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香事(1)
天子的嘴唇微微泛白，面孔倒是少年人才有的桃花泛水时的桃红艳灼，他极驯良地劝下凌云彻，“寒氏不懂御前端方，你细心伤着她。”
嬿婉见天子三魂不见七魄，手心一阵阵盗汗直冒，光滑得几近抓不住绢子。如懿轻叹一声，向着身边的海兰低低道：“皇上他，已经不知本身在说甚么了。”
实在香见的眼睛很美，似一眸春水，照得人生出碧凉寒意。而那寒意深处，尽是凛冽杀机。
嬿婉满脸鄙夷之色，“夜郎高傲，还真把本身瞧很多了不起了！拼上全部部族的力量，也不过是蚂蚁撼树，还想行刺皇上？”她转了模糊笑意，软语道：“皇上，此等逆贼，不必姑息。若皇上心慈，也须得马上赶出宫去！”
凌云彻承诺着退到一旁。香见泫然欲泣，却死死忍住了眼泪，仰天长叹，“寒歧，对不起，我报不了你的仇了！”
香见悲忿不已，双眸血红，指着天子道：“可他杀死了我敬爱之人，又扳连我族人不能保全，成为阶下囚虏，我怎能不恨！我自知杀不得他，但我要以我的鲜血，来写下对天子、对你的王朝最深的谩骂！”
绿筠惊得失容，又不敢看天子，只得低着头绞着绢子，压抑喉头即将涌出的咳嗽。忻妃乞助似的望着如懿。嬿婉又惊又怒，只不敢露了神采，少不得死死按捺住。太后想要说甚么，嘴唇微张，但还是忍住了，冷静数着念珠不语。而其他嫔妃，无不色变，默叹。
如懿望向太后，见她非常慨然，心下自是顾恤。太后温然轻语，“寒部损毁大半，你与族人千里迢迢入京不易，皇上要见你们，天然不会严加责备，必然会谅解你们身不由己的痛苦。”
天子本来长于词令，可目睹香见起火，亦是皓月清辉、花树凝雪之貌，口中讷讷，一时不能应对。
“本宫听你念及族人，觉得你总算深明大义。可现在看来，也是豪情用事、无知莽撞之徒！皇上为何发兵寒部？你族报酬何成为阶下囚虏？皆因寒歧战起不义。所谓武道，乃指止戈为武！皇上为保家国才不得不出兵平叛。归根究底，大小寒才是使你们故里不保之人。因战伤命，不仁！因战亡族，不义！为如许的不仁不义之徒伤害本身，埋下仇恨，你便罔顾了你父亲与族人的情意，成为不智不孝之人。如许看来，你倒与寒歧是一双绝配！”
如懿只感觉胸口大震，恍若巨石从天坠落，她却毫无防备，目睹得正中间口，脑中一片白雪纷坠的空茫。而面前的香见，一味沉浸在哀哭追思当中，全然不懂这道旨意是何意义。如懿死力平埋头神，正色唤道：“皇上，寒氏方才指剑于皇上，现在就归入宫中，只怕她心性未驯……”
“笨拙！”如懿的声音似晴空春雷，突然划过私语切切的殿中，她双眸微垂，覆落如乌云般的阴翳，语气凌厉，脸上神情却如常平淡，“寒歧以一己私欲，不吝摆荡边地安宁，高山起兵戈，引来杀生大祸，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你既口口声声自称为寒歧的未亡人，就该赎他往昔罪孽，化兵戈为财宝，保全族人安稳。岂可血溅当场，为如许妄动生杀之事的人殉情？”
香见激愤不已，满脸涨得血红，死死盯着如懿。如懿也不惧，只将纤纤十指垂落于十二朵西番莲沉香紫广袖以外，似霞光萦旋，自云端拂过。
如懿满心不安，立即屈膝向太后道：“儿臣无能，请皇额娘降罪。”
天子深深点头，容色腐败，“皇额娘所言极是，皇后的话也是朕的心声。”他的目光如柔嫩的春绸，紧紧包裹着凄苦无依的香见，“你放心。朕会设伊犁将军统辖边地各部，再设参赞大臣办理寒部，必然会为你们重修故里，重归富庶安宁的日子。”他见香见只是落泪不语，沉浸在庞大的哀恸当中，浑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觉有些难堪。
如懿听得太后之意，约莫是想给香见一个固山格格或多罗格格的名位，或是给个诰封，加以宠遇安抚以后再送回本部，如此两下安然，也有些神意败坏。岂料天子之语高耸而起，惊得四座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香见见天子如此殷切，更加不豫，冷冷道：“挥以钢刀，再给蜜糖。天子就是如许将我寒部落玩弄于股掌，来满足本身安定边境的野心么？”
