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心

皇后轻叹一声，含了多少郁郁之情：“嫔妃们爱娇俏豪华，本宫故意压抑却也不能过分。只能以身作则，才气显出皇后的身份。也好教皇上晓得，本宫与那些争奇斗艳之人是不一样的。”

嬿婉忙答道：“这是花房新培植出来的，恰是洛阳名种姚黄。奴婢受命，正要送去长春宫呢。”

嬿婉害羞带怯地低下脸去，一如粉荷露垂，杏花烟润，别有娟然风致：“娴妃娘娘赞成，奴婢寒微，不敢领受。”

嬿婉郁郁叹口气，笑道：“够是够了，像我如许的出身，还能抉剔些甚么呢。这就已经是福分了。”

云彻竭诚道：“娘娘所说的一点点，对于嬿婉和微臣而言，已经是大恩了。”

如许的动机不过一转，她便郁然舒了口气，另有甚么可想的呢。乌拉那拉皇后早已作古，连弘时，也早已被先帝革去黄带子，逐出宗室玉牒，病死在外了，更别提阿箬。世事如烟散去，唯有面前能够掌控，她另有甚么可想的呢。

皇后看一眼窗台上新供着的迎春花，笑意盈然：“春来花多发，你出去时奉告赵一泰，明日本宫想去坤宁宫好好祭神参拜，也好祈求后宫安宁，贵妃早日病愈吧。”

晞月自回咸福宫，病势便更加沉重。本来不过是鬼神乱心，此时又多添了很多人事的惊惧，一来二去，便当真成了大症候。而天子，固然频频派人慰劳，太医也还是看着，却再未去看过她一次。情疏迹远，便是如此。

宫中的日子悠长而孤单，唯有海兰这般沉到谷底而不言败的勇气，才气一同并肩抵过光阴粗糙的磨砺。

素心热泪盈眶：“这些年若没小主，奴婢早不知到甚么地步了。当年皇后娘娘原故意在奴婢与莲心中择一个嫁与王钦，幸亏是小主体恤，为奴婢美言，说奴婢是满人，而莲心和王钦都是汉人，对食无妨，奴婢才逃过一劫。奴婢内心都记取。”

这一日天朗风霁，皇后领着合宫嫔妃前去坤宁宫参拜。待到礼毕，逢着旁人不重视，如懿便见到了戍守在宫门外的凌云彻，她含笑道：“事已办好，你总该放心了吧。固然你所求的魏嬿婉还在花房当差，但只须往各宫送送花草，不必再辛苦莳弄花草了，如许你还对劲吧？”

这一日细雨霏霏，因着入了春季气和暖，氛围里倒是带着桃花饱蘸雨露后的缠绵而兴旺的香气，仿佛全部庄严沉沉的紫禁城，也被点染成了氤氲的粉色。

待凌云彻他们走近时，如懿已收回了漫天飞扬的神思，只笑吟吟谛视着他们。二人忙施礼如仪：“坤宁宫侍卫凌云彻，向娴妃娘娘存候。”

素心忙道：“奴婢能晓得甚么，要不是阿箬来投诚时小主暗中提点要从玫嫔和怡嫔的平常饮食所用上动手去留意，奴婢底子查不出来。只是如许天大的功绩，小主却一向坦白不说，也不准奴婢提起，只教皇上觉得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和慧贵妃的功绩，真是委曲小主了。”她顿一顿，非常抱怨，“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去看慧贵妃，贵妃还这般胡言乱语，要不是小主一个耳光下去，谁晓得她又要胡说些甚么呢。说来皇后娘娘也是，很多事都是小主和奴婢办下了，皇后多不晓得，但愿她今后能了解奴婢的忠心、小主的苦心便好。”

如懿笑时嘴角微微一掀，仿佛是冷酷，却带着热切。她听出了几分意味：“看来那位女人已经转意转意了。你欢畅得很啊。”

素心忙按下悲戚之色，强笑道：“都是奴婢不是，又对着小主抱怨。自从奴婢的额娘六年前得了这个病，都不晓得用了小主多少山参和银子了，怕奴婢几辈子都还不清。”

皇后叹道：“她跟随本宫多年，也不算不经心。很多事本宫未曾想到的，她先赶着做了。固然做得不敷美满，但心机总还不错。”

