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弃母全城赵苞破敌 盅君逞毒程璜架诬(2)
历朝废后总伤伦，况复谗言出寺大；
汉季娘家多赤族，冤如宋氏最酸辛！
圣朝既自约厉，摆布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廉矣。臣以愚戆，感激忘身，敢触忌讳，手书具对。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则臣虽万死，感且不朽矣。
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前太尉刘宠，忠厚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拜候。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好坏已分，不宜听纳小吏，砥砺大臣也。又尚方工伎之作，鸿都辞赋之文，可且动静，以示惟忧。《诗》云：“敬天之怒，不敢戏豫。”天戒诚不成戏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现在并以小文超取推举，开拜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餍，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几，以答天望。
灵帝见了邕议，竟不肯从。王甫在内，蔡邕何能抗争？即拜田晏为破鲜卑中郎将，使领万骑出云中，作为正师；再令夏育出高柳，中郎将臧旻出雁门，作为偏师，三路并进，约有三四万人，出塞二千余里，方与鲜卑兵相遇。鲜卑大酋檀石槐，调集东西中三部头子，来敌汉军，汉军远行疲惫，不堪一战；那檀石槐以逸待劳，尽锐争锋，叫汉兵如何抵挡？目睹得纷繁败下，为虏所乘，晏育旻三将，各自保全生命，转头乱跑，统统辎重车徒，尽行弃去，乃至所持汉节，也并抛失；三路人马，十死七八，只剩得残骑数千，零寥落落，奔回原营。朝廷闻报，拘还晏育旻三将，并下诏狱；由三将倾家出赀，赎为庶人。鲜卑既得胜仗，寇掠尤甚。广陵令赵苞，素有清节，政教修明，蒙擢为辽西太守，地当虏冲，由苞缮治城堡，练习士卒，战守有赀，屹为重镇；就任逾年，乃遣使至甘陵故里，驱逐老母妻孥，好多日不见到来，未免系念。忽有候吏入报导：“鲜卑兵万余人，突来犯边，前锋已经出境，不久要到城下了！”苞闻报大怒道：“蠢尔鲜卑，敢来犯我疆界么？我当前去截击，使他片甲不回，方免后患！”说着，即召齐将士，慷慨晓谕，饬令为国尽忠，将士等皆主动从命；当下集结兵马二万骑，由苞亲身督领，出城搦战。约行了一二十里，便见前面尘头大起，虏兵簇拥前来。因而倚险布阵，截住虏踪，那虏众被苞阻住，也即停止；苞正拟麾兵突上，不料敌阵中驱出囚车，约稀有具，摆布各押着虏兵，持刃大喝道：“赵苞快上马受缚，免得诛灭百口！”苞闻声出马，举目一瞧，好似万箭穿胸，几乎儿晕倒地上。本来囚车内里，不是别人，恰是白发毵毵的老母，与那娇颜稚齿的妻儿。自从苞饬迎家眷，母妻等相偕到差，路过柳城，遇着鲜卑游骑，把他们掠去，询知为辽西太守家属，即挟为奇货，号令骑士万余人，打击辽西，意欲借此胁苞。苞见家眷被劫，怎不惊心？况母子恩典，多么深重？此时为虏所缚，惨同羊豕，若要不降，必致杀母；若要遽降，岂不负君？进退徬徨，激出了很多涕泪，凄声遥语道：“为子无状，本欲将所得微俸，奉侍朝夕，不料反为母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至我不得顾私毁公，罪当万死！如何塞责？”说至此，即听母声遥应，呼己小字道：“威豪！人各有命，怎得相顾自亏忠义？畴前王陵母堕入楚中，对着汉使，伏剑勉陵；我愿效陵母，尔亦当如陵忠汉便了！”苞待母说罢，竟盘算主张，回顾大喊道：“大小将士，幸与我尽力杀贼，上雪国耻，下报家仇！”道言未绝，即由军吏一齐杀出，骤顿时前；虏兵凶横得很，一声喊起，把苞母及老婆等，立即杀死，取首级掷入苞军，苞军固然急进，已是不及救护，但抢得数具囚车，及车内的无头尸骨。苞母原是贤烈，苞亦未免太忍。苞至此悲忿填膺，还顾甚么短长，当即挺刃抢先，与虏冒死，部下二万人，也个个冲动义愤，固执大刀阔斧，冒死捣入鲜卑阵中，顷刻间摧破虏阵，剁死虏兵无算，虏众不成支撑，天然四溃；苞赶至数十里外，见残虏已鼠窜出境，只得出兵还城；随将母老婆各尸，买棺殡殓，上表陈述军情，且请辞职归葬。灵帝得表，忙即遣使吊慰，加封苞为鄃侯，准令还葬母尸，厚赐赙恤。