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邪功
段从嘉定定地坐着,随之摆了摆手:“她平生与欧阳丽华决斗三次,次次都输了。最后一次,她合该是赢的,但是……”他捏着酒盏的手指越收越紧,神思迷茫,连双眉都纠结起来,很久,寂然一笑,“在最后关头,血衣神功的反噬破了她的内力,她终究还是败在了欧阳丽华的剑下。只是,欧阳丽华固然胜了她,却也力竭而亡。”
“赫连天哲身后,赫连/城担当王位,便奉母亲百里追云为崇高王太后。我这个兄弟最是孝敬,对百里追云向来言听计从,一时候,我母亲在渤海郡国可谓呼风唤雨,不成一世。她一辈子为所欲为,杀人如麻,繁华繁华对她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已不值一提。她心中真正的所求,却还是幼年时的固执,便是克服师妹欧阳丽华,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段从嘉摇了点头:“此言差矣。我母亲不过是应了天时天时人和,南陈本就积弱,又受制于几大世家,即便不是灭在杨诺的手里,也会灭在杨朗、杨姿,或者杨希夷的手里。”他看了一眼杨琼,“就如同欧阳氏一族,固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终有日薄西山的那一天。
“百里峥自发有愧于侄女,便死力拉拢二人,师命难违,我父亲只好应允。他当时有个红颜知己,是师弟谢峰的胞妹谢云。”他的目光垂垂温和起来,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云姨她最是和顺可亲,却恰好因为我父亲而孤负毕生,安葬了大好芳华。我母亲从天山赶光临安,欲杀云姨泄愤,谢峰天然不依,与之大打脱手,还拿剑逼着我父亲娶他的mm。二人大闹延庆宫,当时候,欧阳丽华已经是南陈宪宗的皇后,出面补救,仅在二十招以内,便打败了百里追云。今后,他们师兄妹四人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段介安笑而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琼,俄而,淡淡道:“以欧阳间家为首的江南武林夙来与关中诸派不睦。宋末,关中推净水帮帮主庄慕贤为盟主,才与江南武林暂为修好。但是,庄慕贤身后,其遗孀令狐寻梦为代帮主,而后再醮杨豪杰,推杨豪杰为净水帮帮主,至此,与江南武林的嫌隙日盛。欧阳氏与陈氏联婚,结为秦晋之好,南陈三代国君中,肃宗陈彦和宪宗陈深的皇后都是欧阳氏的嫡女。是以,南陈虽亡,欧阳氏犹存,为江南无冕之王。”他懒懒靠在椅背上,眉梢微微一挑,目光当中很有戏谑之意,“杨家人对欧阳氏夙来非常顾忌,杨真真倒真是奸刁得很,刃人不以刀剑,只是‘杨琼’这个名讳和皇宗子的身份,便将欧阳氏的远亲先人变作了杨家的孝子贤孙哪!”
“我母亲身负仙颜和武功天下无双,想不到竟被小师妹抢去了风头,武功当然不及,乃至连边幅也略逊了一筹。她本就善妒,又自忖是上一代教主的独生女儿,深恨本身的叔叔百里峥偏疼外人,将无形无相心法传给了小师妹,乃至连衣钵也要拱手别人。百里峥只要这一个侄女,从小宠嬖,对她睁一眼闭一只眼,她更加有恃无恐,因而将玉虚宫闹得鸡犬不宁。
“百里追云一向对本身被陈深和欧阳丽华逐出南陈之事耿耿于怀。她用心抨击,日日蛊动赫连天哲与大清缔盟,毁灭南陈。南陈与渤海,中间隔着大清,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赫连天哲亦无南下牧马之心,只是不时骚扰大清边关,掳掠一些金银钱帛罢了,但是,禁不住百里追云的枕边风,毕竟是动了心。当时的清帝,太宗杨诺早有兼并南陈的筹算,不过顾忌北有渤海郡国,南征会使北疆不靖,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赫连氏主动缔盟,的确求之不得。”
他的唇边暴露了一抹讽笑,抬头又喝了一口酒,持续说道:“我母亲便抛下了我,分开南陈,一起隐姓埋名北上关外,到了渤海郡国的都城叶赫,化名云梦蝶,嫁给了当时渤海郡国的国主赫连天哲。她生而美艳,体有异香,又惯会巧舌狐媚,便深受赫连天哲的宠嬖,而后生下王子赫连/城,摇身一变,竟成了渤海郡国的云妃娘娘。
杨琼沉吟道:“但是,奇特的是,我师父萧九渊从未吸食过人血,我少时练功时也未曾要吸食人血。并且,血衣神功既然是至阴至毒的工夫,却为何我教中的内力均是纯阳内功?”
