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朱色烈（下）(1)

木兰秋狝是皇家旧规，天子夙来顺从“习武木兰”之举，又性喜骑射，以是几近年年都带王公大臣、八旗精兵与后妃后代至此。围猎二十余今后，天子必得停止昌大宴会，喝酒歌舞，摔交比武，并宴请蒙古王公等，共享盛事。

便是想跑也来不及了，灯火明灭处，那女子清楚是起初乞假的恂嫔霍硕特蓝曦。四目相对处，她面上犹有泪痕，凄然沉痛，不似昔日。那男人描述陌生，脸上亦有哀容。

永璂闻言更加颓废，手足无措地望着如懿，垂首不语。天子未置可否，只道：“前些光阴朕拘着你在养心殿读书，骑射上未免陌生了。罢了，转头叫你谙达多教你些。”永璂诺诺承诺了，想往如懿身边靠，目睹天子并不睬会，只得低头沮丧立到海兰身前去了。

周遭唯闻草叶萧萧之声，泠泠似幽然泣声。如懿听得她语中狠辣之意，想要呼喊，才想起侍卫离这里都远。她和缓了惊惧之下生硬的脸颊，低声道：“你若要性命，速速分开，不要在此白费唇舌。不然你是皇家嫔妃，你身边这小我便只要五马分尸之路！”

而如懿独一的好处，便是宫规不那么松散，能够常常见得永璂了。因着此回蒙古王公颇多，天子为示亲厚，多在颖妃、恪朱紫处安息，豫妃当然不得靠近天颜，恂嫔倒是淡淡的不甚邀宠，天子也不肯多与她靠近了。只是无人时，恂嫔却也向李玉和永琪探听，“为何此次打猎，不见本宫父亲，倒是异母哥哥来呢？”

天子与王公们喝酒正酣，便挥了挥手。如懿欣喜若狂，忙牵着永璂退下了。

这一晚便在大帐外环坐饮宴。出宫在外，饮食不比宫内邃密，反多了各色野味，将白日所猎获的禽物烹得鲜香适口，诸人更是喝酒扫兴。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更兼燃了无数篝火，有蒙古女子挥起五色长袖跳起歌舞，比之宫中的纤腰袅娜更有旷达热烈之意，引来喝采声无数。如懿伴随天子身侧，海兰与嬿婉分坐了摆布两首。因着女眷们矜持，除了颖妃与嬿婉口齿聪明谈笑，其他人都懒懒的。恂嫔更是告了假，连晚宴都未曾出来。

永璂嗯嗯啊啊地点着头，欢欢乐喜地好异景望。容珮笑吟吟道：“宫外的人都羡慕宫里的繁华，宫里的人都盼着外头的自在。人都一样，得了这个，盼着阿谁。”

如懿知他要强，在天子面前更不肯逞强呼痛，还是不大放心，“本宫记得先帝时怡亲王允祥也曾有过这般病痛，你要格外细心些。等晚膳过后，本宫着江与彬去瞧你。”

永璂一吓，挡在如懿身前，粗声壮气道：“额娘，儿子在这里。”那影子仿佛也吃惊不小，立即分开，便可辨出是两小我影，一高一矮，高者健硕，仿佛是个丁壮男人，穿戴侍卫袍服。那矮的苗条纤秀，竟然是宫装打扮。先前，他们竟是紧紧抱在一起。

母子二人谈笑着，便往帐篷深处走去。背面三五宫人引着灯跟随，脚步声都漫在万叶千枝的风声里。

恰好和敬公主在旁，便郁郁不乐，“皇阿玛，儿臣记得端慧太子活着时，六岁便可行猎射得一只小鹿了。”

那男人低声问：“这个女人是谁？”

永琪慧根早发，含笑谦恭道：“恂娘娘放心，或者秋狝繁累，老王爷不来也是道理当中。”这般对付了，转头永琪便细细叮咛海兰，顺带着奉告如懿，“车马劳累，除了皇阿玛召宴，这些日子额娘闭门不要见人，只放心歇息便好，免得是非。”

永琪面色微沉，不欲在人前多言，便道：“开初感觉寒热，仿佛感冒风邪。这两日一向驰驱顿时，有些筋骨疼痛，但不热不红，无甚症状。皇额娘放心，想必无大碍。”

这番话说得天子龙颜大悦，抚着永琪肩头道：“能文能武当然好，但有悲悯怜下的仁爱之心，朕更感欣喜。”说罢，便解下本身身上的双龙抢珠赤红缎披风披于永琪身上，“郊野风露，你谨慎身子。”

这一带都是宫女们所住的青帷帐篷，夜来都在御前奉侍，一座座帐篷都空着，连一星烛火也无，又靠近河边，格外暗淡。容珮低声道：“这儿不比外头好走，但绕畴昔离娘娘住的处所近。”

