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梅边影边(1)

冻云飞雪，唯有翊坤宫红门深掩，独遗世外。北风料峭透冰绡，香炉亦懒去烧。拥着白腋紫貂毳衣，独倚榻上，捧了一卷《平静经》翻阅。

如懿不言不语，只是想着那日海兰来时，所说的话语。“皇上赞我贤惠不醋妒，姐姐也实在不必往内心去。皇上这么说，不过是拿着我激姐姐罢了。”她黯然神伤，“实在宫中那个不知，我的身子，便是想争宠也不能的。皇上也是，拿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做筏子，又有甚么意义？”

忻妃衔了一丝嘲笑，“半个月前令贵妃着人送来的。说是外务府新出的模样，又和缓又精美，特特来送了臣妾。臣妾起先还不肯戴，不知皇上怎的晓得了，还问了臣妾一句。以是本日特地戴着来四周招摇，也好成全令贵妃的贤名。”

“明哲保身是宫中的办事之道。永琪的远景还不明朗，无谓为了本宫惹上是非，且愉妃不是常来么？”

容珮本身给本身找话儿：“皇上固然萧瑟了娘娘，对十二阿哥却越来越热络，也常带在身边，也是功德。”

如懿轻笑，“是。你五哥小时候一向养在皇额娘身边，与你的同胞兄弟无异。”

容珮无言，只得立起家来，“等下愉妃小主还会来陪娘娘用膳，奴婢先去预备着。”

海兰温然笑道：“可不是，那么大一颗猫儿眼，令贵妃说是波斯的贡品，病人戴着适宜，便特地缀上了给忻妃mm。”她说着卷起紫棠色各处锦的袖子，暴露一对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手镯三节，以嵌翠环并粉红玉制成芙蓉花瓣式，色色美丽，中嵌东珠一颗，如芙蓉花蕊，明耀华灿。海兰轻嗤一声：“永琪在皇上跟前得脸，令贵妃便也送了臣妾如许大的礼。”

他有些泄气，如懿捧着他的小脸，垂怜道：“永璂，在你出世前，皇额娘只盼望你身材安康，操行端方。至于可否成为不世之奇才，从不是皇额娘的希冀。以是你也不必自怨自艾。”

永璂道：“那皇额娘也是很喜好五哥的，皇阿玛也喜好。”

如懿道：“这抹额的模样好调皮，又和缓，最合你现在用。”

如懿讶异，定定看着她，“一本书罢了，你何来这类喟叹。《平静经》甚好，讲究的是老子的‘平静有为’，以为人若能平静，便可得道，住世长年。而获得平静之法，唯有观空。本宫现在的境遇，看看如许的书不是很好么？”

如懿合上书卷，轻笑，“她现在更加油滑，可算历练出来了。”说着又看忻妃，“你身上一向不好，如何还出来？外头风雪大呢。”

烛芯爆起一朵亮烈的花，突然明焰，旋即黯然失容。殿中暗了下来，容珮见如懿静坐着不语，轻叹一息，拔下发髻上的银快意簪子剔了一剔，那火焰又亮了起来。容珮道：“皇后娘娘，五阿哥是有好久不大来了，固然东西还是送来……”

“这书不好么？”如懿的安静让人发寒，仿佛是落入寒潭的人，不挣扎，不呼喊，只是悄悄，悄悄，沉湎下去。

如懿点头，“小厨房还照顾得过来么？外务府有无剥削？”

已然到了放学时分，永璂还未返来。容珮出去挑了挑火盆里的炭，看它又迸起几星红光，方搓动手道：“这个时候还未返来，服侍的人也没来回禀一声，十二阿哥今儿怕是又在皇上那儿用晚膳了。”

永璂天真地望着她，“皇阿玛问五哥好不好？因为五哥常给我讲书，也教我射箭。皇阿玛还常常考我学问，但是……但是……”小小的人儿有些不美意义，“皇阿玛说，五哥在我这个年事，已经能够写很成文理的文章，还能够连射三箭脱靶心了。”

容珮红了眼圈，伏在如懿身边，“娘娘苦了本身了。”

容珮静了一刻，指着荔枝纹素蓝碟中的白玉霜方糕道：“难为十二阿哥的孝心，只是皇后娘娘最爱吃白玉霜方糕，御膳房又何必为了奉迎令贵妃撒上这很多青梅丝，故作矫情？”

殿中静极了，只听到指尖与册页相触的微声，嗒一下，又一下，是委地的落花，坠进内心，一阵阵发颤。容珮叹了口气，道：“娘娘夙来不爱看这些书，这几日倒不肯罢休。”

如懿向来与海兰不分相互，便道：“你见事向来明白，以是在宫中多年，安稳无碍。不比我，起起伏伏，毕竟无定。”

