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恩人
叶云舒很有些讶然,因而正襟端坐。只见谢婉芝从腰间摸出那杆黄铜烟管,缓缓吸了几口,幽幽道:“我母亲的娘家本来是京畿一带的大贾,世代经商,家资颇丰,却因为出身太低,受人白眼。我外祖父就想给我母亲招一门清贵的婚事,好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几经周折,终究将我母亲嫁入了关陇谢氏一族。”
叶云舒的神采刹时变得惨白,谢婉芝却笑着说道:“但是,阎王还是不收留我。待我醒转,已经不在教坊里。本来,我被老鸨转卖给了风雨楼。”
马车陡峭地行驶着,谢婉芝斜斜靠着车缓缓吐着烟,持续说道:“族中的那些白叟只想着如何利己,谁又会来体贴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继母在族长那边反咬我一口,说我闺门不检,诽谤嫡母,女德有亏,冶容诲/淫。她是当家主母,我天然百口莫辩。”
“我被押在缧绁当中整整三月,只要邻里黄妈妈见我实在不幸,来看过我几次。谢家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只但愿我在牢里死了,好保住谢氏的名誉。我托黄妈妈捎信到远在京都的外祖家,也杳无音信。”谢婉芝微浅笑道,“也是天不断我的活路,就在我被判极刑,即将秋后问斩之即,皇贵妃曾氏薨。先皇为爱妃超度,大赦天下,我从斩立决改判为官卖,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谢婉芝叹了一口气,连烟灰落在手背上都不自发:“可惜,我母亲嫁入谢氏后过得并不好。当时节,我父亲家早已经家道中落,不过空有一个王谢望族的名声罢了。家中负债累累,度日维艰,却恰好还端着清贵的架子,自视甚高,看不起我外祖一家。两家又相隔数千里,垂垂便断了来往。”她唇边弯起一抹讽笑,“我外祖父做了一辈子的买卖,这桩买卖却折了大本,不但赔上了女儿,还赔了嫁奁,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捞到,不知他白叟家内心悔怨不悔怨。
走出了归雁庄,叶云舒转头看了看,非常可惜道:“竟还是一无所获。”
谢婉芝掸了一掸袍袖上的烟灰,持续说道:“我终究规复了良家子的身份,却不晓得该何去何从。当时,女子还不能独立流派,唯有遵守三从的古礼。而我父亲已死,只能遣返本家,投奔继母和弟弟。继母于我而言,已是不共戴天之的仇敌,我只想长生永久不要再见她,如何同她共处一室?当时节,我才俄然明白欧阳将军为何会说出那句‘给你指一门婚事’的话来。”她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本来,欧阳将军不但是个豪杰,亦是一个心机周到而和顺体贴的人。
叶云舒“啊”了一声,随即掩开口,怔怔地看着谢婉芝沉寂的侧脸。
谢婉芝道:“我当时候万念俱灰,只感觉本身的平生都被面前这个恶棍给毁去了。因而羞愤交集,怒不成遏,捡起房中的纺锥便刺中了那恶贼的咽喉,只是一时失手,竟将那人刺死了。
谢婉芝冷冷道:“这人间本就没有甚么天理公道,强权者便是天理公道。”她又吸了几口水柳烟,“经此一事,那地痞更加肆无顾忌,继母更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终究有一日,那狗贼趁人不备,潜入我的内室,将我□□了。”
“但是,遣归的日子一天一天邻近,我心急如焚。小环姊姊最是古道热肠,又出面恳求欧阳将军,将我送入了将军府。阴差阳错下,我竟成了欧阳长雄身边的一名侍女。”谢婉芝幽幽叹道,“人的平生便是如此休咎不定,如同水面上的浮萍,随波逐流,永久不晓得下一刻将会产生甚么。”
“欧阳将军公然未曾食言。只在一月以内,我的冤案便得以昭雪。当年错判此案的县府官员被撤职免官,府衙、道衙均遭到连累,还彻查出陇西一带十三位府官贪赃枉法。这便是同嘉年间驰名的关陇清除案,云舒,你应当记得吧?”
谢婉芝点点头:“恰是燕都城最负盛名的艺伎馆。”她悠然地吸了一口烟,“救下我的,便是当年艳绝京师的名/妓,康河八艳之首,苏小环。”
谢婉芝点头道:“苏小环是京师第一名/妓,所来往的来宾非富即贵,欧阳长雄便是她的恩客之一。”她缓缓地吸着烟,微眯了眼睛,仿佛在回想极悠远的旧事,“我当时不过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如许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严峻得声音都在颤栗。但是欧阳将军却耐着性子听完了我的赘述。他问我,将来想做甚么?或者,但愿他能给我指一门如何的婚事?我当时脑中一片混乱,脱口便道,我甚么都不要,只求规复我良家子的身份,让我插手科考,求取功名。
谢婉芝靠在窗桓上,用左手覆住本身的双目:“命固然保住了,名籍却入了乐籍,此生此世也没法翻身了,即便本身将来有了后代,也要入此贱籍。我少年时曾想着有朝一日金榜落款,不过昙花一现罢了,旧事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如同幻影斑斓。”谢婉芝又是一笑,“我从陇西一向被转卖到燕京,老鸨见我会识文断字,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便感觉奇货可居,也不急着叫我接/客,只是叫人每日调/教我,我实在忍耐不了如许的欺侮,亦觉生无可恋,便想着一死了之。只是那鸨儿看我甚紧,一概绳索剪刀都匿藏起来,不叫我瞥见,又日日夜夜地派人盯着我,本来想死也是不轻易的事。”
她的手收拢又放开,仿佛下了极大的决计,喃喃道:“最好不是他。毕竟他是苏小环的儿子,我实在不想对不起小环姊姊。”她转过脸来看着叶云舒,微浅笑道,“云舒,可想听听我的旧事么?”
