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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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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无人重视,借换衣之名悄悄退将出来。

玄凌对她不能不说是宠嬖,亦不算宠嬖过分。按着有宠嫔妃的规制,循例在侍寝后晋了位分。册的是从六品美人,本来在我和眉庄、淳儿之间,陵容的位分是最低的。现在眉庄被黜降为常在,淳儿亦是常在,陵容的职位就仅在我之下了。

我陪笑道:“皇后体贴臣妾,这等微末小事也放在心上呢。”

皇后话中有话,我只作不懂。皇后也不再说下去,只笑:“华妃仿佛很不喜好安美人。”

陵容方才破涕为笑,神情当真:“姐姐如何讽刺我,只要姐姐不怪我就好。”她的笑牵动腰肢柔婉地轻摆,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金钗和珍珠流苏跟着她的身姿摇摆出道道富丽如晨光似的光芒。

或许帝王,必定是要雨露均沾施于六宫粉黛的吧。

台名桐花,供人登高了望,以候四时。取其“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1)之意。

皇后对陵容为玄凌带来的笑容与欢乐仿佛不置可否,说话的时候神情和靖,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暗影,只用心抱着一只名叫“松子”的五花狸猫逗弄。这只狸猫是汩罗国进贡的奇怪植物,毛色五花,花色均匀,毛更是油光水滑,如一匹上好的缎子。脸上灰黑斑纹相间,活像老虎脸上的斑纹,一双绿幽幽的虎形眼炯炯有神。更可贵的是脾气被顺服的极其和顺,皇后非常喜好,尝言“虎形猫性,独擅民气”,除了吃睡几近时候抱在怀中。

大周四朝天子,穷其平生只钟爱一妃的只要隆庆帝一人。但是若帝王只钟情一人,恐怕也是后宫与朝廷狼籍迭起的本源吧。

皇后与华妃分坐玄凌身侧,我与陵容相对而坐陪鄙人手。

皇后把狸猫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中,含笑道:“实在本宫固然喜好它,却也不时到处谨慎,毕竟是牲口,万一不谨慎被它咬着伤了本身就不好了。”

玄凌向恬朱紫道:“将你面前的果子取来给朕。”

陵容缓缓在杯中斟满酒,徐步上前奉与玄凌。

殿外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背面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华丽的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已是七月末的时候,夜垂垂不复暑热,初有凉意。

听闻华妃在背后非常忿忿,鄙弃陵容为红颜祸水,导致皇上沉迷声色。玄凌展转听到华妃言语倒也不活力,只道“妇人醋气”一笑置之,随后常常宴会都携了她一起,陵容更是谦虚,反让华妃一腔肝火无处可泄。

是夜,宫中如常停止夜宴。王公贵胄皆携了家属而来,觥筹交叉,山呼万岁。

劈面的陵容,容色清秀,绯色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穿紫绡翠纹裙,宝蓝色的宫绦佩着香色垂金快意结系出如柳腰肢,宝髻上雾霭云环,一笑容光如玉,不免感慨盛妆和盛宠之下的陵容虽非天姿绝色,却也有着平时没有的娇娜和华贵。

日子保持着大要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过下去。

稍稍豁然。

陵容红了神采不语,忙辞职了下去。

我本不想说甚么,她如许说反倒叫我更不能说甚么,只笑语:“快别如许说,像小孩子家的负气话。如何说我也算半个媒人,怎的新娘要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面呢。”

或许,只是为那一幅偶尔见到的寒鸦图——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如许淡淡的自怨自艾与恋慕……

陵容这着棋公然不错,甚得玄凌关爱。但是……

天涯云遮雾掩一弯昏黄新月,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恐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安好。御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叉着堆叠着,覆盖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恬朱紫温和浅笑道:“安美人殷勤,我们做姐姐的倒是忽视了。实在感愧。”

梧桐,本是最贞节恩爱的树木。

我悄悄喟叹,“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是如何的恩爱,如何的浓情密意。

恬朱紫面红耳赤,不想一句话惹来玄凌如此挖苦。一时愣愣,半晌方才勉强笑道:“皇上最爱与臣妾谈笑。”说罢讪讪不敢再多嘴。

斯人已去,当今太后意指桐花台过分奢糜,倒霉于国,垂垂也荒废了。加上此台阵势颇高,又偏僻,常日甚少有人来。连卖力洒扫的宫女内监也偷懒,扶手与台阶上积了厚厚的落叶与尘灰,空旷的台面上杂草遍生,当日高华树木委靡,满地杂草泽花倒是欣欣茂发,朝气勃勃。

心中暗想,玄凌对陵容的确是不错。陵容的居室天然搬离了原处,搬家到翻月湖边的精美楼阁“繁英阁”中,份例的宫女内监自不必说,连犒赏亦是隔三差五就下来,非常丰富。有陵容的得宠,又有皇后暗中互助,华妃虽是咬牙切齿却也无可何如,对我就更多了三分顾忌。总算稍稍放心,一心为眉庄策划。

