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倾落

浣碧低着头，“是抬肩舆的内监们不把稳，踩了鹅卵石滑倒。”

我惊诧望向前去，公然有一座不大的宫室，匾额上用金粉漆着“玉照宫”三个斗大的字。我一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方才之事。内监抬了妃嫔行走，普通若无特别叮咛，向来是从那里来的就原路归去。加上气候酷热，走这条浓荫遍及之路便是必定之理。以是便有人留了心了。

眉庄屏息半晌，慢里斯条道：“我狐疑皇后天然有我的事理，方才出事的处所你可记得是那里？”

我伏在他胸前伸直成一团，低低道：“皇上，你就如许抱着臣妾好不好？”

我深思半晌，扬声唤小允子出去，道：“方才你捡的鹅卵石呢？”

我点头，“并没伤着那里，不必费事。”又叫品儿，“浣碧撞伤了手，你且去给她细心敷药。”

“玉照宫四周的六棱石子路那边。”

我沉吟，“是玉照宫四周。”

浣碧“扑通”跪下，哭泣着道：“傍晚蜜斯和惠贵嫔从太后处返来，差点从轿辇掉下来，因此蜜斯受了惊吓。”

槿汐深思道：“宫中要铺路的石子都是再三选过的，决不会掺进鹅卵石去，看来是有人…用心。现在宫里有身孕的就是娘娘和徐婕妤，徐婕妤已被禁足，那就只剩娘娘了。”

我亲身捧了一盏酸梅汤来喂到他嘴边，柔声道：“凉了好久了，皇上喝了能够解晚膳的油腻。”

眉庄看了一看周遭，声音微有凉意，“再往前走，就是徐婕妤的玉照宫了。

槿汐忧心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娘娘的身孕还在，她们就会一向动手，不是我们日夜防备就能防得住的。既然今晚皇上过来，娘娘还是把此事奉告皇上才好。”

一念之下不由勃然大怒，我按捺住心口的慌乱，用力一掌拍下，呵叱道：“该死！”我自回宫以来老是驯良和顺，世人见我起火，早已慌乱跪下，吓得冒死叩首不已。

眉庄一言不发，只凝睇着玉照宫入迷，半晌道：“我陪你归去，免得路上再有甚么不对。”

玄凌打了个呵欠，涣散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朕那里也不去，就算你不便利侍寝，朕也陪着你睡着。”

眉庄讷讷道：“就是要如许，万一真掉下去你伤了身子如何好，你但是有身子的人。”

他笑着拉过我的手，顺手扯下帐帘，轻声道：“只要朕情愿。”

去势太猛，我与眉庄俱向前倾倒，如滑落山崖的瀑布。突如其来的失衡让我蓦地惊骇起来，随行的浣碧一看不好，忙挡在轿辇的出口，死死抵住我将要倾落的身材。与此同时，抬轿辇的内监们从速站稳了脚步，见我与眉庄吃惊，错愕失措跪下道：“主子们有罪。”

我冷然一笑，心中坚固如生铁，紧紧护住本身的小腹，道：“不管是谁，既做得出来，就别怪我容不得她！”

回到柔仪殿，槿汐迎上来道：“皇上方才来过了呢，传闻娘娘去给太后存候了，说早晨再过来。”

我歉然道：“如何好让皇上为了臣妾如此呢？”

玄凌出去的脚步便有些仓猝，一面走一面道：“娘娘身子为何不爽？叫太医瞧了没？如何不早早来奉告朕。”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跟前，他翻开被子焦心道：“好好的如何不舒畅了？”

风吹过，花树颤颤摇摆，班驳的陈迹淡淡的映在冰绡窗纱上，似欲伸未伸的指爪。我拉着他的手柔声道：“皇上就当为臣妾和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吧。也当给那小我一个转头的机遇，若真有下次，再一并罚过。另有，那些抬轿辇的内监也是偶然，出了事他们比谁都惊骇，皇上也一并饶过了，好不好？”

