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端妃月宾

玄凌亲身送我回宜芙馆方才回水绿南薰殿措置政务。

一宫女道：“奴婢是见婕妤往烟爽斋方向去，至于有无出来……仿佛……仿佛？”

我只是点头：“不必。身为人母姐姐也是体贴则乱。”

她仰首望天，幽幽道：“如得此愿，月宾甘心折寿十年。”说罢转首凄楚，容色在敞亮日光下薄弱如一张白纸，“恐怕本宫就算折寿半生，亦不能得偿所愿了。”

皇后道：“天然是好。”说着语中很有厉色，“刚才是哪两小我指证甄婕妤？本身出来罢。”

依言应允。一起桐荫委地，凤尾森森，渐行渐远，四周沉寂只闻鸟鸣啾啾。贴身侍女远远跟从，我半扶着端妃手臂，轻声道：“多谢娘娘本日为嫔妾得救。只是……”

皇后含笑道：“如此说来温仪帝姬的事就与甄婕妤不相干了。”

她点头，许是身材不适，声音更加微小，“不必。病中残躯不便见人。何况……”她委宛看我一眼，悄悄道：“本宫与婕妤不见面只会多有裨益。”

赶紧有殷勤宫女放一把椅子在端妃身边请我坐下。见我无恙坐好，玄凌才放开我手。

略坐半晌，估摸着端妃走得虽慢也该颠末宜芙馆前镜桥了，遂带了槿汐渐渐走出去。果见端妃坐在肩舆上渐渐行来。

端妃才要说话，俄然一呛咳嗽不止，连连喘气，只满面通红指手向我。

端妃道：“才来不久，见堂中似有大事，一时立足未敢出去。”

我偶然把玩着裙上打着同心结的丝绦，眺望湖光山色，半湖的莲花早已是绿肥红瘦，有凋残之意。我只是冷静不语。

她再不说下去，向我道：“此事是针对婕妤而来，婕妤善自保重。本宫能够护你一时却不能事事如此。”

玄凌道：“端妃刚才说当夜与甄婕妤一起，是真的么？”

曹婕妤度量温仪惭愧上前道：“方才错怪婕妤mm，实在抱愧。”

我道：“是。娘娘之言句句在理。嫔妾明白。”

“哦？”华妃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在乌黑粉面上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睫毛上所穿的金珠仿佛不堪重负，密密闪动累累光芒，只感觉耀目清楚，豪华非常。她道：“那么本宫倒有一疑问，刚才婕妤为何不说出曾经与端妃相遇的事呢？也不消白白受这么些罪了。”

端妃苦涩一笑：“承婕妤吉言。只是本宫恐怕没有这个福分了。”

我被她瞧得不美意义，轻唤：“端妃娘娘。”

我谦道：“娘娘讽刺了。”

端妃微显赧色，不疾不徐道：“久病之人的确不宜外出。但长闭宫中久之亦沉闷不堪，那夜听闻宫中有宴会，想来不会惊扰别人，以是带了宫女出来散心。”说完暖和含笑看我，“不想本宫与甄婕妤如此有缘。”

名唤“快意”的宫女跪道：“是。当夜娘娘与小主在雨花阁讲论佛经，非常投机。厥后小主说时候不早才仓促回扶荔殿。”

她浅笑：“那里还仙颜呢？”说着目光紧舒展在我面庞上。

华妃还想再说甚么，端妃已缓过气来，缓缓道：“如何华妃mm不信么？”

端妃淡淡浅笑，娓娓道来：“是夜臣妾遥遥见婕妤单独出扶荔殿似有醉意，一时不放心便与侍女同去看顾，在翻月湖边玉带桥遇见婕妤，一同步行至臣妾的雨花阁，相谈甚欢，聊了好久。”她的笑似惨白浮云，转首对身边侍女道：“快意。”

她持续说：“曹琴默这个孩子本是生不下来的，她怀的不是时候。出产时又是早产，胎位不正，几近陪上了一条性命。以是皇上对这孩子格外垂怜。”她感喟，“这宫里的孩子看似高贵，实在三灾八难的比外头的孩子多多了。”

窗外很快传来清脆清脆的耳光声和宫女抽泣的声音，华妃只作充耳不闻，转过甚来刹时睫毛一扬，缓慢目视曹婕妤，旋即又若无其事垂眸端坐。

华妃嫣然转眸，望住端妃道：“端妃姐姐来的真巧，真照及时雨普通。”说着似笑非笑，双眉微挑，“听闻姐姐一向不适以是养病于宫中，如何那晚兴趣那么好竟不顾太医谆嘱夜行而出呢？”

