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禾黍高低

天子非常欢愉的答允，“朕毫不忏悔。”

天子见锦书晃神，用心清了清嗓子，挑着眉毛道，“没想到吧，天子还要办如许的碎差。”

天子瞥见她缓缓扬起笑容，那明丽旖旎的姿势，另有弯弯的眼儿，乌黑的贝齿，皆叫他失了神魂。

崔贵祥看着锦书踌躇了半晌，他想开解开解她，眼下到了这一步，也别存别的甚么念想了，身子给了谁就和谁结壮过日子吧，万岁爷为她连太皇太后都获咎了，如许的隆恩足以叫她受用的了。因而他道，“这话原不该我问，万岁爷那边是甚么筹算？没有给外务府传口谕吗？”

崔贵祥送到门外，千丁宁万叮嘱，喝采歹要细心折侍。锦书应了，蹲个福又去和春荣话别，这才出慈宁门，撑着伞往乾清宫去了。

锦书起家往杯子里续了茶水，冲崔总管道，“我今后不能在您跟前了，您多保重。如果有甚么事儿就打发人来找我，我卸了差就过慈宁宫来瞧您。”

“凭他们掐去，朕眼不见心不烦。”他踱到窗前，推了屉子，随便倚着窗，听琉璃瓦顶溅落的雨声。站了半晌方道，“你才刚上慈宁宫去了？”

锦书觑他一眼，“那主子可不敢，转头定个鄙视圣躬的罪，又该叫慎刑司打主子板子了。”

耿宪忠跪下磕了个头，拱手道，“万岁爷，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辞。家姐夙来善性儿，如何能像他说的那样？明显是阿谁小妾坐不住胎，年下就喊肚子痛，进了三九头天就见了红，家姐打发郎中请脉，已经是胎死腹中了。死胎不拿出来，大人也没命，数九寒冬的，鼻涕都冻成了冰茬子，半夜里请稳婆来接生，跟着巴巴的熬到大天亮。”耿大人嘲笑道，“寿大人当时候在保定府办案子，返来听爱妾一哭，三句话不问，抡起葵扇大的巴掌就打人。是啊，嫡妻人老珠黄，如何及如花美妾得人意儿？只是您好歹也掌管督察院，后院失火都闹不明白是如何回事儿，我如果您，都没脸领朝廷的俸禄！”

天子一听，两边说的都有理，平白的也不好断，只道，“朕这老娘舅看来是做不成的。要弄个水落石出也不难，把郎中和稳婆找出来就成。朕瞧着交大理寺查办吧，不偏袒谁，也不冤枉谁。”这一团乱麻绞得人头疼，他挥了挥手，“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朕在这上头也有限，问过了朕也晓得了，你们跪安吧！”

锦书原想和他筹议出宫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到底现在还没个准信儿，何况民气隔肚皮，万一有个闪失，本身真要一辈子困在深宫当中了。

天子撂了手里的奏章，笑道，“这郎舅俩来得倒齐备。去，宣出去。”

天子随便说了句“起喀”，看着这两个斗鸡一样的朝廷大员，只觉头痛不已。事情的启事就是耿宪忠的一道折子，他弹劾姐夫寿国方宠妾灭妻，听小妾的调拨，一巴掌把正房太太扇回了娘家。一过三个月，今后不闻不问，既不见休书，也不接回府去，姐姐整天在家里哭泣，两只眼睛都快哭瞎了。耿宪忠坐不住了，他在奏表上义正严词的怒斥道：“如此昏懋心冷，全然不顾结发之情，难道禽兽之行哉！”

崔摇了点头，“我不值甚么，你尽管当好差，别惦记我这里。我虽是个废人，却也晓得老百姓的人道伦常，做爹妈的哪个不盼着后代好的？既然你给我脸，叫我声干爸爸，我就得有个做长辈的样不是？你放心在御前当差吧，李玉贵那儿我拜托过了，没有难堪你一说。”崔端茶喝了一口，笑了笑又道，“也许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主子护着你，你不能有甚么不顺利的。可老话说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现在树大招风，保不齐有人下绊子使坏。万岁爷就是个千手千眼的菩萨，也有顾及不到的处所，何况政务又忙，不免疏漏，下边有人照顾着你，我也放心。”

锦书看了看座钟站起家道，“万岁爷眼看着要退朝了，干爸爸，您宽坐，我这就归去了。”

锦书臊红了脸，宫里没人不晓得天子把她从慈宁宫扛到养心殿的事儿，仿佛她侍寝是顺理成章的，连李总管也给绕出来了。

她嗯了一声，“这但是您说的，金口玉言，不能忏悔的。”

崔贵祥颇感不测，喃喃道，“竟有如许的事？那也好，没有牵涉，大师洁净。”

锦书抬眼看天子，心想这位寿夫人如果放到宫里，那不就是第二个万贵妃吗！女人暴虐起来公然很可骇，。之前不过是传闻，这回见着真的了，听着叫人寒毛乍立。

“万岁爷视朝去了，我手上没差使，又逢给老祖宗绣的春袜子昨儿夜里赶了一工绣得了，就给送过来。”锦书跟着他进了寺人值房里，在高座上坐下来，八仙桌劈面的桌角上搁着半盏茶，边上放了两颗胡桃，因着在手里揉的时候长了，大要上了蜡似的油光锃亮。