话音未落，如懿已然感觉过分露骨，却又不便劝甚么，只向凌云彻道：“把刀剑利器收起，免得误伤别人。”
天子一摆手，收起眼底汪洋般的沉沦，吵嘴定夺如锋，将世人的疑虑与震惊生生分裂，“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他起家，欲走出殿外，嬿婉忍不住上前几步，将笑意漫上酸楚而焦炙的容颜，“皇上，您方才说过，要去臣妾宫里看永璐。”
天子不为所动，只是望着香见和煦如东风，“下次再不准动兵刃了。化兵戈为财宝，朕让你们不远万里来京，就为如是。你可千万别胡涂了。”
如懿眉心一动，正欲出言，只觉到手背上多了暖和的沉重。她回顾，但见海兰目视火线，平和无澜，只是微微摇首，表示她不要多言。
太后笑意淡淡，仿佛是看着一场闹剧，慵懒道：“寒氏，你可不是真的想要行刺天子吧？容你挥剑起舞，是我大清的懦夫并不将这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你还真觉得到了御前，就能任你为所欲为？”
太后见此景象，便好言得救道：“你一起风尘辛苦，又兼饱吃惊吓。哀家让人替你在京中清算一个宅子，你与族人且放心住下。过些光阴，天子会给你一个恰如其分的名位，让你以尊荣之身，回到……”
太后话音未落，天子吃紧打断，心急火燎道：“皇额娘思虑极是，儿子也是如此以为。”他唤道：“毓瑚，你带寒香见入承乾宫沐浴换衣，暂住安息！”他深思半晌，似下了极大的决计，深吸一口气，“寒部事件，朕有很多不明之处。将寒香见带入承乾宫，朕会细细问明。”
天子那里能细细辩白她语中深意，急不成耐道：“奉皇太后懿旨，寒香见移居承乾宫，为承乾宫主位。”
她的话，再明白不过。寒香见如何封诰安抚都无妨，只要于大局安宁无益，她都只会同意，不会有一丝反对。可若将此女引入后宫，天子初见便已神魂无措，若真成为嫔妃，只怕平空要惹出无端大祸。
如懿胸口一闷，已然抽出了本身的手，稳稳站起，屈身道：“皇上，臣妾忝居皇后之位，不敢未几说一句，承乾宫乃六宫之地，不宜外命妇擅居，还请皇上考虑。”
如懿心下微凉，仿佛春季寒蝉冷露逼仄浸入，“海兰，本宫从未见过皇上这般模样。本宫……”她欲言，却有有力感深深攫住了四肢百骸，“你看皇上这个模样，本宫说甚么，他还听得见么？”
半晌，香见似觉对不上如懿的气定神闲，气味稍馁，怔怔垂下泪来，凄然道：“我怎会不知寒歧起兵，只为满足本身私欲，并非真正为族人争夺好处。可我没有体例，他是我敬爱的男人，他英勇，他有智谋，他是草原上的骏马，天空遨游的雄鹰。我劝他，求他，想要窜改他，可他不听我的。在他的内心，只要他的雄图大业。可那样的雄图大业，会毁了全部寒部。”她寂然坐倒于地，痛哭失声，“我只是一个女子，我晓得他的错，他的罪，可我对他的感情，是没法窜改的。”
嬿婉无可何如，乞助似的望向太后。太后并不看她，含了一丝苦笑，“奉皇太后懿旨。你们都在这里，可曾闻声哀家下甚么旨意？”
海兰轻视一笑，“皇上也算见惯天下美女。皇后娘娘且看座下内宠这般多，皇上甚么没有见过。本日初见，皇上就这般忘乎以是，皇后娘娘不劝劝么？”
天子转首看她，那笑容显得有些对付，“朕若得空，就会去看永璐。”他的目光浮泛而并无沉沦的意味，只要逡巡过茫然失神的香见时，才满溢着温软而缠绵的情味。他慎重叮嘱李玉，“将承乾宫好好打理出来。不然，朕就摘了你的脑袋。”李玉诺诺承诺，悄悄抹去额头盗汗。天子再未几言，阔步拜别，将一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的人丢在身后。
嬿婉从未见如懿这般悲观沮丧，想要说甚么，却又寂然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