我听得说得伤感，不觉大异，道：“娘娘合法盛年，何必说如许不吉的话。”

端妃缓缓出去颤巍巍要施礼，玄凌道：“不是早说过要你免礼的么。”复又奇道：“你如何出来了？太医不是叮咛过不能受暑热不宜外出么？”说话间已有宫女搬了花梨木大椅来请她坐下。

未免心底不平，问：“莫非没有埋头只爱一人的天子？”

我笑道：“娘娘合法盛年仙颜如花，怎也感慨光阴呢。”

皇后唏嘘道：“端妃，好些日子不见你可好些了吗？”

我暗自咋舌，不想端妃看似荏弱，性子却如此刚硬，不由对她渐生好感。

端妃淡淡一笑，“本宫与婕妤之前只要两面之缘，初度相见也是在温仪周岁礼上。华妃这么说是意指本宫成心保护么？”说着伤感点头，“本宫病躯本不宜多事，何需求做谎话包庇一名新晋的婕妤。”

才要谢恩，身后有衰弱的女子声音缥缈浮来：“当夜甄婕妤是与本宫在一起。

我迷惑看她，“娘娘信嫔妾是明净的？”

端妃留意看着小鲤鱼尾随大鲤鱼身后游行，不觉语气有顾恤之意，悄悄道：“温仪帝姬非常敬爱，可惜倒是命途多舛。”

端妃一口气说了很多，气喘吁吁，脸上仍然撑着笑容：“先帝钟爱舒贵妃到如此境地，还不是有太后和诸位太妃，又有这很多后代。君心无定更胜平常男人，你要看得开才好。不然只会身受其苦。”

端妃略显欣然，突然微露嫌弃神采：“满天神佛只晓得享用香火，何来有空管一管世人痛苦。何况如果小鬼难堪，只怕神佛也保不住你。”

华妃勉强嘲笑道：“刚才曲解婕妤，是本宫体贴帝姬才操之过急，还请婕妤不要见怪。”

微微发懵，短促间转不过神来。

玄凌不顾她二人你言我语，起家走至我面前，伸手拉我起来，“尾发展存抱柱信（1），朕的婕妤不逊前人。”

我道：“那日仓猝竟未瞧见娘娘向娘娘存候，真是失礼，望娘娘恕罪。”

端妃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道：“长得很清秀。恭喜皇上又得才子。”

她把头磕得更低，镇静道：“奴婢只是见婕妤单独一人。”

我虽不解，但是深觉端妃为人办事别有深意，亦出其不料。遂点头道：“是。”

端妃眼睛里是一片了然的云淡风清，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髻挽起，步摇在鬓角上亦是生冷的翡翠色彩，淡薄光晕，“婕妤何必如此伤感。本宫本是避世之人，有些话本来不需本宫来讲。只是婕妤应当明白，古来男人之情，不过是‘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2）罢了，何况是一国之君呢？婕妤若难过，只是难堪了本身。”

皇后叮咛身侧江福海道：“拉下去各自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端妃坐于帝后动手，欠身恭敬道：“本该日日来向皇上皇后存候，何如身子不济实在忸捏。本日一早就听闻温仪帝姬不适，放心不下以是急着来看看。”复又浅笑对玄凌：“幸亏臣妾来了，不然恐怕这慎德堂就要唱《窦娥冤》了。”

氛围仍然有些生硬，端妃倚在椅上对玄凌轻笑道：“臣妾那日遥遥闻声扶荔殿有美好歌声，非常亲热耳熟，不知是谁所歌？”

我再不聪明也晓得端妃是帮我，只是不晓得她为甚么会如许高耸地帮我，摸不清来龙去脉。但是容不得我多想，随即浅笑道：“是。嫔妾也是如此感觉。”

我道：“是。谢娘娘操心全面，嫔妾有空自当过来拜访娘娘。”

端妃转眸环顾立于诸妃身后的宫女，咳嗽几声面色惨白，缓缓道：“华mm不信本宫的话也有理，刚才本宫在堂外仿佛闻声有宫女说当夜见婕妤前去烟爽斋方向，不如还是再廓清一下比较好，以免今后再为此事起纠葛。不知皇上和皇后意下如何？”

玄凌浅笑点头，我悄悄纳罕，之前一向觉得端妃荏弱，不想倒是心机精密、应对安闲，但是于恭维话上却来来去去只一句“恭喜皇上又得才子”，贺完我又贺陵容，当真毫无新意。

我晓得端妃多年无子，于子嗣题目上特别敏感，安慰道：“娘娘宅心仁厚，常日也该多多保养，贵体安康才气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子与帝姬。”