锦书唏嘘道，“当真是乱成了一团浆糊，那二位大人都是一肚子委曲，不会到外头打起来吧！”

锦书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主子给老祖宗送春袜子去的，在那儿停了未几会儿就返来了。”

崔脸上尽是慈爱的神采，他点头说，“我们爷俩不谈这个，我认了你做干闺女本就是攀附，那里能图你酬谢我。”

天子点了点头，“你说。”

天子澹泊一笑，“世人都觉得天子好做，每天喊一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就齐备了。瞧瞧朕这劳心劳力，不但单要措置政务，还要管那些个鸡零狗碎的琐事儿。”

“朕……朕赦你无罪。”天子内心嗵嗵急跳，说话都说倒霉索了，“在朕面前尽管敞开来讲，朕不是主子，你也不是主子……你闻声了没有？”

那调子糯软，语气里有股如糖似蜜的味道，天子那谨慎肝几近扑腾出嗓子眼儿来。他恍忽感觉离修成正果不远了，她能如许似嗔似怨的同他说话，他真是连做梦都没想到。

天子罢了朝不回养心殿，要上南书房批阅奏对，一时拿不定主张的要传南书房行走商讨，批完了折子进日讲、察问诸天子课业，还要对付递牌子求见的京官们，大大小小的政务极烦琐，偶然乃至要过问朝廷命官们的家务事。

锦书低低应了声，“您为着我，我都晓得。我怕报不了您的恩，叫您白替我操心。”

司礼寺人退出去，稍后两个红顶子垂手出去打袖叩首，一个说“微臣恭聆圣训”，一个说“微臣恭请圣安”，拉着脸，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说各的话，各行各的礼，那里像郎舅，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臣等辞职。”两位大人也不能再说甚么了，天子是办国度大事的，不能胶葛在这些鸡毛蒜皮上，因而识相儿的齐打了千儿，退到书房外头去了。

锦书有点摸不着脑筋，竖起了耳朵，凝神静气侍立在御座旁。在她设想中，表里大臣该当是温文有礼，一堂和蔼的，如何能在天子面前负气耍横呢？

书房内侍立的寺人宫女，都被李大总管的一个眼神支了出去。锦书见状也不动声色，挨畴昔代替了顺子服侍文房，一边研磨一边暗揣摩，这会儿可不能掉链子，既然甩开了脸子，便可着劲儿的奉迎表靠近吧！反正为了出宫拼上一拼，豪杰还为五斗米折腰呢！何况她换的是后半辈子自在安闲的糊口。

“臣惶恐，臣也冤枉，请万岁爷替微臣做主。”寿大人虽有惧色，更多的倒是不平的倔强，他作个揖道，“事出有因，圣上容禀。”

“是没想到。”锦书诚恳的说，“主子真是不易，主子领教了。”

崔亲亲热热应了声，“小锦儿，这会儿如何得闲来了？”

锦书替他换了石青色的常服，他坐在宝座上看折子。天不好，屋里悄悄的，总管怕他伤了眼睛，忙命人掌了琉璃灯罩的鎏金烛台来。他歪在灰鼠椅搭上，司礼监寺人出去打千儿，“启奏皇上，督察院佥都御史寿国方奉旨觐见，另有户部侍郎耿宪忠递牌子求见圣上，主子请万岁爷的示下。”

“甚么事儿也没有，”她淡淡的说，“您曲解了，万岁爷守礼自律，并没有对我如何样。”

这股子安闲闲适的干劲是身份的意味，在宫里揉胡桃更是面子到了极致。做主子的，能泡上一壶茶，悠哉哉盘玩那东西的，绝对是寺人里的大拿，除了掌印寺人就是总管寺人了。

“我们家阿谁，的确就是母老虎！”寿大人很气愤，他再也没法文绉绉了，指着耿大人道，“你姐姐心如蛇蝎，我真悔怨当初娶了她！明晓得我寿家子孙薄弱，她本身不能生养，还不准别人生。”寿大人对天子一揖到底，声泪俱下，“请万岁严惩恶妇！她常日娇纵善妒，臣受制于妻，在群臣中惧内名声大如雷霆，这些臣都能忍。臣和耿氏结发十六载，她再悍再哏，臣始终信赖她另有一颗善心，可她现在干出这类抿灭知己的事来，臣士可忍，孰不成忍！我那不幸的儿啊，已经六个月了，被她使了人活活从娘肚子里取出来，臣的心都要碎了……万岁爷，臣寿家要绝后了！”

天子看着耿宪忠道，“这么说来，耿大人是告黑状了？”

天子嗯了声，又道，“老祖宗和你说了甚么，你只听着就是了，别往内心去。和朕也不必拘着，用不着一口一个主子，朕不爱听。”顿了顿道，“如何和太子说就如何和朕说。”

老北京祈份上的人没事儿爱揉胡桃，一则解闷子消闲，顺带练练五指的矫捷性，怕上了年纪手脚不听使唤；二则多少也有些显摆的意义，在四九城里闲逛，您如果不遛鸟、手上揉俩胡桃，缺了那份骄奢之气，您都不敢往有家底儿的大爷中间站。

天子瞥了一眼寿国方，“晓得朕为何宣你南书房来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