对玄凌的宠幸陵容仿佛不能做到如鱼得水,游刃不足。老是怯生生的模样,谨慎翼翼应对,叫民气生顾恤。

我只浅笑,手把了手教她如何用花草枝叶插出最都雅的式样。

繁华乱世,纸醉金迷。

我俄然觉着,这昌平欢笑、绮靡繁华竟不如窗外一抹霞色动听。

自我进宫以来从未见玄凌如此沉迷歌舞欢宴,不免有几分迷惑。但是听皇后暗里聊起,玄凌曾经也甚爱此类歌舞欢会,只是纯元皇后仙逝后便甚少如许热烈了。

偶尔翻阅《周史》,史乘上对这位出身让人诟病却与帝王成绩一世恩爱的传奇般的妃子的记录只要寥寥数句话,云:“妃阮氏,知事平章阮延年女,年十七入侍,帝眷之特厚,宠冠六宫,初立为妃,赐号舒,十年十月生皇子清,晋贵妃,行册立礼,颁赦。仪制同后。帝薨,妃自请出居道家。”不过了了一笔,已是一个女子的平生。但是先帝对她的宠嬖却在桐花台上彰显一角。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彩、晖映瑞彩。台边沿植嘉木棠棣与梧桐,繁荫盛然。遐想当年春夏之际,花开或雅洁若雪,或轻紫如雾,花繁秾艳,暗香清逸。舒贵妃与先帝相拥赏花,呢喃私语,是多么旖旎曼妙的风景。

“是么?”皇后抚抚袖子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似笑非笑道:“民气难测何况是畜类。越是靠近温驯越轻易不留意呢。”

不管是谁侍寝,陵容的破云穿月的歌声都会还是回荡在承平行宫当中。

陵容对我一如既往的好。或者说,是更好。每日从皇后处存候返来必到我的宜芙馆闲坐,态度密切和顺。

陵容曾泪眼迷蒙执了我的衣袖道:“姐姐怪陵容么?陵容不是故意争宠的。”

凄楚一笑,既然我了然如此,何必又要徒增伤感。

恬朱紫一喜,和婉道:“是。”复又含笑:“皇上也有,怎的非要臣妾的?”

自从陵容得宠,她的动听歌声勾起了玄凌对歌舞的酷爱,因而夜宴狂欢便常常在行宫内停止,而宴会以后亦歇在陵容的繁英阁。

我黯然,再美再好的情事,也不过浮云一刹时。

但是如许的深宫里,又是陵容如许的出身处境,自怜也是道理当中。不由自嘲本身真不是个宽大漂亮的人,连陵容如许靠近的好友姐妹亦会猜忌。甄嬛啊甄嬛,莫非你忘了同居甄府相亲附近的日子了么?

李长悄悄击了击双掌,大厅以内箜篌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无数姿容娇俏,长发轻垂,穿戴七彩绣百花怒放的歌伎舞姬,翩翩若蝶舞着跃着涌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娇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整齐飞舞在柔曼的乐声和世人的眼波中,飞扬出曼妙挥洒的姿势,美好的双臂舞动跌宕时,直如烟波浩淼,香风劈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炫神迷。

陵容的承宠在后宫诸人眼中看来更像是第二个妙音娘子,出身不高,面貌清丽,以歌喉获宠。但是陵容和顺寂静,不但事上和婉,对待诸妃亦谨婉,并无半分昔日妙音娘子的骄贵。不但皇后对她对劲,连玄凌也赞其和顺谦畏。

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连着裙裾声音,沙沙轻响。

它让我下定决计搀扶陵容,但是,我的内心亦存下分毫芥蒂。

陵容的晋封我天然是欢畅的。但是欢畅以外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与难受,并不像当时眉庄承宠时普通经心全意的欢乐。

走得远了,单独步上桐花高台。

似若偶然悄悄用檀香熏过的团扇掩在鼻端,遮住本身嘴角淡淡一抹嘲笑。

锦帘轻垂飞扬,酒香与女子的脂粉熏香缠绕出含混而迷醉的意味。

我低眉含笑道:“皇后多虑了。松子是您一手扶养,非常温驯呢。”

玄凌微哂:“朕瞧你有果也不顾着吃果子反爱说话,不若拿了你的果子给朕,免得白白放着了。”

如是,陵容的歌声夜夜在水绿南薰殿响起。

皇后素白似瓷的纤纤十指染就了素净明丽的深红蔻丹,仿佛少女嘴唇上最鲜艳的一点玫瑰胭脂,出入在狸猫的毛色间分外夺目。她昂首看我,道:“你过来抱一抱松子,它非常灵巧呢。”我的笑容有些游移,只不敢伸手。皇后随即一笑,恍然道:“本宫忘了你怕猫。”

昔日舒贵妃得幸于先皇隆庆帝,二情面义深笃。何如隆庆帝嫡母昭宪太后不满于舒贵妃招人非议的出身,不准其在紫奥城册封。隆庆帝便调集国中能工巧匠,在承平行宫筑桐花台驱逐舒贵妃入宫行册封嘉礼。直至昭宪太后薨逝,舒妃诞下六皇子玄清,才在紫奥城中加封为贵妃。

陵容哭泣,目光诚心:“若使姐姐有涓滴不快,陵容必不再见皇上。”

玄凌含笑接过一饮而尽。华妃冷冷一笑只作不见。

我停下修剪瓶中花枝的手,含笑看向她:“怎会?你有本日我欢畅还来不及。是我一力促进的我怎有怪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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