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签（下）
“天公织女簪花。相传东晋女子在天公节簪花是为……织女带孝。”
眉庄会心：“不到万不得已，我毫不会等闲脱手。”
我举杯抬头一饮而尽，一时起了兴趣，唤了流朱浣碧出去，笑着说：“东坡后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4）。你们去取两盏红灯笼来，要大，替我照着堂前那海棠，别叫它睡了。”两人一叠声应着去办了。
我欣喜道：“好个陵容！公然是深藏不露，我竟不晓得你唱得如许好。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次闻’啊！”
陵容迷惑：“不是才刚放了闭门思过出来么？”
我道了“多谢”，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了一回，才从中掣了一支道：“这回该是好的了。”抬目看去，倒是一支海棠，还是写着四字，是“海棠解语”，又有小诗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4）作解，我抿嘴笑道：“原是不错。我住着棠梨宫，本日早上堂前那两株西府海棠又绽了花苞。”
我见桌上燃着的红烛烛火有些暗，拔了头上一根银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烛芯“啪”的爆了一声，烛焰呼的亮了起来，结了好大一朵灯花。眉庄道：“今儿甚么日子，如许多的好兆头都在你宫里？”
陵容捂着嘴笑：“看我没说错吧？淳mm也这么感觉。”
眉庄抚着我的脸颊道：“这丫头明天但是疯魔了。”
我笑着看她：“要请你可不轻易，还得让我的宫女儿瞅着看别惊了圣驾。”
世人起哄道：“谁当真了？玩儿罢了，你先急甚么？”
我心中一寒，顿觉不祥，马上又浅笑着对她说：“这是好话呢。”又劝她：“爱吃甚么再拿点，小厨房里还剩着些的，你去挑些喜好的我叫小宫女给你包了带归去。”她依言听了，欢乐地跳着去厨房。
眉庄淡淡道：“晓得了。你先下去。”
我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赖皮的见的多了，只没见过这么赖皮的。”眉庄笑：“谁叫你是东道主，容你再抽一回吧。只是这回抽了再不能耍赖了。”
淳常在握着一块栗子酥道：“签上不是说‘东风落第’么，但是姐姐要考女状元了，姐姐可要做状元糕吃？”
陵容撑不住笑，一把搂了她道：“只心心念念着吃，‘东风落第’是说你莞姐姐的春来了呢。”
陵容一把夺过看了，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杏花但是承宠之兆呢。”
眉庄拈了一粒花生在手，也不吃，只在手指间捻来捻去，附在花生面上的那层红衣在她白净的指缝间轻飘飘落下，落了一片碎碎的红屑。眉庄拍了鼓掌道：“这才是人家的本领呢。今儿已经是第三晚了，放出来才几天就承恩三次……”眉庄微一咬牙，却不说下去了。
我送她们出了宫门，才回后堂歇下。半夜梦里模糊闻声更鼓响了一趟又一趟，老感觉有笑影如一道明晃晃的日光堪破了重重杏花叠影，晖映在我面前。
眉庄体贴道：“如何？抽到不好的么？”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讽刺我了，我可不依。”
眉庄道：“陵容无端掉了花签，该罚她一罚。不如罚她三杯。”
陵容敛了敛衣裳，细细的唱了一支《功德近》：
眉庄垂怜地为她拿过一盏鲜牛奶茶，我悄悄地拍她的背心：“渐渐吃，看噎着了归去哭。”
世人皆是不语，端然坐着听着更漏“滴答滴答”地一滴滴响着。眉庄方才展眉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告别。”
眉庄凑畴昔看了也是一脸忧色：“是吗？杏主病愈，看来你的病也快好了。缠绵病榻那么久，现在气候暖了，也该好了。”
淳常在奇道：“莞姐姐没喝酒啊，怎的醉了？”
（2）、“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出自唐朝李商隐《菊花》
陵容问：“如何说？”
世人比着春秋，眉庄年纪最长，我次之，然后是陵容和淳儿。眉庄边摇着筒取了一根花签边道：“我先来罢，只看手气那样坏，失了彩头。”抽出来本身先看一回，又笑着说：“果然是玩意罢了。”顺手递给我们看，那竹签上画一簇金黄菊花，上面又有镌的小字写着一句唐诗“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2）。
我忙让着她们出去，又让晶清抱了个花瓶来插上。晶清与菊清夙来要好，插了瓶告了安就拉动手一起去下房说梯己话去了。我含笑对陵容说：“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除夕拿来的水仙很好，冲淡了我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如何住人呢。”
我朝淳常在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眉庄道：“他们那边对于着庆典时的大菜是没错儿的，若真讲起好来，还不如我们的小厨房里来的新奇合胃口。”
陵容眉间隐有忧色，手指绞动手中的绢子道：“那一名向来与惠姐姐不睦。固然位分寒微却放肆得很。现在看来，皇上怕是又要升她的位分。”说话间偷偷地看着眉庄的神采。
我笑道：“我便我吧。”看也不看随便拔了一支，细心看了，倒是画着一支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浩大风景”，并也镌了一句唐诗“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东风落第花。”（3）。我一看“杏花”图样，震惊心中前事，倒是连脸也红了，如飞霞普通。