若刚才的轿辇颠覆，即便有眉庄……我几近不敢设想。这个孩子对我而言，是我的统统啊！

我见周遭浓荫垂地，参天树木枝叶繁密，日光一丝半缝也透不出去，果然阴凉平静。我环顾四周，轻声道：“这里是甚么处所？”

我笑答：“蕴蓉mm如许说了么？今儿在太后那边还碰上她与敦睦帝姬了。”

玄凌眸中有和谐的暖意，“难为你有着身孕还如许细心，胡昭仪本日问起朕为何如许疼你——旁人那里晓得你的好处。”

“是在那里滑的？”

小允子从袖子里取出来，谨慎搁在桌上道：“在呢。”

玄凌的口气里带了斥责，那斥责也是柔煦得像拂面的轻风，“胡说，我们的孩子是最有福分的孩子，如何会保不住？本日的事不但是那些主子不懂事，只怕是有人看不过朕宠嬖你才用心为之。”他扬声唤李长出去，沉着脸叮咛道：“去把本日给莞妃抬轿辇的内监都痛打三十大板，打完了再给朕好好鞠问。敢动朕的人，朕毫不轻饶！”

嘴角微微嘲笑，我才回宫第二天，便有人等不及了。当下也未几言，只道：“眼下且饶了你们。等下归去再查出甚么错处，细心你们的皮。”

眉庄按一按肝火，冷道：“好好的如何会绊了一跤，不会走路么？！”

我拾过一把羽扇，悄悄摇着道：“皇上累了，不如先睡上一觉，再去别的嫔妃处吧。”我难堪地浅笑，“臣妾恐怕不能奉养皇上呢。”

他转头看我，非常不解，“为甚么？此事明显是有人要用心难堪你，朕若不罚，今后再有如许的事产生该如何？”

眉庄嘲笑道：“说到是哪位做下的事，可不是昭阳殿那位首当其冲么？除了她心机最重，还会有谁？”

我道：“你去花房找个靠得住的匠人，叫他细心看这鹅卵石上的青苔有甚么古怪，本宫看着不像是平常的青苔。”小允子晓得是要紧的东西，忙收好从速去了。

为首的一个内监满脸盗汗，忙叩首道：“这石子路本是六棱石子铺成的，走着极稳妥。但是本日不知如何的有几颗鹅卵石混在里头，以是主子们滑了脚。”

他松一口气，“母后待你好就好。”他的语气温软下来，把我搂在怀里，“到底如何不舒畅了？神采如许丢脸。”

我轻声求恳，“人谁无过。若皇大将此事张扬出去，大肆清查，反而让那人狗急跳墙再生出事来，不如悄无声气地粉饰畴昔，让她本身检验也好。何况太后和皇后都身子不爽，臣妾甫一回宫就生出这很多事来，就算嫔妃们不怨声载道，只怕太后也要指责臣妾矫情。”

眉庄接口道：“如此一箭三雕之事，除了皇后的城府，另有谁能想得出来。”

眉庄惊魂不决，几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好险！”

殿内静极了，仿佛无人普通，只遥遥听得见远处的蝉鸣在一天的声嘶力竭以后有力地唱着一声又一声。晚风穿越树叶的沙沙声响，好似下着一场昏黄的雨，和着殿内清冷的气味，恍若还在暮春时节。殿内烛光盈然，红烛摇摆的柔光之下，缓缓滑落一滴滴软而红的烛泪，淌在鎏金蟠花烛台上，逶迤成珊瑚的斑斓形状。

他的脸颊帖着我的额头，沉吟半晌，唤了浣碧出去，道：“你是娘娘的陪嫁，你来讲。”

我点点头，道：“晓得了。”

槿汐听得惊奇不定，忙合上门道：“但是出了甚么事情？两位娘娘神采都如许不好。”

