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扇
待到天子从热河回銮时,已是秋风萧瑟气候凉的时节,如懿也陪着太后携嫔妃们回到紫禁城中。宫中的秋老是来得毫不经意,不知不觉霜露微重,从草木间滑落,便已浸凉了衣衿。蓝天高远如一方沉寂的玉璧,氛围中浅霜般的凉意伴着浅浅的金色轻烟,染黄了嫩绿的树叶,亦红透了枫树半边。御花圃的清秋菊花跟着秋虫唧唧渐次开放,金菊、白菊、红菊、紫菊斑斓盛开,晕染出一片胜于秋色的旖旎。而此中开得最盛的一枝,便是再度得幸的嬿婉。
天子笑着抚摩她的脸颊:“朕就喜好你蛾眉不扫,铅华不御,就像那日朕在避暑山庄红叶漫天下见到你一身素净,让朕冷傲之余念念不忘。”
嬿婉跪下,膝行到如懿跟前,一脸楚楚:“臣妾畴前有所不对,皆因出身寒微,不识大抵,但臣妾恭敬皇后娘娘之心,从无拂违。臣妾固然笨拙,但求能趋奉皇后娘娘摆布,奉洒扫之责,臣妾就欢乐不尽了。”
嬿婉哀哀若梨花春雨:“是啊。连在宫中伴随舒妃姐姐的,也是皇后娘娘的好姐妹愉妃呢。愉妃生养过五阿哥,到底稳妥些,何况当时五阿哥还寄养在皇后娘娘名下,是半个嫡子呢。臣妾也一向恋慕舒妃姐姐,一向得皇上这般宠嬖,生下的十阿哥也比五阿哥得皇上喜好多了。”
热河行宫木兰秋狝的飒飒英姿,衬着昆曲婉转的袅娜情韵,刚柔并济,如何不动听情肠呢?
如懿与海兰相视而笑,再不顾玉妍,只转首看着绿筠亲热道:“本宫前日见了皇上,提起永璋是诸位皇子中最年长的,现在永珹和永琪都很出息,也该让永璋这个宗子好好做个榜样,为宗室朝廷多尽些心力了,且皇上已经答允了。”
月光似皎皎流素,泻入室内。如懿轻匀的妆容美好平和,浸润在月影中,更添了一丝慎重:“论及后代,莫非纯贵妃与嘉贵妃的孩子还未几?若要职位安定,只在皇上情意,而非其他。皇上已经有那么多皇子、公主,即便令妃生下甚么,孩子年幼,也不必怕。”如懿长叹一声,幽幽道,“本宫所担忧的,只是令妃的心性。容珮,你可看到她的手指上多了好些红肿处?”
如懿心头一跳,面上却平和得波澜不兴:“慧贤皇贵妃死了这么久,皇上即便有几分旧情也淡薄得差未几了,想必你也进言很多,高斌才会被撤职得这么快。”
如懿垂下眼眸,浅浅划过一丝嘲笑:“如许说来,倒是本宫不好,不让你见皇上,才叫你惹出一身的女儿病来。”
天子眉心一动,盘曲如川:“皇后一贯慎重,即便恋慕,何至酒醉?”
容珮蹙眉疑道:“奴婢看到了。只是令妃恩宠正盛,养尊处优,莫非还要本身劳作?”
嬿婉谦虚道:“即便臣妾费些口舌工夫也不能让慧贤皇贵妃起死复生来向皇后娘娘赔罪,以是只好拿她阿玛抵过了。若娘娘感觉臣妾此事不敷将功抵过,臣妾任凭皇后娘娘惩罚。”
玉妍气得银牙暗碎,亦只是无可何如,便笑道:“皇后娘娘本来已经这般好脾气了。臣妾还当娘娘气性一如当年,杀伐定夺,眼里容不得沙子呢。”
如懿取过一个珐琅雕花盒,用食指蘸了一点儿薄荷膏悄悄揉着额角,缓缓道:“你觉得令妃真的是来赔罪想要将功抵过的?她奉告本宫她能让高斌撤职,是提示本宫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天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不过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抚上她的下颌,呵气轻绵:“好了,良宵苦短,何必总念着这些。”
婉茵是个诚恳人,口舌上那里争得过玉妍,只得低头不语了。如懿清浅一笑,转而寂然:“大家都说秋扇见捐是秋扇不幸,换作本宫,倒感觉是秋扇自作自受。所谓团扇,夏季当然敬爱,舍不得离手,到了秋冬时节不应时宜,天然会弃之一旁。如果为人聪明,夏季是团扇送冷风,夏季是手炉暖民气,那被人爱好还来不及,那里舍得丢弃一旁呢?以是应时宜,知进退是最要紧的。”
天子轻怜密爱道:“天然不会。你说甚么,朕都喜好。”
嬿婉见了如懿,缓缓恭祭奠倒:“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玉妍正巴不得颖嫔这一句,掩口笑道:“愉妃有甚么可心虚要拦着的?当年皇后娘娘不是没嫁成先帝的三阿哥么。哪怕有缘,也是有缘无分哪!皇后娘娘,您说是么?”
