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下）
我垂下眼睑，他竟如许体察入微，凄微一笑，“王爷之言嫔妾明白。”
我正色道：“果如王爷所言乃是将来六王妃之幸。嫔妾必当祝贺。”略停一停，“本日王爷所言对嫔妾实有裨益。嫔妾铭记于心。”
我垂下头，心底渐起凉意，口中说：“王爷本日仿佛非常感慨。”
这是个溅起哀伤的夜晚，我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心胸伤感的人。
内心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发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冷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悄悄碰触额角，颊上浮起疏离的浅笑，“王爷谈笑了。”
刹时相对而视。俄然想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词“温润如玉”。不错，便是“温润如玉”。
他的手抚在腰间长笛上，光影疏微，长笛出现幽幽光芒：“婕妤对皇兄有情吧。”我脸上微微一红，还不及说话，他已说下去：“皇兄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也是无法，还请婕妤谅解皇兄。”他悠悠一叹，复有明朗浅笑绽放唇际，“实在清很光荣本身并非帝王之身，很多无法滋扰能够不必牵萦于身。
我忍俊不由：“比方，能够多娶本身喜好的妻妾而非受政事影响。”我复笑，“王爷隽誉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
清冷月光下见台角有小小富强白花盛放，藤蔓青碧葳蕤，蜿蜒敬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悄含英，素白无芬，薄弱花瓣上犹自带着纯洁露水，柔滑不堪一握。不由心生垂怜，谨慎翼翼伸手抚摩。
我欠一欠身道：“王爷每次都爱在人身后俄然呈现，不免叫人错愕。”
宫闱旧事，实在不是我该晓得的。但是，舒贵妃与先帝的情事世人皆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爱情想来也是伤感而对峙的吧。
夕颜，那是种斑斓哀伤的花朵。有雪子普通的令民气碎的清丽和易凋。
（1）“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出自《半夜歌》。描述恋人之间的恩爱与密切。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斯须含笑向我：“人云此花卑贱只开墙角，傍晚盛开,翌朝干枯。悄悄含英,又阒然寥落无人赏识。故有此说。”
“王爷怎不早早出声，嫔妾失礼了。”
脸上微微发烫，桐花台树木葱茏，或许是我没发觉他早已到来。
他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小王见婕妤本日大有愁态，不似昔日，以是不敢冒昧惊扰。不想还是吓着婕妤，实非玄清所愿。”他语气诚心，并不似前次那样轻浮。月光平淡，落在他眉宇间隐有哀伤神采。
我悄悄惊奇，却不动声色，道：“只是薄醉，谢王爷体贴。”
他缓缓道：“实在有人分宠亦是功德，若集三千宠嬖于一身而成为六宫怨望地点，玄清真当为婕妤一哭。”
心底悚然一惊，此地偏僻萧瑟，怎的有男人声音俄然呈现。而他何时走近我竟涓滴不觉。强自按捺住惊骇之意，回身厉声喝道：“谁？”
但是前尘旧事，晓得很多于我并无半分好处。
宫闱女子斗争，不管你曾经有过多少恩宠，还是是一朝定荣辱，成王败寇。
我说不安抚的话。俄然被他深藏的痛苦击中，身上激灵灵一凉——本来，这此中盘曲多端。舒贵妃仿佛并非志愿削发呢。即便身负帝王三千宠嬖，也保不住他生后本身的安然。
他是手扶在玉栏上，月下的承平行宫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湖面，万余灯盏，珠罩闪烁，流苏宝带，交映灿烂。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
“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暗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颜华兮芳馥馥，傍晚暗淡总昏黄，如何窥得兮真脸孔。”（3）