苞奉诏回籍，已将母尸等葬讫，顾语村夫道：“食禄出亡，不得为忠；杀母全义，亦不得为孝；我另有甚么脸孔媮息人间呢？”村夫欲上前安慰，不料苞突然肉痛，用手椎胸，呕出紫血数升，突至仆倒地上，村夫忙将他舁入家中，奄卧床间，只呼了几声母亲，便即灵魂出窍，驰往冥途去寻那老母妻孥了。阅至此，令人酸鼻。苞本为中常侍赵忠从弟，与忠素不相协，耻谈门族，就官今后，从未致忠一书；以是苞既病殁，忠亦不为请谥，但教本身威福不致丧失，管甚么兄弟宗亲？灵帝亦只宠摆布，不看重表里臣工。太傅一职，悬缺不补，太尉司徒司空三官，一年龄易，段颎为太尉后，复由陈耽许训刘宽孟馘数人互为瓜代；只刘宽尚知自好，廉慎不足。到了熹平七年间，日蚀地动，接踵不断，反无缘无端的下诏改元，号为光和，大赦天下。太尉孟馘夺职，竟授常隐士张颢为太尉。颢为中常侍张奉弟，因兄得官，出为梁相，适有喜鹊翱翔府前，由役吏与鹊为戏，用竿拨鹊，便致出错，役吏忙去拾取，哪知鹊滚地一变，化成圆石，役吏非常惊诧，取石献颢，颢命将圆石椎破，内有金印，印上有“忠孝侯印”四个篆文，是以喜出望外，便致书兄奉，夸为瑞征。鹊何能变石？想俱由张颢假造出来。奉入侍时，觑隙与灵帝谈及，又托永乐宫门吏霍玉，代为吹嘘，灵帝竟为所惑，召颢入都，使为太常；未几即迁官太尉，想他做个承平宰相。余如司徒司空，亦换去袁隗唐珍杨赐刘逸陈球袁滂来艳等人，更迭就任，多约数月，少只数旬。看官试想，世上能有这般大材，速成治道么？不过依寺人为进退。光和元年四月，都中又闻地动，侍中署内，有雌鸡变作雄鸡；到了蒲月，有白衣人入德阳殿内，与中黄门桓贤相遇。贤喝问何事，白衣人却厉声道：“梁德夏叫我上殿，汝为何阻我？”贤不知梁德夏为何人，正要将他扭住，详讯来源，偏赶到白衣人身前，一手抓去，落了个空，白衣人也不知去处了；贤不堪骇异，查问宫廷表里，亦不闻有梁德夏，只好约略奏报，留作疑案。至六月间，又有黑气堕入温德东庭中，长十余丈，形状似龙，好一歇方才散去；再过一月，有青虹呈现玉堂殿庭，各种奇特，人相惊扰。灵帝乃召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张华，太史令单扬等，诣金商门，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节王甫两人，就问灾异启事，并及消变体例。惟杨赐蔡邕，引经据谶，奏对较详，节与甫还白灵帝，灵帝又特诏问邕，使他直陈得失，许用皂囊封上。汉制惟奏闻密事，得用皂囊封入。邕见灵帝推诚下问，不必再有忌讳，乃直揭弊端，密上封章道：
邕书虽似详明，可奈程璜在内反对，定要将邕侵犯，坚请灵帝收邕下狱，完整查讯：灵帝本来胡涂，因即依议，邕遂被拘至洛阳狱中，连蔡质一并逮治。有司不敢忤旨，且受程璜暗中嘱托，熬炼成谳，奏称邕私怨废公，暗害大臣，罪坐大不敬，应当弃市；幸亏邕命不该绝，得着一个大救星，从中缓颊，才得起死复生。这大救星不属公卿，却仍出自中常侍间，姓吕名强，表字汉盛，与程璜同为宦官，同作内官，偏生性与璜平分歧，倒是一个清正公忠的好侍臣。鹤立鸡群，应加表扬。他知蔡邕无罪，不忍坐视，便挺身出来，至灵帝前叩首保邕，力为诉冤；灵帝乃使强传诏，减邕极刑一等，受髡钳刑，充戍朔方，质亦坐徙，家眷同科。将作大匠阳球，得知此信，忙使刺客预伏要路，待邕出都就戍，将他刺死；哪知刺客颇感邕义，佯为受命，索给盘费，至财帛到手，却一溜烟似的逃向他处，竟不返报。球候久不至，料知无成，再遣令人赍着金帛，追赂戍所监守官。监守官得了贿赂，反将详情告邕，教他防备；是以邕与质等幸得保存。偏宫闱中又刮风波，帝后间且遭谗构，好好一名宋皇后，并无甚么大过，竟为逆阉王甫所谮，遽致身故家灭，说将起来，更觉令人发指。宋后不过中姿，且简言寡笑，未善趋承，是以正位今后，并不得宠，后宫妃妾，各思乘机夺嫡，互播蜚言，灵帝已不免思疑；渤海王悝妃宋氏，系是宋后的姑母，悝被王甫谗谄，佳耦同死，见前回。甫恐宋后抱怨，趁机动手，约同大中大夫程阿，捏言宋后听信左道，咒诅皇上；再经妃嫔等从旁诬证，构成冤狱，遂由灵帝下诏废后，收还玺绶，徙居至暴室中，活活幽死，后父酆及兄弟等，并皆被诛。厥后宫内侍臣，怜后无辜，各出私囊，凑集钱物，收葬后尸，及酆父子遗骸，归葬宋氏旧茔皋门亭。小子有诗叹道：
宋后枉死，王甫等权焰益张。当有一名公道的尚书，上书进规，欲知尚书姓名，容至下回再详。
