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香见欢(2)

海兰的目光极淡泊，是波澜不兴的古井，安静地映出香见的绝世姿容。她轻挥动手中一柄象牙镂花苏绣扇，牵动杏色流苏缓缓摇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她湖水色刻丝梨花双蝶的袖口：“臣妾活了这一辈子，从未见过如许的美人。先前淑嘉皇贵妃与舒妃在时，真是一双丽姝，可比得面前人，也成了足下尘泥了。”

世人一惊，那里敢接话。香见不屑地瞟了天子一眼，冷然不语。兆惠笑道：“皇上，香见既承父命，有与我大清修好之意。阿提愿代表寒部，要求皇上宽恕，望不要迁怒于那些渴盼战役的寒部公众。但是阿提深爱此女，是以送女入宫，望以此女一舞，停歇兵戈。统统安排，请皇上决计。”

兆惠对劲扬扬，道：“皇上，这便是寒歧的未婚妻——香见。”

香见既不膜拜，也不可礼，盈然鹄立，飘飘欲仙，不带一丝笑意：“我从未说过自请入宫，以身抵罪是你们强加给我的运气！本日我肯来这里，不过是你们拿我族人的性命威胁，要我以俘虏之身，接管你们的各种摆布。”

直到，直到，香见入宫。

香见咬着下唇，凄苦气恼中不失倔强之色。她霍然旋身，裙袂如巨大的蝶翅飞扬，凌波微步摇摆香影，抽手夺过凌云彻佩带的宝剑，笔挺而出。

那是没有体例的事。

这一惊非同小可，已有怯懦的嫔妃惊叫出声，侍卫们慌作一团拦在天子身前。天子遽然喝道：“不要伤着她！不要！”

兆惠想是听多了她这般冷酷的言语，倒也不觉得忤，还是笑眯眯道：“香见乃寒部第一美人，名动天山。又因她名香见，爱佩沙枣花，玉容未近，芳香袭人，以是人称‘香妃’，深得天山各部恭敬，几近奉若神明。”

绿筠的话并非虚言。天子最晓得赏识人间女子的夸姣，宫中嫔妃，一肌一容，无不尽态极妍，尤以金玉妍和意欢最为出挑。玉妍的艳，是隆冬的阳光，咄咄逼人，不留余地；意欢的素，是朱阁绮户里映进的一轮上弦月色，腐败而干净。但，在出尘而来的香见面前，她们毕生的夸姣鲜妍，都成了珠玑影下蒙垢的鱼目。

香见似有不忍，切齿道：“我阿爹固然不喜寒歧，但我与他自幼有婚约。部落之事我不懂，寒歧待我一片情真我却比谁都明白。固然未嫁，但有婚约，我也是未亡人之身。现在寒歧身故，我与他的情分怎可一笔了去？！”

正把稳神摇摆之际，俄然听得“铛”的一声响，仿佛是金属碰撞时收回的锋利而刺耳的号令。如懿情急之下，握住了天子的手臂，失声唤道：“皇上！”

紫禁城统统的寡淡与反复，都因为她，戛但是止。

天子谛视于容色驯良的太后，恭谨道：“兆惠安定寒部，得一才子。皇额娘可情愿观她一舞？”

如懿与海兰对视一眼，深知能让兆惠这般大张其事的，必不会是简朴女子，以是在设想里，早已勾画出一个凌厉、倔强的形象。

而统统男人们的感喟，是在心底的。因为谁都明白，如许的女子一旦入了天子的眼，便再无任何人可介入的机遇了。

有风从殿门间悠悠贯入，拂起她的裙袂，飘舞旖旎，翩翩若春云，叫人神为之夺。

绿筠微有妒色，自惭形秽：“哀哉！哀哉！幸亏那两位去得早，舒妃还罢了，若淑嘉皇贵妃还在，她最珍惜最对劲的便是本身的容颜，可不得活生机死畴昔！”

这类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如懿深感不适，她尽能够地敛容端坐，却闻声嬿婉近乎哀鸣般的悲绝：“皇后娘娘，这类亡族败家的妖孽荡妇，毫不成入宫。”

兆惠忙道：“太后容微臣禀告。香见之父为寒部台吉阿提，与寒歧本为同姓。香见自幼与寒歧许有婚约，但因其父一向不喜寒歧蠢蠢野心，以是一向未曾许嫁，迟延至今。而寒歧也曾扬言，功成之日，便是娶香见之时。”

凌云彻已然挺身护在如懿与天子身前，平静道：“香见女人舞得出神，忘了御前三尺不成见兵刃。”

而香见，便在那一刻，缓缓步入视线。她雪色的裙袂翩然如烟，像一株雪莲，清澈纯然，绽放在冰雪山颠。那种眩目夺神的风仪，让她在一刹时健忘了呼吸该如何停止。厥后如懿才晓得，她如许打扮，并非决计引发别人重视，而是在为她未嫁的夫君服丧。如懿很想在回想里唤起一点儿那日对于她惊心动魄的斑斓的细节，但是她已经不记得了。印象里，是一道灼灼日光横绝殿内，而香见，就自那目炫神迷的光影里悄悄走出，旁若无人。

