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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清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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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到底,我们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样。”我微微感喟一声,不觉沉了调子,“实在陋屋小户那里不好了,起码有身到生养,夫君都会在身边着意体贴,各式庇护。到了我们这里天然是希冀不上,只能靠太医的照拂,还得要信得过才好。”

我捡了块菱花绢子系在腰间的碧玉通枝莲带扣上,起家道:“那日在湖心水榭赏景时,徐婕妤的宫女赤芍说话太出挑了,胡昭仪想必会吃心。徐婕妤是个不爱肇事的人,心机却又格外多些,只怕内心会有想头。既然敬妃姐姐要送衣裳畴昔,不如我与眉姐姐也一同畴昔,就当凑个热烈。”

宫中年深日久,朱墙碧瓦以内,又有何人是不孤单的。

因而我也不便多言,只就着敬妃送来的衣裳,几人打趣了一番,也就散了。

我嘲笑一声,“这也就罢了,现另有一个安陵容呢。虽则说是被萧瑟了,可瞧皇上那日那模样,你说有孕时偏她就在,别叫皇上信了她已不是不祥之人了。”

她如许一说,我心头雪亮。徐婕妤兰心蕙质,赤芍的决计出挑她一定心中无数。

眉庄扬起脸,对着光芒看本身留得寸把长的指甲,错错缕缕的光影下,她的指甲仿佛半透明的虎魄,记录着无数隐蔽的苦衷和流光仓促。

眉庄微微一笑,“这有甚么难的,总再想个别例就是。”

“即便太后要指别人来看顾我也不肯,这几年我的身子一贯都是他在顾问,若换了旁的太医,我自是一字不信、一言不听——我是吃过太医的亏的。”因着有身的原因,眉庄打扮得更加简素,趿着双石青**缎鞋,除了一身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通身不加珠饰。她眼睑垂下时有和顺而隐忧的弧度,“他的担子也不轻,一头你快七个月了,我这里又不敷三月,是最不平稳的时候,他是要两端辛苦了。”

敬妃浅笑道:“徐婕妤的身孕也有八个多月了,我也为她的孩子缝制了些衣裳,免得又叫人说我偏疼。”

含珠手里捧着一叠子婴儿的衣衫,色采素净,料子也是极好的,绣满了仙草云鹤、瑞鹿团花、方胜鸾雀、喜鹊衔花等图案,色彩亦是红香皂翠样样俱全。手工既好,针脚也匀,可见是下了很多工夫的。

眉庄笑笑,“我也不过打趣一句罢了。”

敬妃多么眼尖,道:“公公的东西掉出来了。”李长一见,忙不迭谨慎翼翼收归去了,呵呵一笑,道:“多谢娘娘提点。”

我笑道:“敬妃姐姐的技术是愈发好了。”

敬妃如何不明白,抿嘴笑着道:“柳叶合心的花腔,本来是这个原因呢。”

敬妃抚一抚胧月的额头,笑向眉庄道:“这份情意如何?”

眉庄的神采有一刹时的恍忽,仿佛被劲风扑了的火苗,怅惘的面庞似在烟水环绕当中,“有本身的夫君、孩子的父亲一向顾问伴随么?”她的神采很快转圜过来,和顺的神情似三月里开出的第一朵迎春,娇柔而羞怯的,“那是几世才气修来的福分,不过想想罢了。”

我只低着头悄悄深思,曾多少时,宫中也曾有过一个爱好芍药的热烈的脾气女子。我沉默回身,感喟道:“若被徐婕妤晓得,只怕……”

敬妃淡然仰首,一手握住胧月小手,低低道:“年深日久,到底温馨一人的时候多,再如何笨的手,现在也没甚么花儿不会绣了。”敬妃一贯淡然,但是现在话中的寥落,倒是显而易见了。

敬妃微微一笑,粉饰住眼角蔓生出的失落与孤单,温馨道:“我刚进宫的时候,当真是手拙得短长,别说绣甚么花了,摆布最特长的不过是绣个鸭蛋罢了。”

敬妃忙道了个“是”,与我们一同目送玄凌分开了才进了空翠堂。

倒是敬妃,拉着胧月归去的时候成心偶然说了一句:“看模样徐婕妤倒是个明白人,她有了身孕不能奉侍皇上,畴前也不是最得宠的,会不会……”她毕竟性子沉稳,没有再说下去,盈盈走了。

李长忙打了个千儿道:“多谢娘娘体恤。”李长一哈腰,塞在腰带里的一个柳叶合心缨络便滑了出来。李长尚不知觉,槿汐脸上微微一红,忙低下了头去。

眉庄的语音清冷如被盖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冷然道:“徐婕妤如果晓得,即便是八个月的胎也一定留得住了。”她停一停,毕竟按捺不住,“一头要徐婕妤保胎,一头又在她有孕的时候感染她的宫女——阿谁宫女也不是甚么检点的东西!”

