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上）
恰好浣碧折了早上的新奇花朵出去供了净水插瓶，在一旁笑道：“三蜜斯的脾气性子要做了人家母亲，真真不敢想是甚么景象呢。也不知哪一家的公子有如许好福分，能娶到我们三蜜斯。”
浣碧也是没法，“如果皇上真拿定了主张要三蜜斯进宫，我们也不能抗旨呀。再说皇上如果铁了心，任凭三蜜斯嫁去谁家也翻不出皇上的手掌心去。这事可非常糟糕。”
这一日晨起，我正在偏殿与玉娆抱了灵犀与涵儿逗弄。玉娆抱了涵儿在手，逗得他“咯咯”直笑，不由羡道：“做孩子真好，甚么也不晓得，甚么也不晓得，有人逗他便如许高兴，有甚么不痛快的哭一场就忘了，难怪大家都道做孩子好。”
眼看她大好光阴，却荒凉闺阁当中，自苦如此，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不操心。
浣碧笑道：“奴婢如何敢去看三蜜斯的嘴，万一被甚么钢牙利齿咬了指头，奴婢但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只是三蜜斯说的是实话，蜜斯一出去不免要对付这些情面官司，多少费事在里头呢。三蜜斯的话也是最贴蜜斯心的话呢。”
玄凌扶我一把，左手已经向玉娆伸了出去，满面含笑道：“快起来吧。小姨也在，真是巧。”向来妃嫔或臣子见天子，天子为示宠遇优渥，老是要伸手虚扶一下。玉娆只是奉恩旨进宫暂住未央殿伴随我，并未有任何诰封，如许未有婚嫁而进宫暂居已是有些难堪，何况玄凌待她又格外亲厚。我心头陡地一跳，顺势站在了玄凌和玉娆中间。
玄凌也不活力，只含笑向我道：“远亲妹子在宫中客居，你可要好好接待才是。”又转脸看着玉娆，“这几日热起来了，还住得惯么？有甚么不安闲的可要奉告你姐姐，就当本身家里一样。”玉娆只低头用手勾着衣衿上的丝带，淡淡笑着，恍若未闻。
浣碧在我臂间挽上雪色的镜花绫披帛，我道：“我也想筹算，只是才把给玉娆留意夫婿的意义一露，皇上就拿那样的话堵我的嘴。”我蹙眉道，“眼下也只能见机行事。”
玉娆也屈膝下去，“皇上万安。”
我目睹玄凌有些难堪，不由笑道：“mm来了不是一两日了，固然宫中与家里分歧，也还是惯的。”
我还未出声，玉娆已经道：“每天往园子里逛去，不是扑蝶就是赏花，真真无趣极了。畴前还能说去赏花，现在花都谢了大半，只能赏叶子了。姐姐若情愿看，娆儿勉为其难作陪就是了。”
我换上一件晚烟紫绫子快意云纹衫，悄悄叹了一口气道：“我如何看不出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那日我在昭阳殿受辱，皇上一见她……”我银牙微咬，“我已经深陷在这不见天日的去处了，不能再担搁了我的亲mm。”
玉娆一听更是害臊，红了脸道：“大姐姐都是娘娘了，说话还如许不检点，真是招人嫌。”
我怕她想到昔日家中的悲伤事上去，忙忙引开了道：“我们姐妹就你最小，要硬是充成孩子撒娇，也没有不依你的。”
浣碧扶了我进阁房换衣，趁人不备，凑在我耳边悄悄道：“蜜斯，看皇上的神情仿佛对三蜜斯……”
玉娆躲了躲，一边起家一边冒充叹着气，道：“去便去吧，只是遇见哪一名嫔妃还要对姐姐娘娘长娘娘短地啰嗦上很多有的没的的话，我也替姐姐烦心。”
我笑着举了扇子佯装要拍她的嘴：“真真长了一张猴儿嘴。我还没说话，你却啰嗦了这一串，你要不肯意，我们就多走几步去上林苑就是。”
