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朝堂夺嫡暗潮云涌,东宫与永王各施手腕,世家为保住秉承数代的好处而排挤争斗,终究令百姓遭殃、民不聊生,孤负了万千将士拿性命热血换来的边疆安宁。曾跟他许下婚约的女人葬身宫廷,他的亲人和好友也在永王的诡计狠厉下,挨个丧命。
——小尽是玉嬛的奶名,因生在二十四骨气里的小满那日,便取了这名字。
“晏平。”梁靖有些怠倦的垂眼。
她撒起娇来,那双眼睛便似笼着雾气,无辜得很。
她这般扮灵巧,恐怕是又偷溜出府去玩,怕被谢鸿惩罚,来她这儿找庇护。
“梁靖不是还没结婚吗,就轮到他弟弟了?”
“竟会有如许的事!”谢鸿目光微紧,诘问道:“那追杀你的人……”
但是一场大梦醒来,沧海桑田,世事倒置。
闻声开门的动静,玉嬛忙搁了笔,快步走到跟前,含笑撒娇,“娘!”
等主子回禀说府外统统如常,没甚么可疑的人,才算是放心,叫冯氏多拨些人顾问。
他被救下后,随身的剑也被谢家仆人从后园寻回,放在枕边。现在房中无人,他紧皱着眉头缓缓擦拭剑锋,目光不再涣散衰弱,却如暗夜中负重顺风的行客,刚毅而冷凝。
“那日去梁家,老夫人还特地提起了小满,说她也十四岁了,问我可曾遇见中意的婚事。听那意义,她还惦记取小满,想把她娶进梁家去。”
他虽正被太子打压,算是身在窘境,却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虽未能探出秘闻,但察言观色,看言行举止,这晏平也不是心胸不轨的人。见他实在精力不济,便安排人照顾,带着妻女出来,又命人到府邸四周查探。
梁靖喉咙里轻咳了声,旋即低声答复:“多谢拯救之恩。”
——谢家府邸占地很多、里头住的人却未几,屋舍住处皆非常宽广,当初搬出去的时候,冯氏便特地斥地了几处花圃,按花木骨气栽植,平常又有仆妇经心顾问,每日剪新奇的来插瓶,几近四时不竭。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这么客气。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梁靖来谢府,是赶在谢鸿遇刺前化解家破人亡的惨事,对谢鸿佳耦实则知之未几。
谢鸿忙扶住,令他躺着,“不必不必,小兄弟想多了。”
玉嬛莞尔,陪着冯氏进屋喝了杯茶,便将事情说了。
……
“女儿晓得错了。”她垂下脑袋,牵住冯氏的衣袖,“是比来内心发慌,传闻宏恩寺体例事,才溜出去的,前后也就大半个时候。自罚多抄两篇书,好不好?”
冯氏拿她没体例,在她眉心轻点了点,责怪,“晓得错就好。过两天梁府设席,到时候带你去散散心,等过了这阵子,就不拘着你了。好不好?”
这明显是探听秘闻了。
而很多事,都是在谢鸿遇刺后,垂垂偏离正轨。
客院中,梁靖却没这等闲心。
算起来,离谢鸿被刺、永王驾临魏州的日子已不远,他藏在府里能帮得上忙。
十岁进京读书,十四岁出门游历,三年后科举考了进士功名,武安侯府的二公子梁靖,是名冠魏州的才俊,在藏龙卧虎的都城都很驰名誉。当初他凭本领高中进士,没仗着家属权势留在都城为官,而是去了边地,在军中历练磨砺,练就浑身本领,也博得个五品职位。
考虑几个日夜后,梁靖改了主张。
“梁元绍的三公子,梁章。”
梁靖就此在谢家住下,玉嬛也松了口气。
郎中是谢家常请的,见了谢鸿,从速起家施礼,听谢鸿问伤势,便照实答复。两人嗡嗡说着话,旁人也不敢打搅,满室温馨里,本来在榻上昏睡的梁靖缓缓睁眼。
玉嬛等了全部后晌,傍晚时分,谢鸿和冯氏才乘车回府。
“被我甩开,走远了。”梁靖顿了一瞬,弥补道:“若尊府不便利,我……这就分开。”他身材虽受了重伤,薄弱衣衫下健硕的胸膛却表面清楚,宽肩劲腰,手臂有力,咬着牙使极力量,还真就摇摇摆晃地半坐起来,筹算带着浑身的伤告别似的。