眉庄抿着嘴笑着打断,“现在看敬妃的巧手,定会感觉绣鸭蛋一说是扯谎了。”

眉庄固执一把六棱团扇,笑盈盈道:“我总说敬妃偏疼嬛儿,现在可坐实了罢。”

玄凌道:“偏你如许拘束,既然来了就出来陪徐婕妤说说话,刘德仪也在里头。”

“那里偏疼了呢?”敬妃和顺唤过胧月,“绾绾,去把手绢子给你惠母妃。”

见我们出去,刘德仪忙跟着徐婕妤站起家来。我看着桌上的桃子笑向徐婕妤道:“你本日气色很好,胃口也好了。”

胧月撒着欢儿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绢子,稚声稚气道:“胧月晓得惠母妃喜好菊花,这是给惠母妃的。”说着放到眉庄手里。

徐婕妤幽幽道:“是嫔妾不好,本身贪吃酸的,一时倒忘了皇上。”

杏花?我微微一笑,心底泛上一缕凉意,公然是我和玄凌的孩子,才这般钟情于杏花。但是那一年的杏花,却毕竟只光辉繁华了一季,凝成了心底暗红色的冰冷死灰。

我笑着吹凉一碗安胎药,道:“难怪剪秋要一天三趟地来这里,她主子一病几月,宫里就有三位有孕的妃嫔,能不火烧火燎了么?”

徐婕妤尚未接口,刘德仪讪嘲笑道:“皇上吃了半个就赐给嫔妾了,想是太酸的东西皇上吃不惯。”

这日晌午和眉庄从太后处返来,太后自是殷殷叮咛她保养身子,又赏了一堆东西,叮嘱她少与安氏来往。眉庄叫采月带着犒赏先回宫去了,本身则陪我回柔仪殿说话。甫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恰好敬妃带了胧月过来,笑吟吟道:“莞妃的孩子过上三个来月就要生了,我闲着无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莞mm若不嫌弃,将来就留着给孩子穿吧。”

眉庄低低感喟了一声,眸中波光潋滟,“我虽劝你,本身又何尝不是如许牵肠挂肚,到底是要相互宽解才好。”

刘德仪微微一笑,道:“桔梗、黄芩和竹茹三个倒是好的。”

敬妃笑道:“刚来呢,听李长说皇上在里头,倒唬得我们不敢闯出来。”

但是妒忌是嫔妃的大忌,责笞宫女又有祺嫔的前车之鉴,何况又是天子看上了眼的,她又能如何?

徐婕妤端倪间很有隐忧,似湖上烟波环绕,口气却还是是淡淡的,“赤芍十八了,人大了心机也不免大了,哪能还不时候刻跟在面前。”

敬妃大笑:“淑媛有了身孕,也学会了率性撒娇了。”

眉庄冷哼一声,别过甚假装视而不见。敬妃冷静无言,很久道:“有了滟常在的先例,宠幸一个宫女也算不得甚么了。”

槿汐不置可否,只红了脸道:“敬妃娘娘过誉了。”

自此,安陵容得宠之像愈盛,虽则统统供应还是贵嫔之份,景春殿亦萧瑟如冷宫了。

宴席散后,我自陪着眉庄去棠梨宫安息。约莫是晓得了圣旨,棠梨宫里早欢成了一团,自我棠梨宫成了不祥之地,再无这般欢乐热烈过,奉侍眉庄的宫人总觉得这位主子只得太后顾恤,在玄凌跟前再无出头之日,不过一两月间却世事翻转,不但再度得宠,更有了身孕,连敬妃亦感慨:“淑媛入宫十载,一朝有喜,如此福泽连本宫也自发有了些盼头了。”一时候除了柔仪殿与空翠堂,棠梨宫成了最热烈的地点,大家都恨不得踊身上来趋奉一番才好。

“赤芍”,她低柔而娇媚地答,“就是红色的芍药花,皇上可喜好么?”

