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三)
华妃公然故意。
殿中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陈迹。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垂首道:“臣妾不敢。”
松一口气,放下心来,“臣妾一介女流,在皇上面前猖獗,皇上莫要见怪才好。”
平淡一笑,举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闭目轻嗅,真是香。想必华妃来见玄凌时经心打扮,浓墨重彩,是以连纨扇上也感染了胭脂香味。
皇后一出水绿南薰殿华妃就得了动静赶过来,可见宫中多有她的耳目。现在我势弱,秦芳仪、恬朱紫一流华妃还不放在眼里,在乎皇后也多数是为了重夺协理六宫的权力。
正闭目深思,忽地感觉脸上痒痒的,手中却空落落无物。睁眼一看,玄凌拿着扇柄上的流苏拨我的脸,道:“何时过来的?朕竟没有闻声。”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甚么都瞒不过你。皇后前脚刚走华妃就到了,她们都为同一小我来。”
头痛非常,恰好这个时候陵容的父亲又出了差池。皇后讨情玄凌也未置可否,凭我一己之力不知可否窜改陵容父亲的命途,也只能极力而为了。
“但是为了选侍安陵容之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估摸着时候差未几了,单独向水绿南薰殿走去。
玄凌道:“后宫不得干政。可朕若伶仃与你一起,朕是你夫君,老婆对夫君畅所欲言,论政谈史,有何不成?”
殿中本来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窗纱轻浮得几近像透明普通,透映着檐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才在殿中、地上留下了明暗交叉的迹子。
“那么你呢?”
他哭笑不得,“妮子更加刁滑。是朕过分纵你了。”
他浅笑:“婕妤甄氏不敢,但是甄嬛无妨。”
侧首对他笑:“四郎好睡。妾不忍轰动四郎。”
玄凌如有所思,半晌含笑扶我起家,难掩欣喜之色:“朕只知嬛嬛饱读诗书,不想史乘国策亦通,句句不涉朝政而句句以史明政。有卿如此,朕如得珍宝。安比槐一事朕会让人重新查明,必不使一人抱屈。”
偶然瞥见一堆奏折中间暴露一缕猩红流苏,极是夺目。顺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把女子用的纨扇,扇是极好的白纨素面,泥金芍药花腔,象牙镂花扇骨柄,精美详确,繁华豪华。一上手,就是一股极浓的脂粉香劈面而来,是“天宮巧”的气味,这类胭脂以玫瑰、苏木、蚌粉、壳麝及益母草等质料调和而成,敷在颊上面色津润若桃花,甜香满颊,且制作不易,宫中能用的妃嫔并无几人。皇后又生性不喜香,也就只要华妃会用了。
我身边现在只得一个陵容,可惜也是无宠的。一向以来冷静无闻,像影子般糊口的陵容。我无声感喟,眉庄啊眉庄,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晓得这寂寂深宫中即便有君王的宠嬖单身一人也是孤掌难鸣。但是你可晓得你给我出了个多么大的困难。旁人也就罢了,恰好我是晓得陵容的心机的,即使她此生与哥哥是必定无缘的了,但是我怎能为了一己安危迫使她去靠近玄凌呢。
看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朝政繁忙,皇上也该重视身子。”
我扇扇风,道“好热气候,华妃娘娘大热的午后赶来,公然故意。”
脚上是软底的绣花宫鞋,轻步行来,静似无声。只见玄凌伏在紫档册几上,半靠着一个福枕,睡得恰是酣甜。本是拿在手中的奏折,已落在了榻下。我悄悄拾起那本奏折放好,直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微微摇了点头。
我展眉与他相视而笑:“是。嬛嬛对皇上不敢僭越,但是对四郎必然知无不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道:“她来只是向朕存候。”
暮色四合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
我温婉轻笑:“身为言官职责如此,四郎亦不必苛责他们。”说着似笑非笑举起纨扇障面,“何况时有美人来探四郎,何来案牍之苦呢?约莫是红袖添香,诗情画意。”说罢冒充用力一嗅,拉长调子道:“好香呢——”
我道:“让嬛嬛来猜上一猜。皇后娘娘仁善,必然是为安选侍讨情;华妃娘娘朴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法律严明,不秉公交。”
“恰是。”玄凌的笑意如有似无,瞧着我道:“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来?”
从绿荫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廊,绕过翻月湖,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水绿南薰殿。见宫人恭谨无声侍立门外,表示他们不要通报,独自走了出来。
旋身转开一步,道:“嬛嬛不如华妃娘娘善体君心,一味混闹只会惹四郎活力。”
我浅含笑:“后宫不得干政,嬛嬛铭记。嬛嬛只是奇特,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同为安比槐一事面见皇上,不知是真的两位娘娘定见相左,还是这事的原委本就值得再细细考虑。”我见他仔谛听着并无指责之意,俯身跪下持续道:“臣妾幼时观史,见圣主明君惩罚臣民常常刚柔并济,责其首而宽其从,不使一人抱屈。使臣民畏敬以外更感激天恩浩大、君主仁德。皇上一贯敬慕唐宗宋主风采,实在皇上亦是明君仁主。臣妾愚笨,以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说到此,已不复刚才与玄凌的调笑意味,神采慎重,再拜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