天子念及十阿哥,也有些不忍,道:“畴前朕是见你与舒妃来往,想来也是你心肠软,才这般放不下。舒妃也罢了,十阿哥,也是不幸。”
如懿拨弄动手里的蜜蜡佛珠,那圆润饱满的珠子在她手心缓缓地一下一下滑过。她沉声道:“容珮是不能置喙,只是本宫也在想,你既病着要回紫禁城静养,如何俄然便去了避暑山庄了。你这病啊也太短长了,能让你精力百倍奔赴千里到皇上身边。如许好的病,只怕是宫里大家都要恋慕了。”
如懿好整以暇,垂眸把玩着指上的双色碧玺戒指,道:“甚么大礼?说来听听。”
嬿婉眼角闪落两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显得格外楚楚:“若十阿哥未曾早夭,舒妃也不会疯魔了心性。说来当时舒妃突然有孕,臣妾非常恋慕,连皇后娘娘也经常感慨不及舒妃的福分,谁知到头来竟是舒妃先去了。”
容珮稍稍放心,低声道:“只是令妃尚且年青,迟早会为皇上生下龙胎,当时候她的职位岂不更加安定?娘娘可要稍作防备?”
容珮撇嘴道:“高斌撤职,那是五阿哥的本领,她也敢来沾这个功绩。”
如懿摆一摆手,指间的红宝金戒指划出一道流丽的光影,熠熠生辉:“永琪固然在高斌撤职的事上出了力,但不能显山露水太着了陈迹,况他毕竟幼年,一向收敛羽翼,不能出头太多。令妃敢说这个话,天然不怕本宫去查。可见高斌撤职,的确是令妃着力更多。”如懿凝神半晌,“并且本宫也一向迷惑,令妃当日装病冒充要回宫静养,如何能一起妥妥铛铛去了避暑山庄,必然是有人暗中互助,这小我……”
天子见她如此在乎,便道:“这耳珰朕见你常常戴着,你很喜好么?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嬿婉娇怯怯地抬眼:“这副耳珰是舒妃生前爱好的,也是她遗物之一。臣妾顾念多年姐妹之情,特地寻来做个念想。”
嬿婉轻拭眼角泪痕:“为父子母女皆是缘分。臣妾本身没有后代,也是缘分太薄的原因。臣妾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尚未生养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听闻舒妃姐姐有孕,也是恋慕感慨,竟至酒醉。臣妾伴随娘娘多年,也从未见娘娘有如许失态的时候。幸而皇后娘娘现在后代双全,也是福报到了。”
容珮惊奇道:“娘娘是思疑……”
玉妍的神采顿时有些欠都雅,她沉吟半晌,旋即满脸堆笑:“哎呀!本来皇后娘娘是前日才见到皇上的,只是呀,怕前日说定的事昨日或许就变卦了。现在皇上一心在令妃身上,或许昆曲儿听得骨头一酥便忘了呢。”
容珮担忧道:“可现在令妃如许得宠,连忻嫔都被比下去了……”
如懿看了容珮一眼,笑得安闲宁和:“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记得本日皇上是翻了你的牌子,快去养心殿侍寝吧。你的情意,本宫都领了。”
天子安抚地拍着她肥胖的肩头:“朕记得,当年皇后与朕巡幸江南,还特地派了江与彬赶回宫中顾问。皇后也算经心了。”