我冒充在她脸颊上一拧,笑道:“公然是不识好民气。”我停一停,“幸亏太后把温实初指了来照顾你,要不我如何也得去把温实初给磨过来顾问你,不然换了谁我都不放心。”

“这个孩子本是我料想以外,但是既然有了,我必然拼上性命去护着他。”她言语间举止还是舒缓文静,自有如水般母性的刚毅与和顺。

我仓猝横了眉庄一眼,接口道:“是呀,你现在身子越来越重,还是要不时叫侍女们跟在面前,时候把稳着才好。”

我已明白是玄凌在里头,因而悄悄咳了一声。李长警省,忙起家陪笑道:“三位娘娘来了,主子偷懒,该打该打!”

眉庄掌不住“扑哧”笑出声了来,胧月俄然转头问我,“莞母妃,你喜好甚么花儿?”

“天然喜好。朕会记着你,赤芍。”

玉照宫的天井里翠色深深,似无边无尽地绿意浓浓。万绿丛中,宫女绯红色的衣裙格外夺目,而绯红近侧,是更夺目刺眼的明黄色的九龙长袍。玄凌的神情似被绯红的衣裙感染了秋色,笑意深深而和顺。近旁一株凌霄花开得艳红如簇,披收回无穷的热忱和吸引,赤芍娇柔害羞的脸庞便如这凌霄花普通,吸引住了玄凌的目光。

我含笑看着她尚平坦的小腹,道:“当日俄然听你如许一说道有了孩子,我也吓了一跳,当真是又惊又喜。”

眉庄扶一扶还不显山露水的腰肢,仰首看一看如水洗普通的蓝天,悄悄道:“徐婕妤是她的主子,她都不出声,我们理睬甚么!”她温然看我一眼,“你为本身操心又要为别人操心,操心过分何尝不是累了本身。”

我想起畴前各种不免忧心不已,忙将有身保养、谨慎防备之事不厌其烦与她说了几遍。眉庄笑道:“公然是做母亲的人了,嘴也噜苏起来。这几日不知说了多少,我的耳朵都要长茧了。”

眉庄沉吟半晌,沉寂道:“也好,我们就一起去瞧徐婕妤。”

眉庄撇嘴打趣道:“天然是好的——我不过是看胧月的面子罢了。”

眉庄的横榻上随便放着几个烟灰紫色团花软垫,皆以轻软若羽毛的的蚕丝织面,内里装满晒干的杭白菊和剪得细碎的桑叶,又塞满了米粒大小的和田青花籽玉,有清冷明目、安神养颜之效。那烟灰紫的色彩,仿佛染得表情也这般暗淡烦闷了,我腹中的孩子,自他们在我身材中后,我何曾再能与他们的父亲有一日相见的余地呢?遑论庇护伴随,连见一面,也是再不成得了。我顺手抱了一个在怀里,柔嫩的面料上绣着枝叶横旎,花朵涣散的蔷薇,我微微垂下眼睑,心机也混乱如蔷薇了。

玄凌托起她的下巴,微眯了双眼,声音降落而引诱,“奉告朕,你叫甚么名字?”

眉庄只道:“徐婕妤如有那重心机,用贴身的桔梗和黄芩不是更好?赤芍到底难把握了。”

赤芍笑了,略含一点得色,俄然一转头,提起裙子跑了。那样红的裙子,翩飞如灼烈的花朵,将玄凌的视野拉得越来越长,恋恋不舍。

我亦温然看着她,“我何尝不想松一口气,但是既然来了这里又怎能保得住独善其身呢?”

眉庄见内堂只站着桔梗、竹茹并刘德仪的一个侍女,淡淡道:“怎不见赤芍,她一贯总跟在婕妤身前的。”

眉庄拨一拨额前碎发,含着笑意道:“实在你怀着身孕返来,温实初就前所未有地忙起来,在你的柔仪殿经心极力,就只差四脚朝天了。”

我一笑置之,“辛苦归辛苦,总归你和孩子能统统安然,也算是他多年来为我们尽的情意了。”

敬妃和蔼道:“李公公整天奉侍皇上,也该偷空歇一歇,要不如何对付得过来呢。”

敬妃安抚道:“那有甚么,下次记得也就罢了。”

她低头看着本身的脚尖,嘟着嘴道:“我不喜好海棠。”她停一停,琉璃珠般的大眼睛一眨,“胧月最喜好杏花,杏花最都雅。”话一说完,又站到敬妃身后去了。

敬妃点头道:“既然如此,还不如不晓得。固然说宫里的妃子迟早都会碰上如许的事……唉,真是不幸!”