臣被召问，以大鸿胪刘郃，前为济阴太守，臣属吏张宛，休假百日，汉制吏休假百日，例当夺职。郃为司隶，又托河内郡吏李奇，为州书佐，及营护故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班，郃不为用，致怨之状，臣屏营怖悸，肝胆涂地，不知死命地点。窃自寻案，实属宛奇，不及陟班，小吏进退，无关大抵；臣本与陟姻家，岂敢申助私党？如臣叔侄欲相伤陷，当明言台阁，具陈恨状；所缘内无寸事，而谤书外发，宜以臣对与郃参验。臣得以学问特蒙褒异，执事秘馆，操管御前，姓名貌状，微简圣心。本年七月，臣诣金商门，问以灾异，赍诏申旨，诱臣使言，臣实愚戆，唯识忠荩，出言忘躯，不顾后害；遂讽刺公卿，内及宠臣，实欲以上抒圣虑，救消灾异，为陛下建康宁之计。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讳饰，诽谤猝至，便用疑怪，经心之吏，岂得容哉？圣旨每下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思谴，除凶致吉，而言者不蒙延纳之福，旋被陷破之祸，今皆杜口结舌，以臣为戒，谁敢为陛下尽忠孝乎？臣季父质连见拔擢，位在上列，臣被蒙恩渥，数见访逮；言事者是以欲陷臣父子，破臣流派，非复发纠奸伏，补益国度者也。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不足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臣之愚戆，职当咎患，而前者所对，质不及闻。而朽迈白首，横见引逮，随臣摧没，并入陷坑，诚冤诚痛！臣一入监狱，当为楚毒所迫，促以饮章。饮，犹隐也，言被告姓名，无可对问。辞情何缘复问，死期垂至，冒昧自陈，愿身当事戮，乞质不并坐，则身故之日，犹重生之年也。惟陛下加餐，为万姓自爱！
灵帝启封展阅，却也不堪感喟。曹节适立在前面，早已眈眈谛视，只恨相距太远，一时看不清楚，又不便抢前明视，正在心中躁急；刚巧灵帝起座换衣，乃即趋近一瞧，已知大略，虽于本身无甚关碍，但据蔡邕劾奏诸人，统是本身翅膀，总不免暗里怀嫌；当下传告摆布，遂将蔡邕表奏的内容，鼓吹出去。咎在灵帝一人。邕与大鸿胪刘郃，素不相平，叔父蔡质，方为卫尉，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想系程璜的干半子，不然璜为宦官，怎得有女？璜因邕章奏中，曾有程大人将为国患等语，恐他指及己身，不如先发制人，免被劾去；乃阴令人飞章发密，诬称蔡邕叔侄，屡将私事托郃，郃不肯相从，遂致邕抱恨望，暗害郃身。灵帝又为所迷，即令尚书向邕诘状，邕上书自讼道：
赵苞之弃母全城，先人多悯其全忠，而惜其昧义；夫君与亲一也，亲不成弃，犹之君不成忘，为赵苞计，不如退兵守城，徐为设法，或啗以厚利，或佯为乞降，务使母得生还，然后再谋却敌；万一不能如愿，则为君弃母，亦为先人所共谅，何如锐图杀贼，忍视老母之遽膏锋刃乎？故苞之失不在于昧义，而在于少智；设令智士处此，当不如果之冒昧进战也。蔡邕之屡谏不从，已可引去；乃尚盘桓于廊庙之间，致为奸人所谗谄。微吕强，身家已夷灭矣，邕其亦有才无智欤？若曹节程璜诸人，罪不容于死，何足责焉。
臣伏惟陛下圣德允明，深悼灾咨，褒臣末学，特垂访及，斯诚输肝沥胆之秋，岂可顾患避害，使陛下不闻至戒哉？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祆变，以当怒斥，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灾眚之发不于他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为监戒，可谓至切。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而至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生则资藏侔于天府，死则丘墓逾于园陵，此时赵娆已死。两子受封，兄弟典郡；继以永乐宫门吏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门路纷繁，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严为防备，明设禁令，深惟赵霍，觉得至戒。今圣意勤勤，思明邪正。而闻太尉张颢，为玉所进；光禄勋伟璋，驰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叼时幸，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