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玉嬛嘟着嘴巴趴在桌案，顺手扯过梁靖留下的纸条，拿指头戳了戳。
谢鸿出自世家，算得上博学多才，为官之余，最爱的便是汇集金石铭文、拓印碑文、书画字帖，挨个辨认考据。他为官的那点俸禄，也尽数用在这上头。
现在客院空着，她想听故事都没人讲了。
而一旦他开口，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一定能帮永王扳倒太子，他妻女的性命却再也没了。
一张碑文誊抄完，簪花小楷整齐秀雅，她看了一遍，自发赏心好看，便先搁着渐渐看。而后靠在椅背，叫了声石榴，一盘荔枝便送到了跟前。
“外头有事就起来了。”冯氏坐稳，朝孙姑递个眼色，将世人屏退。
秦骁盯着荷包和陈九手里的另一件信物，目光骤紧，旋即添了阴沉气愤。
比方此时。
“不止令嫒，尊夫人也是。”陈九扯着嘴角，暴露白花花的几颗牙齿，笑容格外阴沉，“将军在狱中吃穿不愁，她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如何——李湛没奉告你，他帮你庇护的妻女，早已不在尊府？”
永王此行魏州，是为巡查八州军务，督查办案只是顺带。现在秦骁死咬着牙关不肯说，明显是晓得了秦春罗母女失落的事，他临时无计可施，只派人出去，搜索秦春罗母女的踪迹。
梁靖站了半晌，忍不住往东跨院那边去。
玉嬛内心感喟了声，将那纸条拿归去夹在书里，偶尔去后园闲逛，瞧见那空荡的客院，也只剩自哂的笑。回到东跨院，日子还是流淌，虽说刺杀案悬而未决，少了被恶人盯着的提心吊胆，便能舒畅很多。
太子位居东宫，陈九也是历练数年的妙手, 天然有手腕寻个空地，趁着深夜没人的时候, 跟秦骁说几句话。
“秦将军。”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将那荷包晃了晃, “认得吗？”
更何况，两个信物，就真能代表妻女在他手上？
秦骁满心震惊，慌乱、惊骇、担忧，妻女的面庞齐齐涌上心间，他无需多想便明白他的来意，“你是要我在前面会审时，供出……他？”
走至跟前，又觉夜色太深，他这行动实在高耸，自笑了笑，回屋取纸笔留个字条，说他有事外出归期不决，请她不必担忧。
秦骁心中一沉，看了半晌, 便踱步到狱门跟前。
陈九在狱中待了将近两炷香的工夫才分开，趁夜潜入谢家的客院，将秦骁透露的动静悉数禀报于梁靖。
梁靖悄悄站了半晌，走到跟前，见屋门的铜锁安稳，便翻窗而入。
对方明显是探查清楚了统统。
他入狱后，秦春罗不成能再上街乱逛，叫人盗取此物。那么，或者是对方仍然劫走了妻女，或者是对方潜入府中拿了这东西，不管如何，永王对秦府的保卫，已然靠不住了——
正入迷呢，窗外一阵脚步声轻响，旋即传来冯氏的声音——
两今后永王会审，梁元辅和随行的刑部官员坐在身侧，审了小半个时候，秦骁却愣是死咬着不肯说，既不供出真正主使，也不往东宫泼半点脏水。
……
甬道里虽有亮光，狱间里却逼仄昏沉。
梁靖站在檐下，抬眼时仿佛就能看到她跨进小院，盈盈站在满架紫藤下。
陈九似能猜透他的顾虑，稍稍靠近牢门，“尊府的景象，李湛不肯跟将军说，但以将军在魏州多年的运营，想必还是能探到切当动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将军别栽赃，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那句获咎人的话，也未需求将军亲口说。离会审还剩两日，将军且衡量吧。若想通了，给牢头递个话。”
浴血冲杀、斩敌无数，一颗心淬炼得冷厉刚硬，无所害怕。那张笑靥浮起时，却仿佛有鹅羽悄悄拂过心底深处最柔嫩的那块，带着一丝闷钝的疼痛，让他无端想起宿世顺风而行的宫廷女官。
她取了一枚剥开咬破，甜美汁液入喉，隆冬里甜滋滋的风凉。
明月高悬在半空，将满院景象照得清楚——屋檐下，一个简朴的包裹被吊在横梁上，里头装的应是轻软之物，偶尔随风微晃。站在甬道看畴昔，活像是在城楼吊起来示众的犯人，显眼又放肆。
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得如许俄然，无声无息。
实在是早有预感的，他跟谢家无亲无端，伤势病愈，天然会分开。
……
看来她是活力了，不然以她这般待嫁的年纪，哪会做这般老练无聊的泄愤之事？
玉嬛坐在劈面渐渐剥荔枝皮，随口问：“甚么事呀？”
那是女儿的贴身之物，这些年半晌不离。
梁靖听罢，神采肃凝，叮咛了陈九一阵，令他敏捷去往都城，请太子示下。
梁靖看了半晌，皱了皱眉，深沉的眼底却掠过笑意。
阴沉笃定的声音，如铁锤精密而用力地敲在心头，扯破统统的粉饰。
谢家危急临时化解，秦骁透露的动静也充足杀永王一个回马枪。
现在，她正坐在窗边，就着乳白细瓷瓶里晚开的芍药，渐渐地誊抄碑文。
不过半晌，侧间珠帘轻动，冯氏便走了出去。