梁靖对谢家的事插手太晚,只晓得永王当时是寻了个跟谢鸿有私仇的人做替死鬼,把刺杀朝廷命官的脏水泼向太子,狠狠踩了东宫一脚,却不知真正刺杀谢鸿的是谁。
灯烛暗淡,罗帐半卷,冯氏才盥洗罢,满头青丝拢在胸前,背靠缎面软枕。
“爹,他醒了。”
现在梁靖已二十,本该回京谋个官职,文韬武略,正可发挥拳脚。
……
他没去都城,而是藏匿行迹来了魏州,没跟家人流露半点动静。
说话间,将两个安然符袋放在冯氏掌心,轻咬嫩唇,标致的眼睛偷觑冯氏神情。
谢鸿是在贬回魏州司马后不到两月便遇刺身亡,大抵在四月尾。随后,永王受命查案,咬定是太子暗中教唆,仓促结案。玉嬛被永王带走,淮南谢家也由此深恨太子,断念塌地投奔永王。
……
都城里夺嫡的情势,也是在当时渐渐从太子倒向永王,终至太子被废、永王即位。
这边梁靖为谢家性命策划,正院里,谢鸿自幼读书,几近没碰过刀剑,也不知伤害邻近,从衙署返来后,头疼的倒是玉嬛的婚事。
冯氏未料会有如许的事,甚为不测,来不及安息,便往客院走,打发人去请谢鸿。
和盘托出并无好处,遂挪开目光,道:“被追杀。“
因念着客院里那人伤重,玉嬛特地多剪了一束,整齐斜逸地搁在瓶里叫人送去。
梁靖记得很清楚,在他回京谋职后曾产生的事情——
凌晨起家,玉嬛盥洗打扮罢,如常地去花圃里剪时新的花草插瓶。
客院里门扇紧掩,玉嬛也没张扬,只叫石榴带人守着。等谢鸿出来,石榴忙在前打帘,引入客房。
不知是被那身骇人的鲜血以毒攻毒地破了迷障,还是宏恩寺那安然符果然有效,她那恶梦也轻了很多,起码不再半夜三番五次地惊醒,只是内心还是空荡荡的,不太结壮。
孤身赶路,梁靖又存着查探永王秘闻的心机,途中顺手探了对方几处老巢,碰到些费事,受了点伤。因而将计就计,将那三分伤势装成九分,在皮肉割出淋漓血迹,倒在谢家的瓢泼大雨的后院里,名正言顺地住了出去。
梁靖还在内里昏睡,面色仍旧惨白。
亭外一丛牡丹开得恰好,鲜艳柔旖,更衬丽色。
这般苦心,天然不是临时起意。
宿世得知玉嬛身份后,梁靖实在查过旧事。
榻边围了很多人,圈椅里坐着的是谢鸿,世家出身的清贵文官,风韵如玉,言谈安闲。她的中间是夫人冯氏,云髻堆叠,鬓发如鸦,端倪沉寂。玉嬛则站在她身边,长裙束腰,色如烟柳,纤秀的手搭在冯氏肩上,那双眼睛却正打量他,猎奇而担忧,如春水潋滟。
府里留了客人却来路不明,这事终须请谢鸿决计。
目光触到相互,梁靖心神微动,玉嬛倒是面露忧色。
谢鸿点头,将手里的药方递回给郎中,笑了笑,“郎中说伤势颇重,外伤在其次,只是失了血,须好生静养,药已有人去抓了,你尽管放心。不过——你重伤成那样,实在叫民气惊。魏州城里比来风平浪静,也没传闻过有甚么贼人出没,不知你是……”
冯氏摇了点头,“不是那么回事。梁靖也快了,我传闻二房的薛夫人中意沈家那位女人,沈家也成心跟侯府攀亲,就等梁靖返来定下婚事,两边算是门当户对,大家都感觉是好婚事。我们小满这婚约又……你如何筹算的?”
一句话提示世人,均齐刷刷看向梁靖。谢鸿的目光也从郎中开的那张药方上挪开,将梁靖神采打量过,问道:“小兄弟伤得不轻,能说话么?”
更别说声音柔嫩,跟院里养的那只小奶猫似的,楚楚不幸。
谢鸿有公事缠身,先往书房去,冯氏则径直回院,叫人快些摆饭。一进院门,就见凉亭里女儿端坐执笔,正认当真真的摹字。
冯氏双袖微拢,没像平常似的揽玉嬛入怀,尽管温馨瞧着她笑。三十余岁的女人气度高华,堆叠的云鬓间金钗衔珠,端庄而不失温婉,身上穿弹花暗纹的缃色对襟衫,底下一袭竹青长裙,绣工精美、裁剪得体,就那么温馨站在甬道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花枝暗香,怡民气神,对养伤有好处。
谢鸿本来在翻书,听了这话神采稍肃,坐直身子,“她是筹算说给谁?”
玉嬛对着她洞若观火的目光,垂垂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