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清河(下)
曹容华眼波将流,盈盈含笑,手中只渐渐剥着一颗葡萄,对我道:“王爷刚才还在,只因越州新进贡了一批珐琅瓷器来,王爷急着抚玩去了。”说罢举手递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玄凌嘴边,“婉仪mm仙颜动听,不过谦善罢了。皇上听她打趣呢。”
玄凌张嘴咽了,皱着眉笑:“不错不错。公然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听得曹容华说及当日与玄凌初遇景象,心头一甜,红晕便如流霞泛上双颊。玄凌正与我相对而坐,相视俱是无声一笑。
天子并不叫我起来,只不疾不徐的说:“如何说?”
思来想去,也只要这个解释。无法道:“幸亏皇上信了我,不然众口铄金真是无形利刃啊。”
我伸手拉她起来,黯然道:“刚才我的话若答的稍有公允不慎,便是死路一条。你觉得皇上只是随口与我提及昔日和顺?大错特错。他是摸索我当初动心的是以清河王为名的皇上还是九五至尊的皇上。若我答了是当初与我闲谈品箫的皇上,那么我便是以天子宫嫔之身与其他男人靠近,是十恶不赦的淫罪。”
玄凌的嘴角凝着陋劣的笑意,命人取了一把琴出来:“这把琴是昔日先皇舒贵妃的爱物,先皇几经波折才为她求来的。你来之前朕本想听人弹一曲,可惜琴默人如其名,在琴艺上甚是陌生。”
浣碧跟着我回到宫中,见我愀然不乐,谨慎翼翼的道:“蜜斯别悲伤了。皇上还是很爱重您的。”
我蹙眉深思道:“我晓得。她的跟在和我恁多年,我是信得过的。毫不会与曹氏连累一起来出售我。”
浣碧大惊,立即跪下道:“蜜斯何必如此说?”
我这才旋身转嗔为喜,“皇上真会借花献佛,拿了六王的东西做情面。”
玄凌望着我道:“好。碧波清风,品茶听琴,坐观美人,公然是人生乐事。就弹那半阕《山之高》罢。”
玄凌起家拉住我,道:“说那么些话也不嫌口干,来,尝尝这‘雪顶含翠’,算朕向你赔不是可好。”
曹容华只温馨浅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寂静平和当中埋没着如许凌厉的机锋,激起波澜重迭。她看一看天气,起家告别道:“这时候只怕温仪将近饿了,臣妾先归去瞧瞧。”
我长叹一声道:“你可晓得,这宠与不宠,生与死之间实在只要一线之隔!”
正考虑间,曹容华又道:“如此说来,六王还是皇上与婉仪mm的媒人呢,应当好好一谢。何况这位大媒俊朗俶傥,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宦家的蜜斯对他倾慕不已,日夜得求靠近呢。想必mm在闺中也曾听闻过我们六王的盛名吧?”