内殿里暗沉沉的，因着玄凌的突入，宫人们迅捷地把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红烛扑灭。柔仪殿烛火上佳，扑灭时也无分毫烟气散出。我睡得鬓发疏松的容颜就如许高耸呈现在玄凌的面前，连同我疏松纠结的蔷薇粉银线浣纱寝衣。蔷薇粉是很柔滑的色彩，用来做寝衣更是添了几分鲜艳，我睡得衣衫不整，脖子下的几颗琵琶扣都松开了，暴露清冷的锁骨。玄凌喉头动了一下，表示槿汐等人出去。但是我昂首的一刻，玄凌却心疼了。因为如许鲜艳的蔷薇粉，更加衬得我面色错愕而惨白，仿佛嫣然花瓣里一点仓惶浮动的花蕊。他在床边坐下，低低道：　“但是母后给你委曲受了？”

我只作没闻声，干脆用辈子蒙上头装睡。模糊听得槿汐带着世人迎了出去，“皇上万福金安，娘娘身子不爽，正在内殿睡着呢。”

玄凌闭目半晌，突然睁目道：“六棱石子最是防滑，如何会有鹅卵石？这事不是惩罚抬轿辇的主子就能了的。”他轻声道：“嬛嬛，你是狐疑有人关键你，是么？”

眉庄温言道：“方才吃惊，还是叫温实初来瞧瞧，也好放心。”

玄凌道：“有过不罚，此事又干系皇嗣，朕内心老是不舒坦。”

“危月燕冲月”。我微一深思，几近倒吸一口寒气，刹时明白过来，“若我在她宫门前出事，一可说是被徐婕妤所冲才出事。而月主太后与皇后，我若出事便是有主月之兆，皇后健在，而我有主月之兆便是大不敬。别说太后，便是皇上也容不得我，这是其二；其三便是徐婕妤已冲撞了太后与皇后，若再危及我与腹中之子，便是祸害皇嗣，那么皇上再不会容她了，即便她有所出，那孩子也会被皇上嫌弃。如此一箭三雕之事……”

夜色深沉，窗外满天星光漏进零散几点，亦被红绸样的烛光绵柔化开了。

我当即否定，“太后一贯待臣妾极好的。”

我目睹身边的眉庄神采发白，顾不得动气，忙道：“姐姐没如何样吧？”低头只见她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全部身子挡在我身前。心口一暖，忙道：“我没有事。”

我牵着他的手引他至榻上躺下，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那散碎的香如洁白的雪花普通纷繁扬扬散落到炉中，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尽情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如轻絮满盈。全部大殿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温馨了下去。

玉帘轻卷，浣碧沉寂退下。玄凌捏一捏我的下巴，轻笑道：“方才嬛嬛说朕到了后宫当中应当放松，那么你说朕该如何放松呢？

眉庄微微点头，凝睇于我，“你应当晓得徐婕妤为何被禁足。”

眉庄沉着脸道：“终究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说着将方才之事拣要紧的说了一遍，她提及来还是后怕，“那轿辇是八人抬的，都抬在肩上，要真那么高跌下来还掉在石子路上，孩子必然保不住。”

我忙点头，惶恐道：“如何会？臣妾不敢如许想。”我垂着脸，带了幽咽的哭腔，“臣妾只是感觉本身命数不济，固然承蒙皇上垂怜得以再度奉养在侧，但是随便走一走都会滑跤，只怕毕竟还是没福分保住这个孩子。”

我道：“皇上那里的话呢，臣妾瞧着胡昭仪是极聪明姣美的一小我呢。”

我低头去看，公然各色六棱石子铺成的巷子上，混着几颗色彩差未几的鹅卵石，打磨得非常光滑圆润，还长着一层光滑腻的茶青苔藓。那苔藓还新奇的很，用力一掐几近能掐出水来。我心下微微一动，已经明白过来，向身后小允子递了个眼色。小允子会心，趁人不重视伸手捡了几颗袖在怀里。浣碧大怒不止，口中道：“满嘴的胡扯，往那里走不好非要走这条门路，回未央宫莫非是这里比来么？你打量着蒙我！”

