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樱（上）
“皇后娘娘当然是不会介怀的。因为花中之王后宫之主，本在民气罢了。”如懿保持着无可抉剔的恭谨，屈膝道，“臣妾归去以后会脱下这件衣裳送到皇后娘娘宫中，统统但凭皇后娘娘措置。”
嬿婉心知不好，却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跟着素心下去了。
嬿婉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只俯下身叩首不止。
皇后和声道：“好了，樱儿。不管你犯了甚么错，本宫都把你赐给嘉妃了。”说罢便向玉妍道，“mm冰雪聪明，天然晓得如何把一个丫头调教好了。”
皇后听了便有些不悦，沉下脸道：“璟瑟，你有些累了，让嬷嬷带下去吧。”
皇后长叹一声，幽然凄恻：“不是本宫怕事避嫌。当时永琏本就病着，且怡嫔之前已然有玫嫔子嗣有异之事，怡嫔又是本宫房里出来的，若安胎无恙，那是本宫的本分地点，如有涓滴闪失，本宫便是自陷泥塘当中。与其如此，不如推给娴妃，一动不如一静罢了。”
玉妍正打量着，俄然指着如懿的衣衫道：“哎哟，方才没细心看，本来娴妃姐姐的袖口上绣着淡黄色的花朵，看着倒像是这姚黄牡丹呢。”
如懿见玉妍对海兰这般评头论足，心中早就有气，面上的笑意却更加温然：“说来也怪呢。愉嫔本不是馋嘴的人，如何一有孕就如许顾前不顾后了。我传闻嘉妃怀永珹的时候胃口可节制了呢，倒和愉嫔不一样。”
嬿婉惊魂不决，瑟缩着抬开端，腮边犹有两痕晶莹水珠。皇后凝睇半晌，缓缓浮起两朵笑靥：“嘉妃，你细心瞧瞧，她的眼睛和下巴像谁？”
皇后忙驯良道：“快抱稳了，谨慎跌着。”她就着乳母的手扒开襁褓看了看永琪，笑道：“永琪真是白胖敬爱，看来娴妃哺育得极好呢。”又道，“璟瑟，快看看你五弟。”
玉妍远山藏黛的眉对劲地扬起，一双笑靥似喜非喜，掩口轻笑道：“这就是同人分歧命哪！”
皇后斜倚着身子，暴露乌黑一截手腕，凝脂般的皓雪之色映着一双鎏金凤口衔珠镯，有些暗沉沉的。“论起来也是愉嫔本身，怀着身孕的时候胃口好，出产的时候却吃了大苦头。万幸永琪统统顺利，不然可要如何好呢？对了娴妃，你可去看过愉嫔了，她可好些了？”
皇后肤色玉华，现在嫣然一笑，更增端美之态：“还是嘉妃聪明识相。素心，你带樱儿下去好好梳洗一番，然后送去嘉妃宫里服侍。”
如懿神采寂然，冷静退下，只是眼中那一点倔强，始终不肯退去。
皇后略带责怪地看她一眼，语意柔缓得如同绵绵的雨丝：“生孩子的事本就是险事，太医和接生嬷嬷也只能在一旁互助罢了，毕竟是要靠为娘的本身。幸亏愉嫔母子都能安然，其他也罢了。”她看着如懿皓腕三寸，便道，“本日倒是把本宫当年赏你的赤弓足花镯戴上了。本宫看你戴着，倒更想起慧贵妃，她病成这个模样，真是不幸。”
一身艳瑰华衣的玉妍笑意款款，端倪濯濯，微启了红唇道：“本身的孩子么，固然也心疼，但总得严格些，到底是皇子，太娇纵了不好。倒不比娴妃姐姐本身没生养过，一时心疼得不晓得该如何去心疼了，也是有的。”
皇后微微一笑：“人哪，都是命该如此。”她切切道，“好了。时候不早，你也归去歇着吧。至于阿谁不懂事的丫头，由你调教着便是。”
玉妍不满地看着嬿婉：“再好的人家也不过是狐媚子主子，连名字都那么妖里妖气，何况现在还是个败落户儿。”
听得皇后语气不善，嬿婉从速上前，垂着头捧了花蹑手蹑脚出去。