嘴上不说甚么，悄悄挽过玉娆的手，一同出去。
我所住的未央宫内有极大的一片园子。因我重回宫廷，玄凌各式优宠于我，只比着皇后凤仪宫的规制小了些建了个园子，多种奇花异草，以便我不出宫门便可赏四时花景。
玉娆一扭身子，俏然笑道：“大姐姐最会讽刺我了，我再也不睬你。”
一年间宫中多闻儿啼之声，我诞下了涵儿与韫欢，贞贵嫔产下皇二子予沛，眉庄遗下皇四子予润。玄凌自即位以来，膝下一向荒凉，宫中连添三子一女，自是可贵的大喜。玄凌便下旨命宫中遍植石榴，以庆“丹葩结秀，华(花)实并丽”的“多子”之兆。
我忧心道：“但愿只是我们多心，也但愿皇上只是一时喜好玉娆的利落罢了。但若真是你说的这般，我也毫不能眼睁睁看玉娆来受我的苦。”
花宜领着小宫女奉了茶点出去，玄凌品了一口，粉饰着笑道：“这是上好的雨后龙井，嬛嬛和小姨都要好好尝一尝才是。”
一席话实在是极无礼的，浣碧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我亦是有些心惊。只是玉娆把这话当作打趣来讲，她吵嘴又聪明，嘀里嗒啦一串话说得极娇俏，似黄莺在枝头脆鸣。玄凌涓滴不觉得忤，一径只是和悦地笑：“嬛嬛你听听，你在口舌上也算是聪明的，向来无人能占了你的便宜去。但是碰上你这位mm，恐怕也是要甘拜下风了。明显是说宫里不如家里安闲，恰好朕就活力不起来。”
玉娆并未扶着玄凌的手起来，只是把手袖在衣袖中，淡淡道：“多谢皇上。”说着起来后退了一步。
浣碧知我苦衷，必然是牵挂玉姚，因而笑道：“本日的气候如许好，闷在宫里可惜了，蜜斯要不要和三蜜斯一同去园子里逛逛。”
我笑得几近要打跌，伸手指着她向浣碧道：“你瞧瞧她这张嘴，如何坏到这个模样了。浣碧替我好好去看一看她的嘴，不知塞了多少钢牙利齿在里头，搅得我头疼。”
这一日春光渐老，上林苑中遍植的桃树与杏树早是繁花落尽，且有荫翠结实的征象了。但是花景不谢，数千株名为“千瓣红”的复瓣石榴开得正盛。上林苑花季已过，苑中多为苍绿树木，无尽绿叶荫荫当中，燃起无数星芒样的火红，素净若碎绸，半隐半现在丛丛或浓或浅的绿意当中，直如红彤彤珊瑚映三尺碧水，残暴刺眼之极。
玄凌目光自玉娆脸上悄悄扫过，落在我身上笑道：“你mm才从远地返来，你这做姐姐的就舍得如许快就把她嫁出去了么？以朕的意义，小姨年纪还小可再留两年，渐渐选了好的再说。”我待要再说，玄凌已经道，“小姨不是嫌宫里头拘束么，朕想起来本日老九进宫来了，正和朕提及气候好要去明苑比箭，淑妃可有兴趣陪着朕去观赛，小姨也同去吧。”
玉娆本是少女心性，方才嘴上说得短长，但是一闻声能去明苑旁观骑射，眼中不由跃跃欲试，口中却道：“甚么老九不老九的，如果箭术不好，臣女才不要看。”
玉娆这才依着我坐下，抿了一口茶水，道：“公然是好茶，平常可贵一见的。”她一双水灵妙目灵动似流波泛动，俄然向着玄凌开口一笑，粲然道：“多谢皇上体贴。这宫里繁华巍峨、美人又多，赏心好看是极好的。只可惜比不得在家里让玉娆混闹惯了，到处得守着端方尊卑。比方说，姐姐本是姐姐，但是也得顾着是淑妃，涵儿和灵犀是嫡亲，也是皇子帝姬。再比方说，在平凡人家里，臣女该叫您一句姐夫，但是在宫里，玉娆不时候刻记在心头的是您是高贵非常的皇上。以是玉娆时候谨慎，不敢把皇宫当家里。再有一句，家里也没有如许好的龙井啊。”