内心颇轰动，模糊不安。银线绣了莲花的袖边一点凉一点暖的拂在手臂上，我说不出话来。
“是落日下夸姣容颜的意义吧。”话音刚落，听他与我异口同声说来，不觉浅笑：“王爷也是这么感觉？”
他浅笑：“是婕妤走至小王身前而未发觉小王，实在并非小王爱藏身婕妤身后。”
他徐行畴昔，伸手拈一朵在指间轻嗅：“这花名叫‘夕颜’（2）。的确不该是宫中统统，薄命之花宫中的人是不会栽植的。”
不知玄凌对我之情可有先帝对舒贵妃的一分。
今晚的玄清与前次判若两人，喧闹而宁肃立于夏夜月光花香当中，声音清越仿佛天涯弯月，我也垂垂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
“听闻这几日夜宴上坐于皇兄身畔歌颂的安美人是婕妤举荐的。”他看着我，只是悄悄的笑着，唇角勾画出一朵笑纹，清冷得让人感觉苦楚，“婕妤伤感是否为她？”
月光晖映在玄清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芒。
他哑然发笑，金冠上翅须点点闲逛如波光，继而寂然，道：“清只望有一心人能够相伴，不求娇妻美妾如云。”见我举袖掩住笑容，道：“婕妤不信清所言？清私觉得若多娶妻妾只会使其相争，若至心对待一人必然要不使其悲伤。”
他寂静，我亦寂静。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
只那么一刹时，我已感觉不当，转头看着别处。台上清风徐来，鬓发被吹得飞拂，也把他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夜来潮湿的氛围安抚着清冷的肌肤，我渐渐咀嚼他话中深意，
他似洞穿我隐蔽的哀伤，却含一缕淡薄如雾的浅笑不来戳穿。只说：“婕妤仿佛很喜好台角小花。”
我亦浅笑：“如此便算薄命么。嫔妾倒感觉此花甚是与众分歧。夕颜？”
忽而一个明朗声音缓缓来本身后：“你不晓得这是甚么花么？”
“确切。只是在宫中甚少见此花，非常新奇。”
杨妃色曳地长裙如浮云悄悄拂过蒙尘的玉阶。我踏着满地轻浅月华缓缓下台，身后他略带哀伤的吟叹模糊传来，不知叹的是我，还是在思念她的母妃。
走开两步，听他道：“前次冒昧婕妤，清特道歉。”他的声音垂垂低下去：“温仪生辰那日是十年前母妃出宫之日。清一时放浪形骸不能矜持，失礼了。”
注释：
他清俊的面庞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平淡的一抹愁闷，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感染了暖和的感慨气质，“婕妤不必称谢。实在清身为局外之人实是不必多言。只是——不但愿皇兄过分宠嬖婕妤而使婕妤终有一日步上清母妃的后尘，长伴青灯古佛之侧。”他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处所，背影微微的有如泛动的水波纹动。
我低低感喟，这炎夏竟那么快就要畴昔了呢，转眼秋要来了。
（3）、出自紫氏部《源氏语物》
我微觉惊奇：“花朵亦有薄命之说么？嫔妾觉得只要女子才可谓薄命。”
他闻言微微一愣，浅笑在月色下垂垂欢乐，“诺！清亦不记得了。”
“实在婕妤冰雪聪明，小王的话也是多余。只是小王冷眼旁观，婕妤表情似有走入迷局之像。”
我闻言微微黯然失神，他见状道：“不知为何，对着婕妤竟说了很多不会对别人说的胡话。婕妤勿放在心上。”
内心有恍惚的丝丝暖和，回顾浅笑：“不知王爷说的是何时的事，嫔妾已经不记得了。”
（2）、夕颜：实在是葫芦花，多开墙边角落，夕开朝谢，传说为薄命花。
我走近一步，轻声道：“王爷。若哀思过分，舒太妃晓得恐怕在佛前亦不能放心。请顾念太妃之心。”
看清了来人才略略放下心来，自知失礼，微觉宽裕，他却不疾不徐含笑看我：“如何婕妤每次看到小王都要问是谁？看来的确是小王长相让人难以有深切印象。”
只感觉那繁华繁华离我那样远，面前只余那一丛小小夕颜白花悄悄盛放。
他微微感喟，目光转向别处，“婕妤可听过集宠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帝王恩宠太盛则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非常辛苦。”
我低头思考，心中感激向他请安：“多谢王爷。”
很久，他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管的情事吧。”
昂首见月又向西偏移几分，我提起裙角告别，“出来好久恐怕宫女已在寻觅，先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