“她是一个美人,我这平生中再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用在苏小环的身上,涓滴不过分。她精通乐律,能作盘中舞,还画得一手惟妙惟肖的兰竹,京中的达官朱紫争相求购。”谢婉芝的神情很有些欣然,“但是,又有何用呢?一个乐籍女子,即便色艺冠绝,毕竟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叶云舒点头道:“门生记得,只是没想到,这场清除背后的引线倒是大人的冤案。”
“可惜天意弄人,我十三岁那年,父亲过世了。继母芳华守寡,天然不幸,只是谢氏乃关陇望族,毫不准族中孀妇再醮。她开端还持身守节,只不出半年便熬不住,同邻近的一个地痞勾搭上了。那地痞本就是个地痞败落户,贪财好色,更没有甚么廉耻之心,出入我家并无半分顾忌,乃至几次三番地要调戏我。我当时年纪尚小,非常惊骇,就去族中长老那边央告,想找个庇护。”
手中的烟管垂垂燃烧,叶云舒赶紧上前给她添火,只是双手不住发颤,连续点了几次,都没有扑灭。谢婉芝笑道:“旧事已矣,不过一个故事,云舒不必介怀。”
“我犯了杀人的重罪,被邻里送到了府衙。本来那恶贼行淫在先,我为保名节而失手伤人,按律理应轻判。但是,在存亡枢纽,却没有一小我情愿为我作证。继母怕本身的丑事鼓吹出去,矢口否定那地痞几次欲对我不轨的原委。谢氏宗族为保住清誉,也不肯承认我被奸/污的究竟。我抱屈莫白,穷途末路,才晓得甚么叫做上天无路、上天无门。
“当时节,康河上来交常常的画舫都一片鼓噪,鸨儿也慌了手脚,吃紧忙忙地叫人潜水下去救我。我被几个男人七手八脚抬上来,认识却还复苏,只晓得这回死不成,归去天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而一咬牙,向岸边的石墩子撞去,当场血溅三尺,昏死畴昔。
谢婉芝面沉似水,径直上了马车,叶云舒仓猝跟了上来,道:“恩师接下来有何筹算。”
叶云舒道:“是,欧阳将军?”
谢婉芝点点头,缓缓道:“沈眉用心搬出苏小环,便是想动之以情,乱我的分寸。”她闭目想了想,又道,“这件事,我总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即便沈碧秋真的是苏小环的儿子,我也不能是以而姑息了他。”
“我母亲在谢家日夜劳累,很快积劳成疾,在我三岁时便放手人寰了。我父亲也不很悲伤,只隔了数月,便娶了后妻。继母一向待我不冷不热,厥后又添了弟弟,就更加瞧我不扎眼。我那父亲倒还念些旧情,照驰王谢闺秀的教养,催促我读书识字。我自小便憋着一口气,只感觉人间男欢女爱都是虚妄,坚信书中才有黄金屋,便想着将来插手科考,好出人头地。
叶云舒道:“恩师还是思疑沈眉?”
叶云舒怒道:“这妇人的心肠如此暴虐,莫非就没有天理了么?”
谢婉芝的话音还未落,马车却在这个时候蓦地停了下来。车厢收回狠恶的震惊,谢婉芝手中的烟管震落于地,烟灰洒落在毛毯上,灼烧出几处焦黄的孔眼。叶云舒撩开窗帘的一角,神采倏然一变,低声道:“恩师,不好!我们被包抄了!”
谢婉芝看着叶云舒:“云舒,你晓得甚么叫做绝处逢生遇救星么?”她的脸上有着温婉的含笑,“在此生最绝望的时候,我碰到了苏小环,她不但是我的拯救仇人,亦给了我存活下去的勇气。
叶云舒道:“风雨楼?天下第一楼?”
谢婉芝道:“我所剩的时候未几,但却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遇。”她略想了想,“加派人手,十二个时候,日日夜夜盯着归雁庄的一举一动。”
“欧阳将军当时就愣住了,随即笑道,小妮子志不在小啊。我这才抬开端,细心看了他一眼,顿时感觉面前这位欧阳将军俊才丰神,如同天神下凡普通。他同小环姊姊站在一处,比如是金童玉女,光彩照人。
“小环姊姊与我,固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但她却很有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总喜好脱手互助,不失为风尘侠女。她花了重金从教坊的鸨儿手里将我赎出,不过是因为怜悯我的境遇。只可惜,我是官卖的罪身,毕生不得离开乐籍,一辈子都得倚门卖笑,老死青楼。除非,有人可觉得我昭雪,给我伸冤。我本觉得此生此世都不成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小环姊姊却将我举荐给了她的一名入幕之宾。”
叶云舒低低说了一声“是”,却感觉内心五味杂陈,竟没有勇气看谢婉芝一眼。只听谢婉芝持续不徐不缓地说道,“当时,燕都城的风月场每月都有一次夜游康河的□□会。官/妓和私/妓都妆冶妖娆,站在船头,倚户卖笑。我心中存着对那鸨儿的恨意,故意叫她倒霉,便也盛装跟在她的船上,一起灵巧得很。鸨儿觉得我转意转意,天然非常欢畅,待船行至康桥下,我瞅准了机会,便从船头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