华妃道：“并非mm多疑，只是感觉姐姐仿佛与甄婕妤很熟悉呢。”

玄凌暴露讨厌神采，“皇后看着办。只一条，不准放纵了宫人这类捕风捉影的恶习。”

端妃很久不再说话，用心看湖中红鲤优游。我亦折一枝杨柳在手把玩，捻了细碎柳叶抛向湖中，引得大小红鲤喁喁郁郁，争相而食。

她勉强浅笑点头，挣扎着扶了小宫女的手上了肩舆一起而去了。

她扶着一竿修竹歇在湖边美人靠上，“那日见婕妤神采仓促，却有忧愁之色，不晓得何故？”我略一游移她已道：“婕妤不肯说也不要紧。本宫固然平时不太与人来往，但宫中之事也略有耳闻，并非一无所知。”

说话间端妃喘气越来越短促，身边的宫女忙上前摸出个瓷瓶来喂她吞下两粒墨黑药丸，陪笑向我道：“回禀婕妤小主，娘娘服药的时候快到了。”

我半屈膝道：“那嫔妾就不打搅了。恭送娘娘。”

世人见端妃孱羸之态而在华妃面前如此伤感，不由模糊对华妃侧目。华妃无言以对，只好道：“本宫并未作此想，端妃姐姐多心了。”

她的笑容淡薄如浮云，温文道：“我见你单独从桐花台方向而来颠末我宫门口，细算时候就晓得不会是你。”

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大是宽裕，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华妃微一咬牙，别过脸去不再看。皇后浅笑道：“先坐下，等下让太医好好瞧瞧，夏天衣裳薄弱，别跪出甚么弊端来。”说着瞥眼看华妃。

（1）、尾生抱柱：尾生是讲究信义的典范，“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死。”——《史记?苏秦传记》

我当即会心，不卑不亢道：“臣妾本不该坦白皇上皇后，只是当日端妃娘娘外出本不想让人晓得，以免传入皇上皇后耳中使皇上皇后担忧，反倒误了娘娘的一片心。以是当日娘娘与臣妾相约此事不让旁人晓得。谁料会牵涉进帝姬一事，臣妾心想皇上圣明、皇后端慧，必然会使水落石出，还臣妾一个明净，何况臣妾不想失期于端妃娘娘，是而三缄其口。”

我听她说的奇特，少不得浅笑道：“端妃娘娘何出此言？帝姬固然体弱，但也是金枝玉叶，有神佛护佑。”

皇后不睬她们，只说：“皇上您看呢？”

或许她身有暗疾不适合有身，不免暗自为她可惜。

依礼站于一旁等肩舆畴昔。端妃见我，唤一声“停”，搭着宫女的肩下轿道：“很巧。不如婕妤陪本宫逛逛。”

玄凌微微一愣，皇后已抢先说道：“是新晋的安美人。难怪你远远听着耳熟，这几日在宫中歌颂的都是她。”说着唤陵容上前向端妃存候。

闻言一惊，本能地转过甚去看。竟是被摆布侍女搀扶着立于慎德堂外的端妃。

“甚么叫仿佛？的确是‘莫须有’。”又看向另一宫女，“你呢？”

她只是前行，半晌道：“你不必谢本宫，本宫要帮你自有本宫的事理。”

我浅笑正视她：“怎会。娘娘一片情意嫔妾了然于心。”华妃被我噎住，又无从辩驳，只得道：“婕妤明白就好。”

“无妨。本宫只是闻声歌声动听，才在宫门外小驻半晌细心聆听。”她嘘叹，复而含笑：“安美人的歌声真年青，叫本宫感觉这时候竟流逝得如许快。”

迅即有两名宫女“扑通”跪于地上，花容失容俯身于地。皇后道：“你们俩都是亲目睹甄婕妤进入烟爽斋的么？”

（2）、出自《半夜歌》。全文以下：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描述男人负心薄幸。

端妃道：“在理不在理是其次，婕妤明白才好。”

她定定神，方和顺道：“婕妤才是真正仙颜，难怪皇上那么喜好你。”

心底悄悄松出一口气，大理石地极坚固，跪的久了双腿早失了知觉。咬牙用手在地上悄悄按了一把，方搭着玄凌的手挣扎着站起来，不想膝盖一软，斜倚在了他怀里。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