嬿婉依偎在天子胸前,低柔道:“臣妾若非亲眼所见,也不能信赖。不过厥后皇后娘娘对舒妃姐姐的身孕体贴备至,不时嘘寒问暖,舒妃姐姐才气顺利产下十阿哥,可见皇后娘娘慈心了。只是独一不敷的是,舒妃姐姐孕中俄然脱发,乃至损及腹中的十阿哥,想来缘分必定,让我们姐妹不能多相伴几年。”她说到此节,更加伤感,低低抽泣不已。
天子脸上闪过一丝乌云般的阴翳,淡淡道:“宫里好东西多的是,明日朕赏你十对明珠耳珰,供你佩带。过世人的东西不吉,便不要再碰了。”
“忻嫔是不会被比下去的。忻嫔固然性子直率,但不是笨拙的人。何况皇上正视准噶尔之事,是不会萧瑟了忻嫔的。”如懿以指尖佛珠的冰冷,来安静炽热的气味,“不是令妃得宠便是旁人得宠,你方唱罢我退场,风水轮番转罢了。本宫是皇后,是中宫,不管谁得宠都不会窜改。何不冷眼旁观,暂取个清楚呢。”
玉妍“咯”地嘲笑一声:“皇上本来就是在你那儿听听曲儿罢了,和畴前南府出身的玫嫔弹琵琶一样,都是个消遣罢了,还能多当真呢。现在玫嫔死了这些日子,皇上可一句都没提起过呢。都是玩意儿罢了!”她长叹一声,迎向如懿的目光,“说来皇后娘娘疼纯贵妃的三阿哥也是该当的,谁叫皇后娘娘与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天子笑着吻上她的脸颊,手指沉沦着她光腻的颈,低语细细:“能让朕不嫌弃的,便是你的好处。”
如懿沉吟,捻着一串东珠碧玺十八子手串不语,那手串上垂落的两颗翠质结珠,沙沙地打在她手指上,有微雨颤颤似的凉。
如懿再次见到嬿婉时,已是玄月十五回銮以后。约莫在避暑山庄极其得幸,如懿见到她时,从她丰润微翘的唇瓣,便晓得了她如何得宠的各种传言。
嬿婉泪痕未干,低低嘤咛一声,噗嗤一笑,伏在了天子怀中,双双卷入红衾软枕之间。
忻嫔最不喜看嬿婉这般嘚瑟,撇撇嘴道:“人说锦上添花便好,如果送礼也送成了落井下石,那便是坏了心术了。”
如懿偶尔闻声几句,便和言劝道:“莫说年青貌美的人日子还长,便是嘉贵妃又有甚么可说的呢?当日在避暑山庄嘉贵妃是嫔妃中位分最高的,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令妃复宠,现在又何必把这些酸话撂到宫里来。”
容珮满面堆笑,出口却字字锋利:“令妃小首要在皇后娘娘身边奉洒扫之责,那奴婢们该去哪儿了呢。得了,皇后娘娘由奴婢们服侍,小主经心折侍皇上便是。若能六宫里个个循分,便是皇后娘娘的安逸了。”
如懿深知二人平分秋色,相互之间天然少不得明争暗斗,也懒得理睬,只谈笑了几句,便也散了。
嬿婉含笑望着容珮道:“本宫如何服侍皇上,只要皇上欢畅,你一个奴婢能置喙甚么?”
终究,终究又能够在这里度过一个清漫的长夜。用本身对劲而欢愉的笑声,去照亮紫禁城中那些孤单而妒恨的眼。
天子自回宫以后,多数歇在嬿婉和颖嫔宫中,得闲也往忻嫔、恪常在处去,六宫的其他妃嫔,倒是疏懒了很多。绿筠和海兰不得宠便也罢了,玉妍是头一个不乐意的,庆嫔和晋嫔亦是年青,嘴上便有些不肯饶人了。
嬿婉昂首三拜,躬身退去。容珮望着她出去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道:“造作!矫情!”