段从嘉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娃娃可真是杨豪杰的好子孙哪!”他将手中的酒盏一放,缓声道,“但是我所讲的,却都是究竟。我且问你,大清的官史上,可曾有只言片语提到昔日清军首级小清王段介安的下落?关中四杰当中,谢三和段介安的名讳为何又讳莫如深?”
何晏之如有所悟:“那么,真正的无形无相心法呢?莫非已经失传了?”
杨琼道:“前辈的母亲复姓百里,但是与我教第十七任和第十八任教主百里嵘、百里峥兄弟有关么?”
段从嘉笑眯眯地看着他:“萧北游也是萧九渊的独子,萧九渊却为何将教主之位传给你呢?”
段从嘉笑着点了点头,声音却降落下来,“百里追云平生当中最嫉恨的人是欧阳丽华,而最爱的人,想必亦是她……我母亲武功被破,毕生的敌手却已死,她平生都未能赢过欧阳丽华,毕竟不能成为天下第一,因而了无生趣,便举剑自刎了。”
段从嘉微微点头:“她为了一雪前耻,打败欧阳丽华,竟对本身独一的血亲痛下毒手,不料用毒太过,却毒死了本身的叔叔。可惜百里峥为了袒护本身侄女的罪过,临死前还在为她着想,将本身假装成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而死,临时瞒过了别的三个弟子。百里追云的心肠如此暴虐,对于我父亲而言,如同恶梦。他为了摆脱她,最后,绝壁放手,丢弃老婆,遁入佛门,在终南山剃度为僧。
段从嘉一笑:“不错。我母亲便是昔日烈火教教主百里嵘之女。”他看着杨琼,“百里嵘过世后,将教主之位传于兄弟百里峥。百里峥有四个弟子,大弟子是我母亲百里追云,二弟子是我父亲段景仪,三弟子是昔日冷月山庄的庄主,圣手银针谢峰。最小的弟子,便是当时欧阳间家家主欧阳杰的长女,厥后的南陈昭清皇后,欧阳丽华。”
杨琼抬起下颌,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听足下这么说,莫非是要替本身的先人鸣不平么?”他不住嘲笑,“向来天下逐鹿,能者居之。且非论关中四杰的存亡功过,终究安定中原,驱除鞑虏的倒是我杨家的先祖!这个天下终究亦是杨家的天下!”
杨琼微微一怔:“本教教史上倒未曾提及百里教主的门徒,只是提及第十九任教主乃南陈皇后,师从于百里峥。”他微微一皱眉,“既然百里追云是百里嵘之女,百里峥为何不将教主之位传于本身的侄女呢?”
何晏之道:“如此说来,百里追云终究是被欧阳丽华所杀?”
段从嘉持续喝着酒,娓娓而道:“我父母亲身小便有婚姻之约。我祖父段介安是个任侠之士,夙来敬慕武林豪杰,与百里嵘很早便熟谙,二人气味相投,一时髦起,便定了后代婚约。”他摇了点头,感喟道,“但是,这实在是一段孽缘!百里追云固然并不非常爱我父亲,却要我父亲对她惟命是从。而我父亲恰好又是一个风骚情种,身边莺莺燕燕无数,这更加惹得我母亲不悦,她向来都是予取予求,便必然要段景仪娶她为妻。
“你……”杨琼紧握着双拳,双唇微颤,却说不出话来。何晏之仓猝起家扶着他坐下,杨琼微微一挣,终究还是闷声而坐,只是紧抿着唇,面色极其阴沉。何晏之扶住他的肩膀,转而对段介安道:“段前辈方才谈及本身的双亲,却还未曾提及血衣神功的由来。晚生甚为猎奇,既然百里教主未曾将无形无相心法传授给本身的侄女,前辈的母亲又如安在此工夫上化出血衣神功呢?”
何晏之喃喃道:“想不到戋戋一个百里追云,竟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百里追云天然大怒,五日以内连灭三座禅寺,凡是见到和尚便杀,想以此逼我父亲出家。欧阳丽华是南陈的皇后,怎会答应本身的大师姊如此肆无顾忌草菅性命,便钦定了她的极刑,要将她绳之以法。”
段从嘉还将来得及开口,里屋之门已随之紧闭,他缓缓坐下身,闷闷地自斟自饮,好久不发一言。三人各怀苦衷,相对而坐,屋内的幽然之味伴着酒香袅袅袭人。
段从嘉道:“你师父的这门工夫是从他祖父萧疏星那边传下来的。萧疏星本是欧阳丽华的门徒,是自幼跟在阿芒身边的近侍,厥后才拜在百里追云麾下。血咒之术,便是他化用了欧阳氏的心法,对血衣神功的反噬停止禁止。萧疏星夙来标榜仁义,那里会把他叛变旧主、盗取掌教之位的旧事公布于众?天然是对本身的子孙也有所坦白了。不过,”他嘲笑了一声,“本就是险恶的工夫,再如何装点,也不过是盛开在枯骨上的一朵险恶之花罢了。”
杨琼沉吟道:“据史载,江东段郎的祖父段怀仁乃前宋太傅,号净水先生,位列三公。其父右骑将军段介安初创清社,尚长安公主赵媛,生子段景仪。段介安与我朝太/祖并称关中四杰,同大清有莫大的渊源。段氏因清社一案被权相陈靖威诛族,激起世人义愤。净水先生的弟子刘向天结天下清社士子之力声讨权奸,关中第一大派净水帮因势而起,便是赤骑叛逆。只是,未曾想到段景仪竟然也是烈火教弟子,真是叫人惊奇了。”
何晏之“啊”了一声,道:“莫非,百里追云竟毒死了本身的亲叔叔?”