说罢，没再逗留，也不取那信物，竟自回身走了。
“梁元绍的二公子，叫梁靖的，还记得吧？”
那小我行事古怪，叫人捉摸不透，偶尔暖和可亲，偶然却冷厉得吓人。宏恩寺藏经阁里逼问秦春罗时的阴沉语气，她回想起来便觉心不足悸。也不知她藏起秦春罗母女后，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但是魏州虽是梁家的地盘，毕竟官员稠浊，并非密不通风的铁桶。
透过冷铁栅栏，内里的狱卒站姿笔挺，投了狭长的影子。差异于长年看管监狱后懒惰世故的狱卒, 此人站姿如同出鞘的利剑, 面庞表面虽暗淡恍惚，眼底的精光却难以掩蔽。
——公然，这位主子并非坦诚之人。他已设法探到了秦府内的景象，晓得秦夫人和秦春罗失落后府里民气惶惑、乱成一团，永王却仍封闭动静，装出风平浪静的模样，只催他尽快吐出太子。
梁靖心头一副重担稍稍卸去，这日傍晚，便跟谢鸿说了声，筹算趁夜潜出谢府。
狱间独处，秦骁闷头思考，问及妻女景象，永王只说安然无恙，又是一通威胁利诱。
“小满呢？在做甚么？”
现在秦春罗的荷包落在此人手里，她的处境不言而喻。
忍不住就想起了客院，有一回外头送来荔枝，她筹办了一盘去送给伤员。成果梁靖没吃多少，她却揪着茂州的故事吃掉了小半，耗到后晌才回东跨院。
端五那日的刺杀案虽由永王亲身过问, 但卖力看管监狱的还是本来那波人, 因梁家对永王府忠心耿耿，永王也没在内里安排眼线。
“在内里誊碑文呢。”孙姑应着，请冯氏入内。
纸条落在玉嬛手里，白纸黑字，铁画银钩，那笔势开阔疏朗，足见气度。
玉嬛自幼被他熏陶，闲来无事，便会帮着誊抄辨认，也能帮很多的忙。
供出真相，谈何轻易？既然上了贼船，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即便供出了永王，临时保住了妻女的性命，等此事风波畴昔，他哪还能逃得出永王的天罗地网？不管哪条路，等候在绝顶的，仿佛只要一种成果。
永王身份高贵，乃是皇家血脉，这天底下敢直呼其名的能有几个？跟前此人能窥出他跟永王的暗中来往，敢透露这般不敬的态度，必然是跟谢府核心的保护有关。而他背后是何人教唆，几近呼之欲出。
暗沉冰冷的角落，秦骁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藏在袖中的荷包。
承担里装的是甚么，显而易见。
秦骁攥紧拳头，沉默不语。
还算熟谙的名字落入耳中，玉嬛瞧着冯氏的神采，有点不测。
“是供出真相。”陈九改正。
“娘。”玉嬛起家相迎，扶着冯氏在藤梯凉凳中坐了，端过那盘荔枝放在矮几，“这么热的气候，我还当你歇午觉没醒呢。”
这态度全然出乎永王料想，会审后，当即亲赴监狱。
如何会不认得？即便深夜狱中光芒暗沉，秦骁也一眼认出了那东西，伸手抢过来凑在跟前，上头绣工斑纹无不眼熟，乃至那模糊的暗香都熟谙至极。他出身不高，能爬到现在这位子，还是仰赖老婆的帮衬，伉俪俩膝下只要一女，掌上明珠般心疼。
不过也怪他考虑不周，先前藏身谢府，不得不坦白身份，以后琐事缠身，全部心机扑在永王那边，没找着合适的机遇跟她说明白。原想着告终手头的过后光亮正大地登门，成果府里猝不及防地遇见，竟闹出这么个大曲解。
陈九盯着他，俄然咧了咧嘴，藏在袖中的右手探出, 掌心是个半旧的荷包。
进退维谷、身陷绝境，当天早晨，秦骁便给牢头递话，请来了陈九。
写完后，还慎重其事地抚平，拿镇纸压在书案上。
这动静令秦骁震惊，那脱口而出的“李湛”更是令贰心神巨震。
而秦骁则始终沉默着坐在角落，牙关紧咬。
秦骁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发觉有东西丢在身上，当即惊醒坐起家子。
秦骁当即嘲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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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取走的是贴身信物，下回取走的，恐怕真就是妻女的项上人头。
秦骁目光蓦地添了锋锐，“她在你手里？”
养伤客居这么久，全部谢府高低，来这边最勤奋的便是玉嬛，或是看望伤势，或是送些吃食，或是嫌闷来他这儿讨故事，裙裾翩然，笑意委宛。
见玉嬛趴在桌上，蔫头耷脑的似在想苦衷，便是一笑，“气候热，又没精力了？”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四周又重归沉寂，秦骁坐回冷硬的床板，手里死死攥着荷包。
陈九神采纹丝未动，“她们的性命，都系在将军身上。刺杀朝廷命官不是小事，都城里都等着看李湛审案的成果，想必将军不会昧着知己，将这脏水泼往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