而永琪返来，只得老弱之物，天子便更不悦。永琪见礼，谦谦道：“我朝以顿时得天下，儿臣不敢健忘祖训，以是有所射猎。但儿臣见母鹿幼兽非常不幸，而丁壮猛兽猎得虽可增荣光，但幼兽抚养皆赖壮者。想及野兽也有母子之情，儿臣不忍，一概放生，留其繁衍。”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想是哪个宫女与侍卫相好，躲在此处亲热。如懿将永璂护到身后，容珮扬起灯笼，厉声喝道：“是谁？”

如懿回顾，见天子正拉着永璂的手叮嘱着甚么，也不敢多言，便承诺着去了。

到了此处，天子骑马射猎，最喜携颖妃、豫妃、恂嫔、恪朱紫等蒙古嫔妃，她们既芳华少艾，又有飒爽英姿，一一换了素净紧俏的袍服，艳美无俦。身边又有成年的皇子相随，除了已经出嗣的六阿哥永瑢，便是永琪。彼时八阿哥永璇足上有疾，十一阿哥永瑆与十二阿哥永璂同岁，都还年幼，只能拿着小弓骑着小马游戏。十四阿哥永璐与十五阿哥永琰更不敷提，尚是度量小儿。如此一来，永琪更是风头大盛。

永琪见天子满面东风，如何肯扫这个兴，便哀告道：“皇阿玛正在兴头上，若现在传太医，当着各部王公的面，如有甚么传言便不好了。”说罢又笑，“儿臣府里也有太医，归去瞧了便是。”

正说着，俄然见一个巨大的影子立在帐篷后，如懿骇了一跳，已有宫人失声唤起来，“莫不是撞上熊了？”

如此，林海探幽，千骑飞奔，静则听百鸟啼鸣，动则射狍鹿奔突。天子收成颇多，世人溢美不断，兴趣更高。

如懿深觉不当，便按了按容珮的手，沉声道：“恂嫔，你在这里私会男人，你可不要命了么？”

永琪欣然应允，恭谨谢过。如懿与海兰相视一笑，更是欣喜。但是永琪起家的一瞬，足下微微一僵，海兰正与天子说话，一时未曾发觉，如懿心念一动，趁着人不留意，便低声道：“永琪，你的腿如何了？”

这一日天子领着诸位皇子出去，天子独得了一只黑熊。永璂年幼，也射了一头狍子，天子神采淡淡的，也不肯多赞成一句。

永璂探着头，先喊了一声，“恂娘娘。”

永璂大大地松一口气，腾跃着像只小麻雀，“额娘额娘，明天儿子不消背书，徒弟也不会查功课。真好！”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额娘，这里的花好香，甜甜的。我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只想着要猎点甚么归去皇阿玛才欢畅，都没闻到花有香味儿。”

草原上无遮无拦，夜风吹拂，散落草木相互触碰后如波浪般晃迭的轻音。一轮圆月排云而出，月色熠熠洒落，照亮不远处的河岸上开着的轻巧的粉紫野花。

如懿垂怜不已。永璂也不过是个孩子，贪玩是孩子的赋性，却要被紧紧拘着每日如个小大人般刻苦成熟，真真是难为了他。如懿牵着永璂的手紧紧不肯放，依依道：“永璂，额娘好久没闻到宫外的气味了。你闻到没有，河水的气味是甘洌的，异化着花香。宫里的花儿朵儿都是经心培养的，带着匠气。这里的花，都是活泼泼的，无拘无束。”

八月中旬的夜风已有了飒飒的凉意。如懿面红耳热，被风一扑，不觉已浸凉了衣衿。容珮便道：“皇后娘娘和十二阿哥走巷子吧，归去近些，避避风也好。”

木兰围场草原广亵，绿茵开阔无边，天与云、与草原相融相连。每至晴空万里，天高云淡之际，茫茫林海捧出凌晨红日，喷薄四射，霞光万道。或是日暮西山，残阳如血，亦生红河日下之感。

恂嫔冷冷一笑，艳光四射，“我们仇敌的老婆。”她扬一扬头，并无惧色，“皇后，是你本身撞上来的。”

酒过三巡，世人都有了薄薄的醉意，如懿不堪酒力，目光更眷着永璂。海兰会心，便道：“皇上，十二阿哥累了，不如先随皇后娘娘归去。”

虽是木兰秋狝，搭帐在外，天子的住处亦是精靡到了极处。空间既弘大，安插亦精美，虽说精简再精简，到底也是皇家格式。帐篷的顶部举头可见残暴夺目的贴金箔莲斑纹天花蔓重堆叠叠，累整天花乱坠模样，四壁皆是青蓝色蒙古款式的吉利纹理，环环相扣，每行走一步，仿佛就有迷乱不知所终之意。而嫔妃们的住处，也按着位分序列一一如是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