说着三人便坐下来，由着宫人们奉养着用了晚膳。

夏季是甚么时候到临的，如懿底子没有发觉。举目望天时，见全部紫禁城都已是冰雪琉璃天下，才知表情的悲寒，已与这白雪冬寒没有半分辨别。

如懿不是不明白，本身的落寞，不免要被人轻鄙，若不是忻妃和海兰常常来往，顾着她皇后的颜面，还不知要被人轻贱到甚么境地。到底，忻妃有着家世，有着军功，海兰有着永琪，无人敢轻看了她们去。

永璂连连点头，“是啊，我记得皇额娘不喜好吃青梅丝的，可不知怎的，之前御膳房的白玉霜方糕都是不放青梅丝的，现下都放了。以是我给皇额娘的，都是把青梅丝剔了的。”

但是她的永璂，是越来越远了。

忻妃病色不减，一袭茜色罗遍绣锦袍穿在身上，又虚虚地空了一圈，经心刺绣的缠枝海棠云纹更有种繁漪涟动的华丽。她摘下藕荷色各处洒金碧纹湘江大毛大氅交在宫女手里，抱着一个珐琅花鸟紫铜手炉在如懿身畔坐下。她笼着发髻，额上一抹水莲色滴珠水獭抹额烁着星子曳金的微光，正中一块拇指大的金丝猫儿眼，幽蓝深海之夜的浑圆一颗，晃出一隙碧水波澜微漾的光芒，添了她面上一丝甜柔之色。

如懿悄悄道：“跟红顶白乃是宫中民风，连本宫喜好的东西都要讨令贵妃喜好，可见令贵妃得宠。好了，只要永璂孝敬，本宫另有何求呢？”

凌云彻请了安，便道：“皇上待十二阿哥极好，娘娘放心。”

容珮掠了掠鬓边碎发，叹道：“现在令贵妃显赫，本觉得皇上会格外心疼容嫔呢，本来到手了也不过如是。”

永璂重重点头，“嗯。但是五哥现在来得少了呢。”

容珮听他这般说，忙道：“十二阿哥，您快睡吧，时候不早了呢。”说罢，便唤了乳母嬷嬷出去，抱着永璂走了。

容珮不出声，只是叹了口气。如懿笑影清浅，“你跟在本宫身边，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了感喟。”

永璂瞪着吵嘴清楚的眼，欣喜道：“皇额娘，您真的不感觉儿子笨拙么？”

如懿微微一怔，容珮已然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如懿抚着他的脸道：“好孩子，皇额娘偶然候真的很怕，很怕本身对你怀有越来越高的等候，而健忘了刚获得你时的欲望。皇额娘只但愿你平生安然顺利。以是你不必事事都和永琪比较。”

忻妃俏脸一板，曳得鬓上双耳同心玉芍药花钿映着烛火一闪一闪，花瓣下坠着长长一串金累丝攒珠宝石流苏，在耳侧闲逛悠。她哼道：“臣妾偏要来，免得叫那起子小人看笑话，觉得翊坤宫如何了呢。”

“你不是笨拙，是你五哥资质聪慧，但也不必大家都像他一样。永琪有永琪的好，你也有你的好。比如皇阿玛赏你的白玉霜方糕，你便记得皇额娘喜好，留给皇额娘吃。”

开初，不过是常留在天子身边用午膳，垂垂连晚膳也留着。来往相送，是熟稔的凌云彻并几个小寺人。

容珮正要答，只见福寿弹花锦帘一掀，海兰领着忻妃出去，笑吟吟道：“如何会剥削？令贵妃协理六宫，施恩高低，无不当帖。”

因而便在无人时问永璂：“皇阿玛除了问你的学业，还问甚么呢？”

忻妃眉心一黯，垂下脸来，“畴前是刚入宫不谙世事，才甚么都不怕。现在摆布是明白了，只要臣妾的阿玛在，不管臣妾病成甚么模样，皇上都是眷顾着臣妾和公主的。既然如此，臣妾又何必对小人嬖妾假以辞色？”她唤来宫女，喜盈盈道：“臣妾宫里新制了几道小菜，是暖身补气的，夏季里用最好。”

如懿“嗯”了一声，便也不答。

因着嬿婉生性爱热烈素净，自协理六宫，连红墙飞檐都不孤单。各色水晶琉璃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连落尽黄叶的枝干上都悬满了小儿手掌大小的橘灯，配着绿绸剪的叶子，红红翠翠，高低争辉，真是琉璃堆簇天下，斑斓风骚。

她听得出凌云彻话中的安抚，永璂，是她的希冀。

如懿本自郁郁，听得她如许说，也掌不住笑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这么个脾气，真真是宠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