我举了团扇障面,冒充愤怒道:“这话臣妾可听的明白,皇上把臣妾比做小人呢。臣妾可不依。”说罢一拂袖道:“皇上不喜臣妾在面前,臣妾辞职了。”
我依言轻操琴弦。公然是上好的琴,音色清澈如大珠小珠玎玲落入玉盘当中。只是此时此地我心有旁骛,心机没有全付与此琴,真是孤负了。
心头蓦地一紧,他公然如此问了。他终究还是问了。容不得我多想,站起家走到他面前,安闲不迫的跪下道:“嬛嬛喜好的是站在嬛嬛面前的这小我,无关名分与称呼。”
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嘲笑,“皇上真的是爱重我么?如果真爱重我怎会听信曹琴默的谗言这般疑我。”浣碧沉默,我道:“你可晓得,我昨日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轻易才消弭皇上狐疑,保住这条性命。”
玄凌被我怄得直笑,指着我对曹容华道:“琴默你听听,她若自比无盐,朕这后宫诸人难道尽成了东施丑妇一流。”
我点点头,“我也只是这么想着,并无甚么证据。”
“王爷真是故意。”我向四周一望,道:“臣妾听闻皇上刚才与王爷射猎得了极好的彩头,怎的转眼就不见了。”我用心与玄凌打趣:“准是王爷传闻臣妾貌若无盐,怕吃惊吓以是躲开了。”
玄凌心疼的把我搂在怀里,顾恤道:“朕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机,以是朕爱重你赛过统统的嫔妃。本日之事确是朕多疑了,嬛嬛,你不要怪朕。”
槿汐深思半晌,微微倒吸一口冷气道:“小主是狐疑有人把小主与皇上的私事奉告了曹容华。”
玄凌呵呵一笑:“还不是老六,费了极大的工夫才寻了这半斤‘雪顶含翠’来,真真是好茶。你也来品一杯。”
槿汐在宫中多年,经历的事多,为人又沉着。趁着晚间卸妆,无旁人在侧,便把水绿南薰殿中的事细细说给了她听。
槿汐点头道:“的确如此。别的都不要紧,只要皇上内心信的是小主就好。”
玄凌道:“情面也罢了,你喜好才好。”这才坐下三人一起品茶。
槿汐轻声道:“这些事只要小主最靠近的人才得知,奴婢也是本日才听小主提及。当日得以亲见的只要流朱女人罢了。但是流朱女人是小主的陪嫁……”
俄然模糊感觉不对,当日我与玄凌相遇之事固然宫中之人多有耳闻,可玄凌借清河之名如许的纤细秘事她又如何得知。影象中我也仿佛并未与人提起。如此一想,内心不由得忽地一沉。
“或许吧。”我怔怔地拈了一朵玉兰在指间摩挲,芳香的汁液粘在手心,花瓣倒是荏弱不堪的寥落了。
曹容华取盏饮了一口茶:“暗香入口,神清气爽,六王公然故意。”说着用团扇半掩了面道:“臣妾传闻皇被骗日初遇婉仪mm,为怕mm陌生,便借六王之名与mm品箫交心,才成绩本日姻缘,当真是一段千古嘉话呢。”
分开了水绿南薰殿时已是次日上午。虽是西幸,早朝却不成废,玄凌还是前去视朝,叮嘱我睡醒了复兴。
水绿南薰殿建于太液池西畔,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四周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中极是清冷安好。才进殿,便闻得清冽的湖水气味中有一股淡雅茶香劈面而来。果见玄凌与曹容华对坐着喝茶,玄凌见我来了,含笑道:“你来了。”
“惠嫔乐律曲调的精通纯熟皆在你之上,可曲直中情致却不如你。如此良琴缺了情致就索然有趣了,还是你来弹奏一曲吧。”
我脸上微辣,亦笑:“叫容华姐姐讽刺。”
虽与曹容华应对周旋,暗中却不时留意着玄凌的神采。玄凌倒是如常的模样,并不见任何非常。我已极力抛清,只盼望玄凌不要在乎她曹琴默的教唆。如果他当真狐疑,心中微微发凉。不,以他平日待我之情,他不会如许疑我。
我靠在他的胸前,轻声漫出两字“四郎。”
我持续说:“若要非究查嬛嬛是何时对皇上的有情的,嬛嬛对皇上动心是在皇上帮我解余换衣之困之时。嬛嬛一贯不爱与人有是非,当日余氏鲁莽,嬛嬛当真是手足无措。皇上出言相救不啻于解困,更是保护嬛嬛为人的庄严。固然这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嬛嬛心目中皇上是救人于危困的君子。”
浣碧忍不住迷惑道:“但是是皇上先出言坦白的呀?”
浣碧张口结舌:“那么您又怎的不能对表白了身份的皇上动心?”
依礼见过,浅笑道:“皇上好兴趣。从那边觅得如许香的好茶?”