半晌的寂静后,如懿很快微微一笑,语气和缓道:“你是皇上跟前的宠妃,惩罚了你,谁服侍皇上呢?罢了吧。”
嬿婉将半张粉面埋在天子怀中,娇滴滴道:“是皇上长情顾念,不嫌弃臣妾这张看了多年的脸面罢了。”
容珮递上茶水,笑吟吟道:“嫔妃服侍皇上天然是该当的,但打扮成宫女尾随皇上去避暑山庄唱着曲儿服侍,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也是头一回听闻。”
绿筠听得不安,不觉连连蹙眉。海兰旋即一笑,挡在前头道:“甚么有缘不有缘的?嘉贵妃最爱谈笑了。”
海兰望向如懿,会心一笑:“皇后娘娘说得极是。皇上又不是汉成帝如许的昏君,那里就独宠了赵飞燕姐妹,让旁的姐妹们落个秋扇见捐的了局呢。幸而嘉贵妃是开打趣,不然还让人觉得是在背后诽谤皇上的圣明呢。”
如懿置身九莲凤尾宝座之上,俯视着她道:“有令妃服侍皇上,本宫天然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嬿婉柔声地一字一字吐出:“高斌被撤职了。”
如许的言语,天然是无可抉剔。落在男人的眼中、耳里,怕更是震惊柔肠吧。
如懿扬一扬手里的浅杏色绢子,叮咛了芸枝给各位嫔妃添上吃食点心,应对间无一丝停滞,只是如行云流水般安闲:“光阴仓促如流水,现在本身都为人母了,甚么火爆性子也都磨砺得和缓了。嘉贵妃不是更该深有体味么?”
嬿婉的声音细细轻柔,仿佛能掐出水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能够死,死能够生。相思无因,存亡都是一念间,何况臣妾戋戋之病,一见皇上,天然甚么都好了。”她昂首瞥一眼如懿,“或者说,皇上洪福齐天,庇荫臣妾了。”
婉茵听得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如懿,她又是个万事和为贵的性子,忙笑着打岔道:“都快到十月里了,这些日半夜里都寒浸浸的,嘉贵妃如何还拿着扇子呢?”
如懿昂首望着殿顶的水彩壁画,金粉灿灿,形貌的神仙故事仿佛是最好的一台戏,演着不实在的喜怒哀乐。她不屑地笑道:“本来令妃的病一到避暑山庄便能够马上病愈,还能歌会唱了。”
嬿婉在养心殿的围房撤除衣衫,卸妆披发,被宫女们裹上锦被,交到侍寝寺人手中。寝殿内天子已然斜倚在榻上等她。明黄的赤绣蟠龙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嬿婉听着宫人们的脚步渐次退远,便从本身的粉红锦被中钻出,一点一点挪入天子怀中,暴露一张洗去铅华后素白如芙蕖的脸。
此时明月悬空,玉宇清宁,月光无尘无瑕入窗,不觉盈满一室。嬿婉容颜剔透,在烛火下如无瑕美玉,连如懿也不由得谛视。本来天子的恩幸与荣宠,能够让一个女人绽放得如此娇美。
颖嫔本是出身蒙古,资格又浅,原不知这些秘闻,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生的是十二阿哥,又不是三阿哥,哪来甚么和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如懿悄悄嗅了嗅绿菊贫寒的甘馨,悄悄捻着一串绿玉髓佛珠,缓缓拨动:“知其秘闻,静观其变。”
嬿婉的浅笑如秋水生波,波纹缓缓,双目中乃至浮升起一层昏黄的水雾。她斑斓的容颜和顺而顺服,让人不由得生怜:“臣妾自知冲犯宫规,现在来见皇后娘娘,便是来赔罪了,更有一份大礼献予皇后娘娘。”
嬿婉的声音柔婉得如春日枝上呖呖委宛的百灵:“臣妾身为嫔妃,服侍皇上是该当的。”
天子沉默半晌,也生出多少哀叹之意:“朕多有皇子早夭,不但是十阿哥,另有二阿哥、七阿哥和九阿哥,想来父子缘薄,竟是彼苍不悯。”
如懿手势一滞,缓缓点头:“要真狐疑,大家都有可疑。只是到了这一步,令妃必有朱紫互助,又得皇上宠嬖,风头正盛,我们何必去动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拂了皇上的情意。女人啊,有得宠就有得宠,等她得宠时便简朴了。”
嬿婉遁藏着天子的髯毛拂上脸颊,笑声如风中银铃般清脆呖呖。她略一挣扎,牵动耳垂一对垂珠蓝玉珰。她低低痛呼了一声,也不顾耳垂疼痛,先摘下耳珰捧在手心对着烛火细细检察,非常在乎。半晌,见耳珰浑然无损,嬿婉复又谨慎戴上,柔声道:“是臣妾不谨慎了。”
嬿婉似一只在溪边啜饮溪水遭到惊吓的小鹿,白净柔滑的手按在胸口,惶然欲泣:“臣妾想着本身病重,一心惦记皇上,只怕不见上皇上一面,如果本身撑不住,岂不毕生抱憾?以是摆布拼着一死,才大胆去了避暑山庄。”
海兰在人前向来寡言少语,却字字绵里藏针,刺得玉妍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顺手撂下了扇子,呵叱身边的丽心道:“茶都凉了,还不添些水来,真没眼色。”
容珮犹疑道:“那我们该如何做?”