玄凌换了个温馨的姿式躺下，漫声道：“蕴蓉的脾气固然骄贵些，人倒是不错的。”

那内监哭丧着脸道：“主子们如何敢欺瞒碧女人。这条路原不是比来，可夏季里走这条路最阴凉不过。主子们揣测着娘娘怕热才往这里走的，谁知出了如许的事。幸亏两位娘娘没事，不然主子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敷砍的呀。”

我和顺倚靠着他，“臣妾并非漂亮，只是不想因臣妾所生的是非滋扰皇上。前朝政务已充足让皇上忧心，回到后宫，皇上更应放松才是，不然何来精力措置国事呢？”我带点撒娇的口气，悄悄道：“臣妾方才要求的，皇上可依么？”

李长躬身应了，正要出去。我忙唤道：“皇上――”我起家，扯住玄凌的衣袍凄婉道：“臣妾求皇上不要张扬此事。”

他的眸中尽是深深的顾恤，“嬛嬛，朕也是心疼你，怕你再有如许的事产生。”

不过一盏茶时分，外头一声递一声的通报出去，“皇上驾到——”

我靠在紫绒绣垫的杨妃榻上，沉寂道：“若说了为了皇嗣，她天然最有这心机，但是旁人一定也没有。若说为了妒忌我回宫的原因，那更是很多人都脱不了干系。就拿近的来讲，方才胡昭仪是看着我们归去的，若她要令人也来得及。”我言毕深思，只觉身上冷意涔涔，如堕冰窖当中。如许往深里想去，宫中大家皆有怀疑，众敌环伺，叫人如何能防！

浣碧赶紧点头，一脸焦灼，“蜜斯没事就好。”说罢转头厉声喝斥，“一群胡涂东西，如何抬的肩舆！上边坐着两位娘娘，你们做事也如许不把稳么？谨慎我叫外务府砍了你们的狗头！”

玄凌“哦”了一声，道：“她没跟你说甚么吧？蕴蓉年青，偶然候说话做事不免着三不着两的。”

我轻笑道：“那里敢对付皇上呢？这酸梅是用桂花蜜糖泡开，加了甘草、陈皮和肉桂制的。皇上这两天不是有几声咳嗽么？喝这个最好不过了。晓得皇上要来，早早就在青瓦大花瓮里用冰水湃上了。”

我低声抽泣，“即便真有人要难堪臣妾，也请皇上和臣妾一样信赖这是偶然之失。臣妾不肯为了本身一己之身而使后宫不宁，使皇上烦心。毕竟，臣妾也安然无恙啊。”

眉庄道：“你好自保重着，我先回棠梨宫，免得皇上来了要与他照面。”我晓得眉庄对玄凌是避之不及的，便亲身送了她出去，回宫和衣睡下。

浣碧迟疑着看我一眼，仓猝又低下头去。玄凌见她如许的神情，更加猜疑，道：“你尽管说，没人敢指责你。”

玄凌眼角飞扬，道：“不过一盏酸梅汤罢了，就来对付朕么？”

玄凌气消了很多，道：“如此，朕就先饶了他们此次。”他肃着神采，“若另有下次，朕必然严惩不贷。”

玄凌抱着我的肩，轻声赞叹，“嬛嬛，你老是情愿谅解。”

玄凌惊得站起，“好端端的怎会从轿辇上掉下来？”

心口有明光一样的暖和，眼中热泪一动，道：“我的孩子要紧，姐姐的身子莫非不要紧么？”转头见浣碧为挡着轿辇倾倒，死力抵在轿口，半透明的绿纱动手臂上有清楚可见的几道粗粗的青紫印子，忙体贴道：“浣碧，你如何样？”

我眼中一热，心疼道：“你如许挡在我面前，万一真掉下去也是掉在你身上，如何反说我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