如懿漫漫想着，回过神时已走到了长街，只见细雨飘零，六合间便如洒下一匹透明的洒银缎子普通，细金饰软，无边无边。如懿正叮嘱两位乳母拿伞遮严了永琪防着被雨淋到，侧首却见前路的转角处，凌云彻正撑着一把油纸大伞，谨慎护着一个双手捧着黄牡丹的宫女。他们的神采都是谨慎翼翼的，可相互眉眼间却都是深深的欢乐。仿佛如许走在雨下，便是人生极欢愉的事情。凌云彻一心护着那宫女，本身的肩上全都湿了也未发觉，只细心叮咛她：“细心脚下，细心滑。”那宫女回过甚，朝着他极明丽地一笑，仿佛那一笑，连雨的湿凉也尽数能够熨去了。

菱枝睁大了眼，惊奇道：“他对你那么好，还不敷么？”

也难怪，当时候的如懿，不过是娇养在深闺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如何学得会耐下本身的性子讨别人的喜好呢。

云彻有些不美意义，耳后根都红了一片，亦是感慨：“嬿婉提及来那件事，老是感慨本身的出身，说是身不由己。实在像微臣和嬿婉这类汉军旗出身，想要挣个好出息不让人瞧不起，也实在是难。微臣晓得，有些事是难为她了，但是畴昔，便也畴昔了。”

素心出了长春宫，才渐渐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沿着长街要拐到外务府去，却见玉妍带着侍婢贞淑，抱了永珹正往长春宫方向来。素心见了玉妍，亲亲热热行了一礼：“嘉嫔小主万安。四阿哥万安。”

素心诺诺答允了，一脸恭敬隧道：“娘娘的叮嘱，奴婢马上去外务府知会一声。”

如懿远远谛视，不知怎的，内心便生了深深的艳慕。如许的风雨同路，相互照拂，她从未见过，亦未经历过。即便她与天子有并肩行走的时候，也老是有乌泱泱的一堆人跟着，那里能得如许安闲欢乐。

皇后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绢质宫花，凝神半晌，道：“做这么些衣裳，谁又穿得了这么多，都是糜费了。奉告外务府，别的宫里也罢了，长春宫宫人的衣裳，一应减半便是。”

嬿婉有些惶然，忙欠身道：“奴婢寒微，怎敢与娴妃娘娘相较。”

素心机忖着道：“那奴婢会请齐太医好生看着贵妃，给她用些精力量短的药。人病着，就该不必说话，温馨养神。别的，奴婢叮嘱彩珠，好好提点她的主子，不要胡言乱语。”她想一想，又禀道，“高夫人一向说想出去看望贵妃娘娘，另有高大人说要送些补品出去问候。”

海兰固然晋封了嫔位，但到底出身低些，孩子只能养在如懿名下，母子分离。因而如懿常常把永琪抱去了给她看，才稍作安抚。即便如此，无人时海兰还是垂泪：“姐姐，生永琪的时候几近要了我的性命，这几年怕也不能侍寝。即便侍寝，皇上一瞥见我身上这些斑纹，怕也嫌恶。幸亏永琪养在姐姐膝下，我才气放心些。”

菱枝不无羡慕道：“可不是呢。易求无价宝，可贵有情郎啊。若来日得我们小主的正视，出息弘远也未可知啊。”

玉妍听得连连感喟：“好丫头，难为你一片孝心。”

光阴荏苒，海兰身材垂垂养好，只是身上纹路用尽体例也难淡去，不好再奉养天子。因此虽生了皇子，宠眷却大不如前了。幸而永琪灵巧敬爱，天子爱子，倒不算非常萧瑟海兰。现在宫中得宠的，也便是如懿、玉妍与意欢了。玉妍因着永珹讨天子喜好，她的性子本就娇媚娇俏，雨露之恩便格外多。到了春来属国来朝之时，天子便又晋了她的位分，封了嘉妃。如此一来，竟与如懿和绿筠并列了。

玉妍眉眼弯弯，笑语欣喜道：“好了。你如许，叫皇后宫里的人看到也不好，倒误了我们一场情分。为着避嫌，本宫一贯也比不得贵妃，总往你们宫里去，也不能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对你关照些。时候不早，你从速忙你的差事去吧。”

世人固然晓得金玉妍恩深眷重，但三妃当中唯有如懿未曾生养。而晞月病重，如懿也是仅次于皇后罢了。但皇后却对玉妍格外另眼相看，对她所生的永珹更是爱好。玉妍生性最好脸面不过，得皇后这般汲引，如何有不趋奉的，便也常常逗留在长春宫中。