容珮气咻咻道:“皇后娘娘怎不借此机遇惩罚令妃私行离宫之罪?”
嬿婉怯生生道:“皇上说得是。只是臣妾怜悯舒妃早逝,十阿哥也早早短命,内心老是放不下。”
如懿按一按容珮的手:“方才你的言语里已经敲打过她了,不必再说甚么。”
回宫当日的夜晚,嬿婉便赶来拜见如懿。她穿了一身江南织造新贡的浅浅樱花色轻容真珠锦,像四月樱花翩翩飘落时最难挽留的一抹柔丽,撞入视线时,柔滑得令人连呼吸也不自发地轻微了。那衣裙针线精密,用绒只一二丝,以针如发细者绣成,设色精美,光彩射目。裙裾上一对并蒂花鸟极尽绰约谗唼之态,风动处色如月华,飘荡残暴,富丽而不失婉约之气。袖口用米珠并萤石穿以淡乌黑色的丝线绣了精美的半开梨花,更见清雅新奇,与她经心绾就的发髻上数枚云母水晶同心花钿交相辉映,更兼一对金镶玉步摇上镂金蝶翅,镶着精琢玉串珠,长长垂下,并着六对小巧的滚金流珠发簪,格外有一种华贵之美。
窗台下一盆绿菊开得那样好,浸在干净的月光底下,寂寂孤绝。如懿折下一枝把玩,点头道:“那是被弓弦勒出的陈迹。听闻在避暑山庄时,令妃常常伴随皇上行猎骑射。本宫记得令妃是汉军旗出身,不比满蒙女子擅于骑射,她必然是暗中下了很多苦工练习才会如此。这个女子,表面荏弱,内心刚烈,不成小觑了。”
幸而永珹风头正盛,玉妍倒也能得些安抚,便道:“臣妾自知韶华渐逝,比不得皇后娘娘位高恩深,只能把全部心机依托在儿子身上了。”她摇一摇手中的金红芍药团花扇,晃得象牙扇柄上的桃红流苏沙沙作响,“臣妾都年过四十了,幸亏有个大儿子争气,眼看着要立室开府,也有个希冀,如果后代年幼的,得盼到甚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嬿婉看着烛光莹亮,照得帐上所悬的碧金坠八宝纹饰,华彩夺目,直刺入心,让她心生欢乐。仿佛只要如许富丽的灿烂,才气让她那颗不定的心有了下落。
嬿婉珍惜地抚着耳珰上垂落的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生了几分寥落的欣然:“臣妾说了,皇上不会见怪臣妾?”
嬿婉本温馨地坐在角落里,闻声提及本身,忙对着玉妍赔笑道:“皇上不过得闲在mm那边坐坐,听听曲儿罢了,情意还是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呢。”
玉妍听得“耳环”两字,浑身一颤,不自发地摸着本身耳垂,便打了个寒噤。
如懿淡淡一笑,眼底蓄起冷冽的寒光,缓缓道:“嘉贵妃说话越来越风趣了。容珮,把外务府新制的一对赤金灯笼耳环拿来,赏赐给嘉贵妃。”
嬿婉看玉妍难堪,乐得讨如懿的喜好,便道:“皇上新赏了臣妾好些金饰,臣妾便挑几对上好的耳环,一并送予嘉贵妃。”
玉妍盈盈一笑,明眸皓齿:“我诗书上虽不算通,但秋扇见捐的典故还是晓得的。”她目光流转,盈盈浮波,瞟着如懿道,常恐秋节至,凉飙夺酷热。搁置箧笥中,恩典中道绝。婉嫔你早不大得宠也罢了,我们这些凡是得过皇上宠幸的人,谁不怕有一日成了这春季的扇子被人顺手扔了呢?以是我才更加舍不得,哪怕天冷了,总还是带着啊。
这话便是蓄意的挑衅了,刻薄到如懿连一贯的矜持都险险保持不住。是啊,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若不是玉妍是潜邸的旧人,怕是连如懿本身的影象都已经恍惚成了二十多年前一抹昏黄而昏黄的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