧着她娇美模样,不觉来了兴趣,遂拉过她的手,低声道:“今晚朕想睡在你这儿,可成么?”萧清婉将头低了低,含笑轻声道:“今儿太医过来,说还要将养个几日。皇上耐着些性子,更加等婉儿大好了,再奉养皇上。”赢烈传闻,虽是兴不成遏,也只好罢了。
待席间菜肴将残,赢烈似是偶然问道:“你本日,打发人去给老二送饭了?”萧清婉赶紧放下筷子,含笑道:“是,听闻皇上罚他跪在奉先殿里忏悔,臣妾恐天寒地冻的,孩子冻出个弊端来,就着人给他送了碗姜汤畴昔。”说毕,又忙笑道:“皇上是严父,管束孩子天然是峻厉的。只是虎毒不食子,臣妾内心也知皇上是恨铁不成钢,一意要他好的意义,绝非狠着心就要罚的他如何。且展眼就是下元节了,他这时候落了病,当时必不能赴宴。届时诸皇亲国戚都在,独他不来也欠都雅。”这话便有几句可在赢烈心头,当下他微微点头,又道:“想必你也晓得此中启事了。”萧清婉不好推不知,便道:“听二皇子说了,为的是贵妃姐姐那侄儿的事儿。”赢烈问道:“你觉得如何?”萧清婉觑着赢烈神采,试着说道:“臣妾觉得,二皇子不顾皇家颜面,辟谣肇事,确是该罚。二皇子这般作为,想必是要同大皇子调皮的意义。所谓兄友弟恭,物不平则鸣,倘或常日里大皇子待二皇子手足情深,兄弟敦睦,二皇子毫不至做下这等胡涂荒唐的事体,又何来本日的事端?二皇子即使有错,错却也不全在他身上。臣妾的意义,外头为这件事已是闹出很多不能听的言语,还不快快告终罢了。这里头的微末末节,能遮过人眼去就是了,不然还要让外人瞧我们皇家的笑话么?”
送走了天子,穆秋兰端了皇后夜间的药上来,服侍喝了,就道:“娘娘这一病,可便宜了那些妃嫔。”萧清婉绷着口气,将药喝尽,又吃了些甜口的蜜饯,方才笑道:“不过是三夜五夕,怕些甚么?”说着,就叫人服侍梳洗,打铺睡了。
巧慧自谓主张奇妙,不想被主子劈面采纳,就有些讪讪的,又道:“那主子内心作何筹算?”文淑容便低头不语了,巧慧想了一阵,又道:“不如主子去探探宸妃娘娘的口风?她是皇后的远亲姐姐,若她肯了,不怕皇后那边说不上话。且暮年宸妃娘娘是要与主子靠近的,是主子固执不肯。”文淑容看着巧慧,内心思忖了一阵,才道:“也好,就依你的主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