“百里追云与我父亲结婚以后,更是变本加厉,要我父亲对她昂首称臣、忠心不二。她最喜制毒,在江湖上有毒姬的名号,还风俗于拿活人试毒,我父亲苦口婆心劝她,却毫无半点用处。她夙来我行我素,唯我独尊,那里会把丈夫的话放在眼里?二人渐行渐远,终成怨偶。我母亲对本身败在欧阳丽华的剑下深觉得耻,为了逼迫师父百里峥传授她无形无相心法,便在他的茶中下了毒。”
听闻“窃国”一言,杨琼不由地勃然变色,拍案而起,面色赤红,低声喝道:“猖獗!太/祖天子乃一世之雄,创我大清不世之基业,岂容尔等诽谤!”
“在渤海这些年,她用心修炼,从欧阳丽华的武功招式中自创了一门邪功,便是血衣神功。这门工夫至阴至毒,必须以人血为饵,以毒物为饲。她便佯装心疾,称须以人血续命。赫连天哲迷恋她的美色,不疑有他,日日取死囚之血扶养我母亲。
段从嘉放动手中的酒盏:“正如阿芒方才所言,万事皆有人缘。”他缓声道,“便要从我母亲百里追云讲起了。”
杨琼不语,段从嘉又道:“烈火教的衣钵担当,最看中的是天赋。你的这位曾祖,昭清皇后欧阳丽华便是武学天赋,人间所谓天剑是也。这并不奇特,欧阳家属本就是武林世家,族中天赋极高之人夙来辈出。故而,百里峥对这位关门弟子极此中意,却引发了我母亲的极大不满。
段从嘉残破的手指轻抚手中的酒盏,淡淡道:“史乘之上多数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杨豪杰和刘向天当年在青州叛逆,拥立我祖父段介安为‘小清王’,倚靠净水先生和清社的名号,才博得天下士人之心。不然,仅凭一群江湖中人,如同游兵散勇,又如何能攻陷汴京,将陈氏父子赶到江南?”他哂然一笑,“不过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罢了。”
何晏之暗想这老者身怀异香,确切非常人所能及,他又想到此人与赫连一族的干系,心中便更加猎奇,因而开口问道:“前辈说血衣神功是极其邪门的工夫,但不知此中到底有何玄机?而玉虚宫的绝学又怎会变成了血衣神功?”
“我父亲段景仪自幼由师父百里峥扶养,在玉虚宫长大。他少年得志,连中三元,是南陈驰名的才子,最善于吟诗作赋,唱酬应对、丹青管弦,无一不通,深得南陈肃宗天子陈彦的赏识。他风骚成性,红颜知己遍及京师,当时节,临安城内的北里楚院里传唱着一首竹枝词:‘个侬本是多情种,但凭一人著平章。此生不识段郎面,便是花间也断肠。’”段从嘉轻吟出声,脸上却无甚神采,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与本身毫不相干的故事,“那首词便是几个与我父亲订交甚密的歌伎所作,传唱于临安平常巷陌,江东段郎便如许名声鹊起了。”
杨琼抿唇不语,脸上尤带怒容。段从嘉悠然一笑:“当年清社结义、青州起事的四人当中,杨豪杰和谢三都是江湖草泽,刘向天只是一介功名未就的墨客,唯有段介安,是正二品的驸马都尉。他平生素喜交友江湖豪客,却不料,终究不是亡于夙敌陈氏,竟是死在结义兄弟之手。”
段从嘉放下酒盏,轻叹了一声:“这个世上晓得此心法的,现在,唯有一人罢了。”他的目光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小娃娃放心,阿芒既然留你们下来,想必是要将无形无相心法传授于你们。”
何晏之未曾想到是如许的结局,不由地愣了:“百里追云输了,但欧阳丽华却死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