玉妍轻嗤一声，闲闲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丹红珠兰：“你那袖口晃着的那俩白的是手么？如何连爪子也不如？一盆花都拿不稳，那手爪子砍了也不成惜。臣妾原就晓得花房里服侍的宫女轻贱，本来还是笨手笨脚的蠢丫头。提及来，毕竟是端方没立好，才由着那些浮滑婢子没上没下讨人嫌。”
玉妍细心打量，瞬时浮出嫌弃的神采，不屑道：“贱婢，长得就是一脸狐媚模样，合该活活打死才算完！”
玉妍那里沉得住气，气咻咻道：“皇后娘娘心善，潜邸时娴妃深得恩宠，宫里若论出身，也就她和娘娘是大族。她的姑母又是先帝的皇后，我们不能不格外顾忌些。饶是如许，娴妃进了冷宫，皇后娘娘也不过在饮食上让她吃些苦头，毕竟没有如何难堪她。要不是因为娴妃在冷宫里还不循分，谩骂二阿哥，我们也没需求让慧贵妃教唆双喜去玩弄那些蛇儿。”
玉妍看了皇后一眼，脸上微微一沉，牵动鬓边一串红桃玉串珠流苏悄悄相击，玎玎出声。她轻笑道：“娴妃姐姐这么说，便是不信太医了。也是，我也传闻了给愉嫔催产的事，但是这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催产的事哪有以保万全的。倒是不幸那几个太医了，不催产呢只怕愉嫔母子都保不住，催产了呢伤了愉嫔的身材还是要被赶出宫。实在也怪愉嫔本身，怀着身孕的时候管不住本身的嘴，生孩子的时候当然是会伤了本身的身材。”
皇后的殿中阔朗敞亮，因着皇后不喜豪华，殿内不错误落有致地置着几件金柚木家什，一色的湖蓝夹银纱帐用镶银钩挽起，清爽通透。皇后正与和敬公主说话，见如懿出去，便停了口笑道：“外头下着雨呢，如何娴妃来了？”
嬿婉惊魂不决地抬开端来：“奴婢，奴婢……”
皇后微微点头：“倒还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都还在吗？”
素心会心，抿着唇幸灾乐祸地笑：“你福分倒好，还不快谢皇后娘娘恩情。”
玉妍见状，不免有些恼：“皇后娘娘何必对这个贱婢这么好，臣妾也不肯她在跟前，看了就活力……”皇后转脸含笑看着她不语，玉妍恍然觉悟，“樱儿樱儿，本来如此……”她一脸忧色，“还是娘娘睿智，有这么小我在，娴妃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膈应死她！”
玉妍欢畅地施了一礼，仿佛一只几欲扑向花丛的蝶，眨了眨眼，那笑容几近要滴出水来：“臣妾谢皇后娘娘恩情，必不孤负娘娘美意。”
玉妍不屑地嗤道：“宫里有一张如许的脸就够烦人了，这婢子长得虽不是一模一样，但细看起来也有三四分像。娘娘要留了这个婢子在长春宫，岂不添烦？”
嬿婉乌黑的两颊上浮着通红的指印，眼底满是苍茫惶惑，连声音都颤颤地断断续续：“奴婢魏嬿婉，阿玛曾是正黄旗汉军旗包衣内管领清泰。”
皇后扶着头，珐琅嵌玛瑙珠子的护甲横在微微皱起的娟秀眉峰上，才略略遮住她眉心的一丝戾气。皇后凝神半晌，衔着寒意道：“娴妃……”
皇后沉吟半晌，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这名字是小家子了些，本宫给你改个名字。”她沉吟道，“青樱，青樱……”
嬿婉嘤嘤哭着辩白：“姑姑恕罪，是奴婢不把稳，惊扰了两位娘娘，错了端方。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姑姑宽恕。”
嬿婉放下了花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着。皇后的眼风只落在牡丹缤纷的艳色之上，向二人赞成道：“是可贵的姚黄呢。”
