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因缘
杨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着,他的右手紧握着拳,仿佛在死力禁止着内心的情感。陈商却俄然站起家来,他的神采淡然,眉宇间仿佛笼着一层哀戚之色,淡淡说道:“我有些倦了,你们临时慢聊。”说着径直朝里屋走去。
“他先是借刀杀人撤除杨克,而后逼死杨显,圈禁杨业,摈除杨鸿,独一至心相待的,只要皇妹琅琊公主杨姿。乃至于垂死之际,兄弟已经全数被他屠尽,而你祖父杨希夷尚且年幼,主幼国疑,内忧内乱,赫连/城的铁蹄在关外逡巡不去。杨朗不得已,才指大长公主杨姿为摄政王。正因如此,才有了大清女帝临朝的先河,才开了你祖父得以传位帝姬的先例。”
段从嘉道:“杨朗的那小孙女杨真真同她爷爷活脱脱是一本性子,既凶险又狡猾,如何就生出你如许的娃娃来呢?老夫左看右看,也觉着你们不像是母子啊。”他嗤嗤笑道,“若不是杨诺诸子夺嫡,当年担当皇位的便是秦王杨显,毫不会是皇四子杨朗。如此的话,你这小娃娃又会在那里呢?”
杨琼在旁淡淡道:“前辈对赫连一族的家事果然知之甚多。”
陈商嘲笑了一声:“若太/宗天子多活一些年事,渤海郡国只怕早已灭,怎还会遗患至今。”
何晏之感觉胸口被人重重一击,幼年时的旧事记不逼真,朦昏黄胧的影子却如魅影普通回旋在影象深底,那些画面晦涩而沉重,让人不肯回想。他怔怔地坐着,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只听段从嘉又道:“渤海郡国本无中原的礼节纲/常之分,即便父子之间亦能够互换姬妾。昔日,赫连勃勃常常将本身享用过的美人送给本身的兄弟子侄,他的宗子乃至将本身的老婆送入父亲的后宫。中土之人听了或许感觉荒唐,但于他们而言,不过像是互换相互喜好的马匹弓箭罢了,没有甚么要紧。”
一时之间,室内沉寂无声,唯有暗香浮动,袅袅不断。杨琼面有讶然:“如此说来,当年渤海国主赫连/城岂不是前辈一母同胞的手足?”
段从嘉尽管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这小娃娃倒甚是敬爱。”他见杨琼微微蹙起双眉,眸中似有不悦之色,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杨真真如何生了你如许一个天真烂漫的儿子?阿谁皇宫里阴沉森的,难为你竟活到了明天。”
段从嘉哈哈一笑,漫不经心肠闲逛动手中的酒杯:“本是同树之花,风吹各飘天涯,他自是做他的国主,我还是做我的游勇,井水不犯河水。我那兄弟生前固然享尽繁华,倒是夙兴夜寐,只怕安稳觉都没睡上几个,年纪不到半百便死了,如许想来,倒还是我这老朽之身清闲安闲一些。”
何晏之拱手道:“恕晚生孤陋寡闻,还请前辈见教。”
段从嘉亦看着何晏之,目光倒是幽深,仿若像是看破了他的苦衷般,缓声说道:“渤海国灭后,赫连氏率族人退回白山之阴,旧部各自分裂,一蹶不振。”他懒懒笑道,“赫连勃勃有一个本领倒是大清天子所不能及的,小子,你可晓得?”
杨琼亦道:“陈公前辈所言极是。太/宗天子的功劳,确切无人能及。但是,若不是太/宗诸子争位,大清亦不会元气大伤,使得赫连/城趁虚而入,割占雁云十六州。时隔三代,才一雪前耻。”
段从嘉哈哈笑道:“所谓子孙不肖白费功,我那兄弟如果泉下有知,必然气得半死。赫连哲木朗那小子还展转找过老夫,想让我助他一臂之力,去掉老二无殊,甚是煞费苦心啊。”
段从嘉哂然一笑:“赫连一族中人多是孔武有力,既好杀/戮,更好女/色。赫连勃勃的后宫姬妾成群,渤海之以是灭国,与他纵/情/声/色犬马,亦不无干系。”他抬头喝了一口酒,点头感喟道,“酒/色之属,实在是诱人,我一介老朽,还是沉湎难以自拔,何况赫连勃勃乃一国之君乎?就算他不想要美人,底下那些抬肩舆的也会替他网罗美女充/盈/后/宫。赫连勃勃共有九个儿子,十一个女儿,这后宫当中的美人想来不会少于三四十人,实在是叹为观止啊。”
杨琼如有所思,苗条的手指轻叩桌案,道:“赫连勃勃身后,他的兄弟和子侄各怀相互,战死的战死,降清的降清,远遁的远遁,盘据的盘据。渤海女真起于苍茫,而后归于漠北,世事循返来去,成坏住空,大略如此。赫连勃勃的三个儿子赫连无殊、赫连哲木朗和赫连赤丹,至今还在为了大小赫顿的弹丸之地争得你死我活,比起他们曾祖父赫连/城挥鞭南下,割占雁云十六州的霸气,委实好笑。”
段从嘉转头看着陈商的侧脸,轻叹道:“在你内心,杨诺天然是大清最贤明神武的天子。”
何晏之如有所思:“未曾想到这段前辈竟同赫连家属有这等渊源。”他想到赫连/城之子乃赫连百丈,赫连百丈之子便是赫连勃勃,如此想来,面前这位白叟竟然同本身另有几分血缘的牵绊,这天下之事,果然是机遇偶合,谁又能猜想,在这荒郊田野,竟然还能碰到本身曾祖辈的先人呢?
陈商紧握动手中的酒盏,低声喝止道:“从嘉,适可而止罢!”
他轻声喟叹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此大家间俱是人缘集会,缘聚则有,缘散则无,没有后果,又哪来的结果?没有前仇,又何来的后怨?就如你二人本日能来到此地,又碰到我们这两个老朽,亦是你的人缘。衙前镇上吸血鬼怪出没,我和从嘉觉得血衣神功又重出江湖,只怕是百里追云当年埋下的祸端,故而一起追踪至此。百里追云是从嘉的生母,我不便多言,血衣神功的事,从嘉自会给你们解释。”言毕,也不看段从嘉一眼,回身挑帘进了里屋。
段从嘉用他右手残存的两根指头捏着酒壶,嘻嘻笑道:“好歹他们也是我那兄弟的子子孙孙,固然十足都不成器,老夫也不想他们个个死无葬生之地哪。”他眉梢微微一挑,眼角处竟模糊有多少媚色,何晏之更感觉此人确切面貌出众,竟是天生媚/态,即便年事已长,犹带风骚。
段从嘉自发讲错,起家游移着唤了一声“阿芒”。陈商的脚步稍稍一滞,在门边停了下来,抬头轻叹了一声,道:“江山代有秀士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哪。”他转过身,目光却看向杨琼,“昔日太/宗五子,齐王杨业、秦王杨显、孝章太子杨克、楚王杨朗、晋王杨鸿,个个可谓人中龙凤。平心而论,你的曾祖父杨朗并非其中俊彦。论文韬武略,他不及秦王显,论文章斑斓,他不及齐王业,论行军布阵,他不及晋王鸿,论嫡庶尊卑,杨克才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但是,论诡计狡计,玩弄民气之术,则无人能出其右者。他能夺得皇位,也不算甚么料想以外的事,阿谁位置,本就是由血腥培养,没有人能够干清干净地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