皇后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你们都在宫里，没个费钱的去处，月例少些也无妨。且不说别的，外头的名声，但是使银子也不能得的。”

跟着如懿的小宫女菱枝见嬿婉走在最后，忙擎了伞跟畴昔替她遮雨，悄悄笑道：“看凌侍卫如许细心，对你真好，你可真有福分。”

嬿婉清脆承诺了一声，便跟在如懿身后一同去了。云彻悄悄在背面道：“外头还鄙人雨，等下我还是在这边等着你，送你归去。”

如懿微微点头，清澈眼眸中尽是了然的晓得：“实在提及出身，谁不是一样呢，都得靠着本身。凌云彻，本宫已经替你想过了，只要你情愿，再过几年，你有些出息，她也能攒下点资格，本宫便能够替你们俩指婚，成全你的情意。哪怕是汉军旗包衣主子的出身，只要伉俪一心，同心向上，又有甚么可愁的？”

皇后去看过两次后亦喟然感喟：“既然病成如许，万一病中再说出甚么胡话来可如何好？看着也怪不幸见儿的，若不是满口胡话，本宫倒也肯顾恤她。”

如懿刚带着乳母抱了永琪从延禧宫出来，想着海兰身上一向未能病愈，心下愈是难过，幸亏永琪长得矫健，海兰瞥见了也甚是欢畅。

连当时的阿箬都偶尔会念叨一句，圣上不成捉摸，不比三爷仁厚。

素心笑道：“皇后娘娘就是宅心仁厚。现在皇上都不肯去看她，只是顾着外头的面子，宫里更无人探视，也唯有皇后娘娘肯垂怜。”

如懿只是笑：“惢心就是这般心直口快，你别理睬就是了。”

如懿仰起脸，看着碧蓝高远的天空，唇角含了浅浅的笑意：“若要言谢，本宫的性命数次都是你救的，此时只是还报你稍许罢了。”

素心眼圈一红，转过甚低叹一声道：“都是奴婢命苦罢了，额娘得了这么个繁华病，光凭奴婢的月例银子，够买几支参请几次大夫的？还好额娘身边有mm照顾着，只不过都望着奴婢的月例罢了。本来月例都减半了，现在连季候衣裳都要减半。皇后娘娘是一味慈心得了贤能名声，可苦了我们底下的人，说是服侍中宫的，穿的戴的竟比那些服侍朱紫小主的都不如。若要向娘娘求恳恩情，一回两回也罢了，如果多了，皇后娘娘还当我们是变着花腔儿使钱呢，奴婢更不敢说了。”

如懿看着雨势渐大，有滂湃之象，便道：“皇后娘娘正位中宫，用姚黄装点，最合适不过。恰好本宫也要带永琪阿哥去长春宫，你便随本宫同去吧。”

如懿无言能够安抚，只得道：“你也别悲伤过分了，毕竟另有永琪呢。”

玉妍眼神一跳，摇摆如火焰，很快笑道：“本宫是李朝来的，能在宫中得些福泽，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照拂，怎能不为皇后娘娘经心。只要皇后娘娘稳居中宫，我们才气安稳啊。牢记牢记，我们做主子嬖妾的，只须悄悄为娘娘办理，切不成露了聪明自招祸害。”玉妍说罢，伸手取下髻后一枚双鹊戏红莲金梳背，上头满满填着玫瑰金宝粟，红莲以红玛瑙琢成，缀以绿松为田田莲叶，青金宝石为波縠，镂金丝双鹊交颈仰首，一看便是宝贵之物。她递到素心手中，拿衣袖一掩，笑道：“你的心本宫都晓得，宫里人多眼杂，快别这么着了。”

素心承诺了一声，便道：“皇后娘娘，蜀中新贡了一批色彩锦缎，花腔儿可别致呢，说是比前明的灯笼锦[4]还奇怪！外务府总管已经来回禀过，让我们长春宫先去选一批最好的用。”

素心呆了一呆，很快笑道：“娘娘克己俭仆，奴婢不是不知。只是旁的小主好歹有珠花簪钗，娘娘是六宫之主，一应只多用这些通草绢花，实在也是太自苦了些。”

只是，若当时，当时嫁了他，固然只是平淡的一个青年男人，哪怕有妻妾争宠，但小小的王府以内，日子也会好过很多吧。

嬿婉抱着花，笑笑道：“再好也不过是个侍卫，这辈子也就如许了，还能如何呢。”

如懿将这小后代神态看在眼中，只作不见，随口问道：“这花像是姚黄，要送去那里？”

