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环敌(2)

嬿婉堆在脸上的笑顿时就酸了，她忍着鼻尖的酸涩，亲手接过春婵斟上来的茶，娇声道：“皇上幸亏乎容朱紫，容朱紫真是有福。可皇上别只宠着她一个，忘了臣妾和永璐呀！”

天子看了她一眼，便去逗璟婳和永璐。两个孩子有些日子没见到天子，有些陌生。天子兴味索然，便打量着道：“这衣裳你穿了都雅。可惜香见不爱穿如许艳的色彩。也是，她那样的人儿，穿得艳便俗了。”

嬿婉便有些懒懒的，“兔儿爷是过了时的，本宫不也一样不叫人惦记。”

真的，连如懿本身也未曾想到，能与太后相处成这般模样。

嬿婉推开窗，暮秋的风已经有刮骨的凉，吹起她衣领上出好的风毛，柔腻腻地拂着。她喃喃道：“瞧这风吹的，全部紫禁城的炕都冷了，只要宝月楼是和缓的，热乎乎的。”

嬿婉正捧过金线青莲茶盅，冷不防天子冲出，吓得茶水险险泼出。澜翠孔殷道：“皇上，您饮一口茶再走，小主为等您，出了三遍茶色才好的呢。”

秋末冬岁，白天日短，嬿婉正闷坐着，斜倚暖阁，看着乳母们哄了两个柔滑的孩子爬着玩兔儿爷。澜翠便骂：“兔儿爷是中秋玩的，都甚么时候了，还让阿哥和公主玩着过了时的东西。”

以是当如懿惯常般走进慈宁宫的暖阁时，见太后正背对着她，阁子里清楚地有小银剪子一张一合的清脆声，她便笑：“皇额娘万安。”

春婵悄声劝道：“小主，您别这么说。”

澜翠听了这口气便有些慌，心知天子不来是如何也劝不得的。可满宫里谁不一样，要见天子，得望穿了重重宫墙望穿了宝月楼才见获得。

春婵忙低声道：“小主别悲伤，好歹小主另有阿哥和公主呢。不信您瞧瞧皇后宫里，也一样是冷僻清的。”

天子心不在焉，入迷半晌才醒过来，含含混糊笑道：“你说朕宠甚么？”

嬿婉本穿了一件石榴子红的锦袍，上头漫漫地绣着菘蓝绿的叶与樱草黄的花。那花本是半开的，无精打采的。但是天子一来，每一叶与瓣都染上饱满欲滴的彩色，每一朵都是欲说还休的情义，在新奇腾跃的红根柢上闪闪欲动。

话未说完，天子已经走得远了。嬿婉切齿道：“还喊甚么？那里的好茶都比不上宝月楼的茶叶末子香呢！”

李玉笑道：“皇上在宝月楼四周多种沙枣树，便是为了容朱紫喜好。只可惜容朱紫思念故乡，寒部送来的沙枣花，她看了最欢畅。”

说罢，如懿与海兰都笑了，连病卧着的忻妃都笑得前仰后合。笑罢，眼角都有泪光模糊。多少凄楚，都在这笑语中了。

天然，有多么靠近是不必的。恩仇太久，本身都计算不清了。但是坐下来一杯清茶一炷檀香，倒是能撩起很多昔日的细碎。

澜翠吓得那里敢说话，嬿婉气冲冲的，璟婳和永璐一吓，此起彼伏地哭起来。嬿婉便有些不耐，“我的好祖宗，你们皇阿玛来了陌生甚么，难不成几日不来就不认得了么？”

天子一怔，豁然开畅，起家向外疾走道：“是呢，朕如何没想到，她最想要的该是这个才是！有个孩子，便有个依傍了。”

乳母们依依地哄着，嬿婉揉搓着衣裳，想起天子的话，更是烦郁。她定了定神，起家道：“换件衣裳。带了永璐和璟婳去慈宁宫，本宫要好好向太后存候。”

天子真是来了。

正闷着，忽听外头寺人敞亮的嗓门喜气洋洋喊道：“皇上驾到——”那清脆的脆声跟鞭炮似的，嬿婉喜不自胜地站起来，脚下带着风迎到了门外。直到手臂挽住了天子的手臂，那龙袍柔嫩的绣纹摩挲着她的手心，才感觉逼真。

嬿婉缓缓合上描金镂“福寿长春”的窗扇，看着富丽的洒金藕合珠帘孤单地垂着，没有半分有人出去的吉利，百无聊赖地耷拉着，不觉生了几分苦楚之意，“畴前，这宫里的炕也是暖的，但是容朱紫一进宫，怕是再也暖不起来了。”

嬿婉心中一紧，旋即笑容满面道：“臣妾说，容朱紫初入宫中，皇上别一味宠着她便算好了，要多多体贴，知她想些甚么要些甚么才是！”

天子一面叮嘱人送去，一面道：“朕去看看容朱紫。”他起步要走，想想还是愣住，“朕有些日子没见到永璐了，也挂念着璟婳。”

嬿婉扬了扬手，“皇后怕甚么，她是中宫，谁也挤不了她的地儿。可本宫不一样，嫔妃们的地儿就那么大，她躺下了，本宫就连站着的地儿都没有了。”

如懿倒不甚在乎，天子的沉迷和对旁人的萧瑟，倒是给了她一个喘气的时候。经了那次，她与他，是相见也淡然了。她早过了对男欢女爱肉身缠绵沉湎的时候，且宫里的女子，若非最得宠的那会儿，都是惯了孤枕，并头而眠皮肉相贴倒成了可贵的事，昌大得让人累得慌。有次婉嫔谈笑起来，说天子突然不知哪天俄然想起她，便翻了她的牌子侍寝，她慌得甚么似的，像锯了嘴的葫芦不知该说甚么，手脚都没处放了，才想起本来已经十二年零三个月四天未曾侍寝过了。

这一日天子下了朝，目睹起了北风，叮嘱人多往宝月楼中送了红箩炭，又闻新折的沙枣花到了，便喜道：“容朱紫最爱沙枣花的香气，一日也离不得的。”

这一日晨起，如懿便按着端方往慈宁宫存候去。过了那么多年事，光阴和顺了眉眼的凌厉，磨平了心智的棱角，她与太后，倒有了几分平凡人家婆媳相处的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