我内心悄悄发凉。玉娆自小就长得有七八分像我。槿汐曾道我的面庞有三分似足已故的纯元皇后，那么玉娆……也有一二分与纯元皇后相像的了。何况……她还那样年青，风华正茂更神似纯元皇后当年吧。
玉娆因为家中被贬，又亲目睹我因一双后代在昭阳殿受辱的情状，心中深厌，但是又发作不得。以是平常相见，老是对玄凌不冷不热。
我因而含笑道：“mm这是承诺了。皇上的主张甚好，九王爷也是可贵进宫的呢。那就容臣妾和玉娆换衣，以便伴随圣驾。”
君王问话，臣子是不成以不答复的。玄凌又何尝被人如许萧瑟过，只是见玉娆如许小后代神态尽管本身入迷，一时也说不出甚么。
因是刚下朝，想是换过了衣服才过来，玄凌只穿了件家常的墨紫团福单衫。过了端五气候垂垂有些酷热，固然玄凌夙来不太畏热，却也打了把折扇，扇上疏疏画几枝墨竹，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气度娴雅。
言毕出去，玉娆也很快换好了衣裳出来，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浅浅的湖绿色窄袖重莲绫衣，臂间缠绕的披帛是薄薄一缕轻绡，绣着淡淡的一抹织金广玉兰花。稠密的发丝以十二支纯银发针紧紧束起，针尾皆埋在发间，只在阳光下才露一点银亮的光芒，简朴的发髻上只要一只通体晶莹的碧玉凤钗，是一整块上好的通水玉雕成，十清楚艳。她如许的韶华妙龄，如许的打扮最是清丽动听，直如芝兰玉树普通。
我心中暗想，若不玉娆如许面貌，换了是个粗陋妇人在这里说这篇话，玄凌还能这般随和亲热么？因而面上只蕴了恬美的笑意，道：“臣妾最怕的就是玉娆这张嘴。在理尚且能说出三分理来，得了理就更加不饶人了。”我微微提了一提，道，“臣妾老在想，今后如果如何一名妹夫才气管住了玉娆这张利嘴，臣妾才气念句阿弥陀佛称愿了。”
正谈笑间，玄凌信步走了出去，笑吟吟道：“你们两姐妹说甚么梯己话呢？如许热烈。”
我笑道：“才说你一句撒娇，你便真撒上娇了。等过两年你也该嫁出去为**为人母了，有得孩子在你面前撒娇呢——到时你能和一群孩子混个孩子王了。”
我忙起家迎道：“皇上万安。”
浣碧道：“蜜斯既已拿定了主张，那么就不得不防，得早作筹算了。”
但是说到嫁娶，我又想起玉姚来，自从管家退婚，家中陡生变故，父亲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玉姚和玉娆天然也跟着去了，罪臣之女，又远居川北如许蛮荒苦寒之地，衣食不周，深受痛苦。玉姚自小软弱敏感，如许被退婚，又出身残落，远在川北之地，无人可嫁，更无人肯娶，受尽多少委曲白眼。何况家中变故，管家背叛，也有玉姚的错处在里头，是她太轻信于人了。自此以后，她便非常自苦，常日里只深闭闺门，粗茶淡饭，并不肯与人多说话，也不肯与人来往。婚事就如许一起担搁下来，如本年纪也二十二了。大周并不崇尚晚婚，女子在十七八岁出阁最为平常，只是再晚也晚不过双十年纪。像玉姚二十二岁还待字闺中的，已是非常罕见。难怪宫里宫外提及甄玉姚来，无不暗笑她是无人问津的“老女”。实在又那里是无人问津呢？自我重回宫廷再度显赫以后，无数达官权贵听闻我另有两位未出阁的mm以后，去往江州爹爹处提亲的几近要踏破了门槛，此中也不乏青年才俊，底子不在乎玉姚年事偏大。只是玉姚已经对男人灰了心，干脆对我明言，是不肯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