如懿的唇如柳梢之上的新月，盈盈生辉：“只要你们情意如一，本宫言出必行。”

玉妍忙牵住素心的手，推心置腹道：“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本宫夙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凡事只讲缘法二字。如果不投本宫的缘法，便是甚么宠妃小主，本宫都不睬。可你不一样，打从本宫进潜邸，我们俩便投缘。本宫的母家没甚么别的，就是山参多些。至于银子，只要本宫喜好，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

嬿婉这才敢起家，她手里抱着花，不免有些沉重，抬腰便慢了些许。云彻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嬿委宛脸一笑，甚是甜美。

倒让人想起《诗经》里的吟咏，男女相悦，真是这般相互欢乐。

那女子长得清婉灵秀，如一朵芝兰袅袅，映得四周被雨水打成暗红的朱墙，亦刹时敞亮了几分。她轻巧福身：“奴婢花房宫女魏嬿婉，向娴妃娘娘存候，娘娘万福，长宁安康。”

玉妍忙拉住了她，牵动绿云鬟上的金粟宝钿红纹钗颤起细细的翠玉叶滴珠，沥沥有声。她娇声道：“快别这么着。这些年你对皇后尽忠，也为本宫做了很多。玫嫔与怡嫔的孩子死于非命，若没有你得力查出是娴妃所害让她进了冷宫，皇后娘娘也不能高枕无忧啊！”

素心竭力抬起下垂的唇角，绷出毫无马脚的笑容：“娘娘用心良苦，已经够难堪本身的了。且不说别的，长春宫高低从娘娘开端，到底下的宫人，夙来连月例都是减半的。娘娘也别太苦着本身了。”

嬿婉转头看着立在长街口上的云彻，正痴痴地望着本身，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只求不要再是人下人便好了。”

惢心便笑：“难怪小主那么喜好嬿婉女人，看嬿婉女人的眼睛和下巴，和小主长得真是像呢。”

皇后拨动手上的素银护甲，沉吟道：“即便是本宫病了，也没有母家常来看望的事。对外便说皇上对慧贵妃很好，让他们放心，看望就不必了。至于补品，他们送出去了，你就让送到贵妃床跟前儿，也好提示着贵妃，她家里是另有人在的。”

玉妍扬一扬绢子，见并无外人，忙亲手扶住了素心：“没外人在，快别闹这些虚文了。”她细细打量着素心神采，“如何方才瞧你过来像是受了委曲，但是皇后娘娘又要一味俭仆拿你们作筏子了？”她放柔了声音，“真是怪不幸的，你额娘的痨病少不得用钱吧。如果还要用山参吊着，你固然来奉告本宫。”

素心忙道：“按着端方，娘娘的贴身宫人是八身衣裳，余者是四身，奴婢会一应叮咛到的。”

凝神的刹时，她俄然想起一小我。

素心连连伸谢，目睹着无人，从速去了。

皇后微微低首，看着身上一色半新不旧的双色弹花湖蓝缎袍，正色道：“蜀锦价贵可贵，更何况是赛过灯笼锦的。本宫一贯不喜好这些奢糜东西，嘉嫔素爱这些，你悄悄送去启祥宫一些便罢。”她见素心低着头，又道，“你既要去外务府，便奉告他们，快入春了，长春宫该领春日的衣裳了。”

素心见玉妍雪肤花颜，对着本身又这般谅解，心中更加感激，恨不得立时跪下叩首：“奴婢一向服侍着皇后娘娘，可内心也当小主是本身的主子，若能为小主经心一日，也不枉小主这么宠遇奴婢了。”

云彻大喜过望：“娘娘说的但是真的么？”

如懿听她婉声存候，那声音如枝头啼莺委宛，瞬时点亮了阴雨时节的暗淡。如懿见她弱态含娇，秋波自流，不觉道：“真的很美。凌云彻，你的目光极好。”

那小我，是活在很悠远很悠远的畴前了。当时候，她还只是乌拉那拉皇后的侄女，未出阁的格格青樱，为着能成为皇后的养子，三阿哥弘时的福晋，皇后也曾安排他们见过一次。但是他，却恰好不喜好她。

海兰固然悲伤，但和缓神采后便生了沉着之意：“我当然不会悲伤过分，即便拼着今后再不能侍寝了，只要有姐姐和永琪，我们总有体例站得更稳。”

云彻喜得直搓手：“微臣谢过娴妃娘娘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