“他是天子,我能够敬,能够怕,但是不能爱。因为他是君我是臣,这是永久不能超越的。我若说我是对表白了身份天子的动心,那么他便会觉得是屈就于他的身份而非本人,这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一种屈辱。并且他会以为我对他只曲直意承欢,媚态相迎,和其他嫔妃一样待他,底子没有一丝真情。如许的话,我面对的将是得宠的危急。”
“皇上借清河王之名与臣妾品箫赏花,嬛嬛虽感慕皇上才调,但一心觉得您是王爷,以是到处谨慎,并不敢越了端方多加靠近。皇上表白身份以后对嬛嬛多加照拂,宠嬖有加。皇上对嬛嬛并非只是对其他妃嫔普通相待,嬛嬛对皇上亦不但是君臣之礼,更有伉俪之情。”说到这里,我昂首看了一眼玄凌,见他的神采很有震惊,稍稍放心。
一曲结束,天子抚掌道:“公然弹的精美。”天子炯炯的逼视着我的眼睛,过了半晌,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嬛嬛对朕的情义朕完整了然。只是不晓得嬛嬛是何时对朕有情的?”
“是。臣妾让江太医看过再来回禀皇上。”说罢安闲含笑退了下去。
殿中只余了我和玄凌,浣碧与其他宫人候立在殿外。氛围中有胶凝的冷凉,茶叶的暗香也如被胶合了普通失了轻灵之气,只感觉黏黏的沉湎。远远树梢上蝉一声迭一声的枯哑的嘶鸣,搅的内心一阵一阵发烦。
我一席话说完,浣碧额上已经盗汗淋漓。
玄凌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眼又规复常日望着我的殷殷神采。固然只那么一瞬,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平埋头神道:“mm入宫前久居深闺,进宫不久又卧病不出,未曾得闻王爷大名真是孤陋寡闻,曹姐姐见笑了。”说罢轻摇团扇,开口灿然笑道:“皇上文采风骚,又体贴我们姐妹心机怕我们拘束,不知当日是不是也做此举靠近姐姐芳泽呢?”
他把我抱的更紧,“嬛嬛,你刚才口口声声唤‘皇上’陈情,朕打动之余不免难过,一贯无人之处你都唤我‘四郎’。嬛嬛,是朕不好,让你难过了。”眼泪一点点沾湿了他龙袍上狰狞新鲜的金线龙纹。夏季气候暑热,我又被玄凌紧紧拥在怀里,心却似秋末透露于风中的手掌,一分一分的透着凉意。
我道:“臣妾着人去请惠嫔姐姐过来吧。”
“雪顶含翠”生善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险要山岳,极难采摘,人间统统不过十余株。因长年得雪水滋养,茶味清爽冷洌,极是可贵,等闲连皇室贵胄也难以尝到。
我道:“那么臣妾为皇上弹奏一曲吧。”
玄凌点头道:“也好。温仪比来老是哭闹,江太医常为你把安然脉,也让他看看温仪如许哭闹是甚么原因。”
曹容华听我与玄凌戏语,只悄悄浅笑不语,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半晌方含笑缓缓道:“俗话说令媛买一笑,皇上对婉仪mm此举也算抵得过了。”
“是。”槿汐略作思忖答道:“奴婢是想,流朱女人一贯爽快,不知是否曾向旁人偶然提起,乃至口耳相传到了曹容华的耳朵里。毕竟宫里人多口杂。”
我执意不肯起来,“请皇上容嬛嬛说完。”身躯伏隧道:“嬛嬛极刑,说句犯上僭越的话,嬛嬛心中恭敬您是君,但更把您视作嬛嬛的夫君来爱重。”说到前面几句,我已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浣碧说不出话来,半日方劝道:“皇上也是男人,不免会妒忌。清河王又是那样的人物。皇上有此一问也是在乎蜜斯的原因啊。”
玄凌眼中动容之情大增,唇边的笑意也垂垂浓了,和顺伸手扶我道:“朕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那又如何?他是天子,是不会有错的。正因为我不知他是天子,那么他在我心目中只是一个其他男人,而我对他动心就是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