（1）、《国风唐风绸缪》：这是一首闹新房时唱的歌。诗三章意义不异，首两句是起兴，缔造缠绵的氛围，并点明时候；下四句是用打趣的话来戏谑这对新佳耦：问他(她)在这良宵美景中，将如何享用这幸运的爱情。
眉庄携着采月的手笑着出去：“老远就闻声淳儿在撒娇了。”又问：“陵容如何还没到？”
淳常在道：“惠姐姐原是最喜好菊花的。”
陵容笑着答“是”，取了一支看，本身一瞧，手却一松把签掉在了地上，双颊绯红欲醉，道：“这玩意不好，说是闺阁里的游戏，可多少混赖话在上头。”
眉庄看了一回笑：“的确说的好，海棠别名‘解语花’，你不就是一株可儿的解语花么？”
“那里甚么笑话，听了这歌我将三月不知肉味了。”
我举手去捂陵容的嘴：“没的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村话，还教着淳儿不学好。”又对眉庄说：“这个不算，我浑抽的，只尝尝手气。”
谈笑了一阵，又催淳常在抽了花签来看，她放在我手中说：“莞姐姐替我看吧，我却不懂。”我替她看了，画的是小小一枝茉莉，中间注着“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暗香压九秋”（6），另有小字“天公织女簪花”。
（6）、出自宋朝江奎
我猛地忆起旧时之事，临进宫那一夜陵容压抑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重响，心中一凛，面上却还是笑着，假装偶然的对眉庄道：“这柔情自是对皇上的柔情了，难不成另有别人么？我们既是天子宫嫔，天然内心除了皇上以外再没有别的男人了。”
我笑笑：“也没甚么，只是没我们那两支好。”想了想又说：“花是好的，只是那句话看了叫人刺心。”
陵容红着脸谦道：“雕虫小技罢了，反倒叫姐姐们笑话。”
眉庄笑骂着“这蹄子的嘴越来越刁了”一面伸手来拧我的脸。我又笑又躲，连连告饶。
眉庄听得如痴如醉，道：“若早听了她唱的歌，‘妙音’娘子又算甚么？‘妙音’二字当非你莫数。”
（4）、出自宋朝苏东坡《海棠》
眉庄啐道：“看把陵容给惯的，我才说一句，她就筹办了十句的话在后甲等着我呢。”
（5）、出自《半夜乐－－咏夹竹桃》
陵容笑道：“你性爱菊花，住的处所叫‘存菊堂’，现在又得圣眷，可不是‘罗含宅里香’？真真是没错儿。”
（3）、“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东风落第花”一句出自唐朝郑谷《曲江红杏》
眉庄打岔道：“我但是好了，该嬛儿了。”说着把签筒推到我面前。
一时寂然无声，陵容唱毕，淳儿痴痴道：“安姐姐，你唱得真好听，我连最好吃的核桃粘也不想着吃了。”
正说着，眉庄的丫头采月出去道：“禀小主，皇上今儿在虹霓阁歇下了。”
流朱捧了一个黄杨木的的签筒来，内里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眉庄笑道：“我先说在前面，不过是闺阁里的玩意、闹着玩儿的，不准当真。”
注释：
眉庄道：“还说呢？我倒感觉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我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怎的那么快就翻了身了？”我问道。
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雨涨晓来湖面，际天光清澈。
淳常在道：“御膳房里传下的菜真没味儿，嘴里老淡淡的。”
陵容已把酒递到我唇边：“来来，饮了此杯作贺。”
世人不解，淳儿忙拾了起来，倒是一树夹竹桃，底下注着“弱条堪折，柔情欲诉，几重淡影稀少，好风如沐”（5）。眉庄用手绢掩着嘴角笑道：“别的不太通，这‘柔情欲诉’我倒是晓得，却不晓得陵容mm这柔情要诉给谁去。”
“传闻，她跪在皇上仪元殿外唱了一夜的歌，嗓子都哑了，才使皇上再度垂怜。”
过了半个时候，便闻声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淳常在咯咯的娇笑声：“莞姐姐最爱出新奇主张了。我正不晓得该如何打发这辰光呢。”
我嫣然一笑：“浊物罢了，那里值得我们伤神。”
眉庄脸微微一红：“我不过白叮嘱一句罢了。”
正闹着，陵容已带着菊清渐渐出去了，菊清手里还捧着一束杜鹃，陵容指着她手里的花道：“我宫里的杜鹃开了很多，我看着色彩好，就让人摘了些来让莞姐姐插瓶。”
进暖阁坐下，槿汐已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酥、双色豆糕。
移尊兰棹压深波，歌吹与尘绝。应向断云浓淡，见湖山真色。
我站起家来，伸手拂去眉庄衣衿上沾着的花生落屑，道：“既然连你也忌讳她了，别人更是如此。如果她那放肆的品性不改，恐怕不劳你费心别人已经先忍不住动手了。”
又让陵容：“你也抽一支玩。”
见她出去，才曼声道：“好个余娘子，这么快就翻身了！”
淳常在早已塞了一块翠玉豆糕在嘴里，手里还抓着一快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蜂蜜花生道含混其词道：“要不是莞姐姐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陵容仓猝告饶道：“陵容量小，一杯下肚就头晕，哪禁得起三杯，不可不可。”
我虽是面对眉庄，眼角却时候看着陵容的反应，她闻声这话，失神只是在很短的一刹时。她的目光敏捷地扫过我的神采，很快对着我们灿然笑道：“陵容年纪还小，那里晓得姐姐们说的‘柔情’这话。”我浅笑不语，话我已经说到份上了，陵容天然也该是听懂了。
陵容神采微变，眉庄强笑道：“闺阁游戏罢了，别当真就是。”
陵容亦是喜气洋洋：“看来姐姐的身子公然是要大好了。不如如许，mm唱上一首向姐姐道贺。”
“这个倒是新奇高雅，我还从未听过容mm唱歌呢。就劳mm唱一支我们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