素心喝道：“大胆！在娘娘面前竟敢如此惊扰，活得不耐烦了么？”
长春宫中安插清雅恼人，毫无奢丽之气，比之一应年青嫔妃们的宫中更显简素。如此烟雨时节看去，蒙蒙暗淡当中，更不免有些寡淡。幸亏皇后素喜时新花草，廊下满满置了新开的花花草草，姹紫嫣红一片，倒添了很多明丽之色。
如懿扬一扬脸，乳母们便抱着永琪施礼，口中道：“永琪给皇额娘存候。”
皇后凝眸一看，才知是方才捧着牡丹出去的宫婢，在出殿时被门槛绊了一脚，不留意砸了手中的花。
皇后微微含笑：“以是，本宫把樱儿赐给你，你可欢畅？”
如懿看和敬下去，方含了谦恭的笑色道：“臣妾本身没有生养过，永琪矫健，一来是在愉嫔腹中养得好，更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庇佑。”
皇后目睹如懿出去，一张端然生华的面庞渐渐沉下来，仿佛积雨气候时暗垂的铅云，层层压下。半晌，皇后冷然道：“来人，把这盆花撤了，拿去火场烧了。”
皇后居上座，身子倚在重重石青黄缎的锦茵垫中，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仿佛凝神好久：“双喜是慧贵妃的主子，慧贵妃竟然不知他这点本领，还不如你眼明心细，好好用了他这点好处。只是本宫一向也不晓得，怡嫔有孕时几乎被蛇轰动胎气，那蛇是从何而来？”
巨大的花盘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堆叠叠的花瓣薄如轻巧绢绡，一瓣一瓣簇拥着，极尽瑰丽怒放之姿，花香浮漾，无声无息便濡染了裙裾摇摆。
玉妍以和顺顺服之姿缓缓欠身：“皇后娘娘思虑精密。臣妾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看了娴妃如许的人就活力。”
三人正嘤嘤呖呖说着，只见莲心领了嬿婉出去道：“皇后娘娘，花房命人送了一盆牡丹花来。”
玉妍谨慎觑着皇后的神采，忿忿道：“这盆姚黄美是美，却送来得不应时宜，也过分刺眼。如许刺目标东西，喧宾夺主，不配养在皇后娘娘宫里。”
素心不明以是，手上却极快地拖了嬿婉到皇后身前。嬿婉吓得浑身颤栗，皇后漫然道：“抬开端来。”
嬿婉吓得昂首叩首不止，带了哭音惶恐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语中的芒刺显而易见，如懿也不睬会，只问立在帘外的莲心：“皇后娘娘呢？”
“这串翡翠珠缠丝赤弓足花镯是皇后娘娘犒赏的，前些日子不过是松了去绞一绞，臣妾喜好得紧，如何会不戴着呢。倒是皇后娘娘一味俭仆，手上鎏金镯子有些暗了，也该去炸一炸才好色彩呢。”如懿面色沉寂如水，一丝波纹也无，只是略略做了可惜的神态，“至于慧贵妃，如嘉妃所言，这都是命哪。”
皇后意态舒然，含笑道：“慧贵妃轻浮暴躁，胆量又小，更是个没福分没孩子的。你福分却比她好很多了。本宫喜好你，喜好永珹，你也要好好惜福才是。”
玉妍会心肠址了点头，谦恭非常：“臣妾出身外族，能有本日，多赖娘娘关照。臣妾愿为娘娘经心极力，效犬马之劳。”
玉妍正站在抄手游廊下赏雨，见了如懿便笑：“虽不是亲生的阿哥，娴妃倒也心疼得紧呢。”
皇后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染就两片暗淡的青色暗影：“慢着！素心，把她带到本宫跟前来。”
素心立即道：“嘉妃小主别活力，奴婢自会给主子们立好端方。”她略略扬声，“小顺子，把这个丫头拖下去，重重地掌嘴。看谁还敢在娘娘面前不经心折侍！”