香见凛然一笑，举剑而舞，影动处，仿佛银练游走。舞剑之人却身轻似燕，白衣翩然扬起，如一团雪影飞旋。她舞姿游弋处，不似江南烟柳随风依依，而是大漠里的胡杨，柔而不折。一时候，珠贯斑斓的靡靡之曲也失尽色彩，不自发地停下，唯有她素手迤逦轻扬处，不细看，还觉得满月清澈的光晕转过朱阁绮户，蓦地照进。

嬿婉悄悄一哂，不觉得意：“戋戋女子罢了，哪怕是征服寒部的意味，也不必这般慎重其事吧！”

是意气风发的兆惠，突破了殿中欢饮的滞闷。天然，他是有这个资格的。作为安定寒部的功臣，他举杯贺道：“皇上，安定边陲之乱，乃出自皇上天纵之谋，微臣不过是奉旨而行，亦步亦趋。寒歧夜郎高傲，毕竟不堪一击，微臣亦不敢居功。只是此次回京，微臣自寒部获得一件珍宝，特地献与皇上。”

瞠目结舌，是他独一的神态。唯有喉结的鼓励，表示着他狂热而绝对的欲望。如懿，几近是默不成知地感喟了一声。

“我这一舞是为我父亲，为了我部族活着的你所谓的俘虏。但求你放过他们，许他们回籍，不要受离乡背井之苦。”

如懿的心跳失了节拍，低首看去，本来凌云彻一手以空剑鞘挑开了香见手中的长剑，唯余香见一脸未能得逞的孤愤愤恨，死死盯着天子，懊丧地丢开手。

那也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所谓的庆功宴，和每一次宫廷欢宴并无不同。歌还是那么情绵绵，舞还是那么意缠缠。每一个日子都是金色的灰尘，飞舞在阳光下，将暗淡染成耀目标金绚，浮泛而慌乱。日复一日，便也风俗了这类一成稳定，就像抚摩着长长的红色高墙，一起摸索，稍有停顿以后，还是如许无尽头的红色的压抑。

嬿婉的话，咬牙切齿，带着牙根死死砥磨的防备。如懿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想要说话，却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天子。

统统的春光乍泄，如何比得上香见倾城一舞。

天子欣喜不已，喃喃道：“你会跳舞？”

绿筠素不喜嬿婉，但也不由拥戴：“令妃所言极是。丧夫之女，多不吉利！带入宫中，哪怕只为献俘，也太倒霉！”

太后微微点头，数动手中拇指大的十八子粉翠碧玺念珠，那念珠上垂落的赤金小佛牌不安地闲逛着。太后闭上眼，轻声道：“原觉得笑得都雅才是美人，不承想真美人起火亦是国色。我见犹怜，何况年青子！”

兆惠很有嘚瑟：“皇上！寒歧身故，香见自请入宫，以身抵罪！”

颖嫔最沉不住气，瞋目对上兆惠奉承而对劲的笑容。她死力禁止着本身的声音：“既为降奴，怎可奉养君上！”

在那一刹时，她清楚无误地听到全部紫禁城收回了一丝沉重的感喟。她再明白不过，那是统统后宫女子的自知之明和对未卜出息的哀叹。

香见的容颜是十蒲月圆下的空明静水，安闲自如，道：“是。寒歧最爱我的舞姿，以是遍请各部舞师教习。为了不孤负他一片珍惜，我的舞天然不差。”

如懿的心念如许痴钝地转动，但是她的视野底子移不开分毫，直到近身的嬿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兆惠嗤笑道：“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一舞不能让皇上冷傲，甚么口舌都是白搭！”

那一日的歌舞欢饮，还是媚俗不堪。连舞姬的每一个行动，都似木偶普通一丝不苟地生硬而古板。上至太后，下至王公福晋，笑容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符合标准。比年青的嫔妃们，亦感染了宫墙殿阙沉闷的气味，显得中规中矩，也暮气沉沉。

她近乎惨白的面庞不着一点儿粉黛，因为过分的悲伤和颠沛的旅途，她有些蕉萃。长发轻绾，那种随便而不经装点的粗糙并未能抹去她分毫的斑斓，而更显出她实在的却让人不敢直视的丰采。

太后蹙眉道：“香见？她已为人妻么？”

太后以宁和浅笑相对：“曾闻汉武帝时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哀家情愿观舞。”

天子充耳未闻，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痴痴怔怔道：“你冷不冷？”

如懿目光轻扫处，统统在坐的男人，目炫神移，色为之迷。而女人们，若无经年的宇量屏住脸上妒忌、羡慕与自惭的庞大神情，那么在香见面前，也就成了一粒纤细而暗淡的灰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