敬妃一笑道:“那缨络打得好精美,畴前的襄妃最会打缨络,也不如这个工夫邃密。”她停一停,看向槿汐道:“这个缨络倒像是你的技术。”

我的感喟无声无息如漫过山颠的浮云,“她若晓得邀宠,就不会是本日这番风景了……”我无言,另有一重疑虑浮上了心头,“那么赤芍……”

她很少如许主动和我说话,固然另有些疏离的防备,却多了几分猎奇。我欣喜不已,忙道:“母妃最喜好海棠,你呢?”

我温言道:“固然你总不肯谅解皇上,固然这是你和皇上的孩子,但孩子到底是、无辜。”

我怕槿汐难堪,敛一敛衣衿道:“皇上在里头吧,有劳公公去通报一声。”

堂内徐婕妤正和刘德仪在说话,小几上搁了一盘密瓜和两个吃了一半的青桃,刘德仪正拿了一个在吃。

李长应了一声,正走到宫门前,俄然悄无声气愣住了脚步。我一时猎奇,也不晓得里头闹甚么原因,扯一扯眉庄的袖子,三人一同悄悄走了上去。

我与眉庄顷刻也是无言了,胧月温馨伏在敬妃膝上,像一只乖顺的小猫。我悄悄感喟,可惜胧月的灵巧,都不是对着我这个亲娘的。半晌,倒是敬妃先笑了起来,道:“如本年事一大,牢骚也多了起来,尽说些绝望的话。”说着又向眉庄道:“沈淑媛也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不过离出产还远着,我就先偷懒了。”

眉庄嘴角一扬,道:“是,那也要看甚么时候才会跟在面前……”

我扳着眉庄的肩笑道:“他再忙也是为了我肚子里的皇嗣忙,那里单单是为了我呢。姐姐又拿我讽刺。”

眉庄腻烦不已,只推说身子不利落一概不见人。但是别人也就罢了,剪秋是皇后身边的人,天然推委不得。

我点一点头,回眸见重重殿宇飞檐高啄,廊腰缦回,正似勾心斗角、盘曲迂回的民气。心头蓦地生出一点倦意,如许厌倦和疲累,如许的争斗算计要到哪一日才是绝顶。统统的繁华斑斓,如何抵得上清冷台上一株凌寒单独开的绿梅,抑或是那一年春季,灼灼绽放的桃花,笑对东风。只是,桃花还是,人面东风,统统的统统,都早已经回不去了。那样的哀伤,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一刻不断狠狠揉搓着我的心,不得一刻舒缓。但是心灰了,心机却不能灰,只要一步的松弛,要就义的何止是我的性命,只怕是无数人的平生了!

“三个!”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头六臂,一时也对付不来。”

太后天然喜出望外,格外疼惜,日日叫人亲身送了滋补之品来,连在病中的皇后,也遣了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剪秋亲身来看望。

我黯然道:“先归去罢,不然皇上见了我们也要尴尬,何必讨个败兴。”因而还是退到宫门外三丈,玄凌出来一见我们都在,愣了一愣,笑道:“甚么时候来的,如何也不出来,倒站在这里?”

眉庄淡然一笑,端倪间另有一重如珠的和顺光辉,“皇上是皇上,孩子是孩子,他怎能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论……”眉庄本是随大流的大师闺秀,气度风雅,随时守份,但是自从禁足一事伤了心,又几经波折,那股渐生的狷介也日渐萌发了出来。

眉庄常常皱眉道:“最烦厌剪秋过来,明晓得她没安美意却还不得不对付着,当真累得慌。”

玉照宫前,却见李长带了几名内监和侍卫守在玉照宫外,这几日气候稍稍风凉了些,几个小内监守着外头的梧桐树下神采倦怠,李长坐在宫门前的石阶上,倚着一头石狮子打盹儿。

我闻言含笑,“宫中哄传她是不祥人,先冲撞了徐婕妤的胎气和皇后的身子,现在又冲撞了你。皇上嘴上不说,内心却萧瑟下来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偶然候花不需名花,人不需倾国,只要一时入眼,便有飞黄腾达的机遇。后宫,就常常充满着如许的机遇。而现在红衣娇羞的宫女赤芍,就踏上了机遇的青云。

自眉庄有孕,陵容来往的次数也多了,先前眉庄总推说身子乏没见,因着她殷勤,垂垂也熟络起来,常常一同闲话家常或是做些针织女红。旁的妃嫔见了,也只道眉庄与她有昔日的情分在。但是常常如此聚过以后,眉庄便身子乏软不适,头晕不止。眉庄一概哑忍不言,但是人多口杂,到底有人把这话传到了玄凌耳中。眉庄见我时笑言,“皇上只说叫我静养,再不准她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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