素心见皇后不悦，上去揪住嬿婉的领子，迫她抬开端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皇后娘娘与嘉妃小主在此，你也敢如许猖獗！当长春宫是甚么处所？”
和敬瞟了一眼，冷冷酷淡道：“是很白胖敬爱，但嫔妃哺育的孩子就是嫔妃哺育的，再如何养着，都没有端慧太子那般清俊聪明。”
玉妍一双凤眼斜睨着，尽是挖苦之色：“跟娴妃一个狐媚模样，就叫樱儿吧，樱花的樱。”
嬿婉抽泣着点头：“阿玛犯了事，已经不在了。”
如懿唇角的弧线勾画出不屑的轻笑，略瞥了一眼，这才发觉相像，便起家道：“臣妾这身衣裳是外务府昨日刚送来的，臣妾看着淡青的衣裳配松黄的花，色彩倒也新奇，以是才穿上了，并未留意是不是姚黄牡丹的图案。”
玉妍眼角飞扬，含笑的唇线带出两朵酒涡：“是么？我想娴妃也是偶然的，只是偶然也是偶然之失啊，牡丹是皇后娘娘才配用的呢。不如娴妃告罪一声，归去把衣裳剪了再不穿，想来皇后娘娘是不会介怀的。”
玉妍的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唇边的忿忿之色却更加深沉了：“那可真是怡嫔不幸，臣妾传闻此过后就说，必然是娴妃安排的，不然怎会那么刚巧是她救了怡嫔，得了皇上的喜好。也幸亏那日有皇后娘娘在，干脆把怡嫔推去了娴妃宫里安胎。凭她再如何，总跟我们无关就是了。”
和敬所说的端慧太子，恰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二阿哥永琏。只可惜永琏早夭，难怪她看了哪个皇子都不喜好。
殿外的小寺人干脆地承诺了一声，上前就来拖那宫婢。
话音未落，只听殿门前“哐啷”一声，皇后一惊，马上蹙眉昂首。
如懿扶着惢心的手进了仪门，转头叮嘱乳母：“谨慎抱着五阿哥，细心台阶。”
玉妍见皇后喜好，一径笑道：“臣妾只感觉色彩都雅，却不知姚黄是甚么？”
皇后含笑表示玉妍往身边的黄花梨琢青鸾座椅上坐了，切切道：“这些年你为本宫做的，本宫内心都稀有。当日娴妃进了冷宫，本宫原想着她这平生没了希冀，便留她一条性命，就当修一修慈悲。若不是你侍寝时发觉皇上身边放着那块青樱红荔的手帕，连本宫也觉得皇上已经不睬会她了。”
皇后端坐于檀木青凤牡丹椅上，缓缓道：“姚黄和魏紫是洛阳牡丹中最好的两品，素有‘绝品万花王’之称。北地天寒，能在这个时节种出姚黄来，也算可贵了。”
皇后暖和地看着嬿婉：“你叫甚么名字？家里是做甚么的？”
皇后微微漾起的笑容缥缈不定，只是深深地看了如懿一眼，转首看着身侧盛开的姚黄：“罢了，你跪安吧。”
皇后笑着欠身，用护甲悄悄托起她的脸。护甲尖闪着锋利的光芒拂过嬿婉姣好的面庞，皇后柔声道：“如许美的一张面孔，如果打死了她也太可惜了！”
如懿正要应对，一眼瞥见玉妍走了出去，想起三宝说过给海兰催产的太医暗里见过玉妍身边的贞淑，干脆笑道：“好是好些了。只是太医说愉嫔生永琪的时候太伤了身材，得好好保养几年呢。不过，当时说让愉嫔催产无碍的是太医，现在出了事儿让好好保养的也是太医。这太医的嘴呀，说是长在本身身上的，可一开一合，谁都能让他说出点甚么来。”
莲心笑吟吟道：“皇后娘娘正与公主说话呢。娴妃娘娘里头请。”她说罢，便掀了帘子请如懿出来。
如懿见是玉妍，便与她行了平礼。玉妍眼睛只看着别处，纤纤十指拨弄着一盆玉版白的牡丹花，笑吟吟地受了如懿一礼。如懿素知她性子，也不肯计算，只是口中淡淡的：“是啊。嘉妃有本身的四阿哥，天然是更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