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无处无愁

锦书脑筋里哄的一下炸了，僵立在那边，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常四扔下水桶跟了出来，锦书看了一圈，三四个寺人忙着点库清算，便问常四道，“常谙达，东西交给谁？”

“儿子是来向皇父谢恩的。”太子卷着马蹄袖道，“儿子昨儿夜里想过了，如本年事大了，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别例。爷们儿立室立业是该当的，儿子晓得皇父是为儿子好，儿子前头蠢钝，伤了皇父的心，叫皇父绝望了，儿子罪该万死。眼下儿子揣摩明白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皇父既下了恩旨，儿子定当受命而行，再不叫皇父替儿子操心了。”

锦书心头一跳，暗道时候到了！复莞尔道，“主子要上那里？是往方泽坛去吗？”

锦书提着承担进木影壁，承担里鼓鼓囊囊的，是两套要归库的冠服。

四执库属外务府管，里头的门类划得很详确，分拨处、织补处、熨烫处、收纳处，一处套着一处，各有各的合作。单说天子的龙袍，就够人说上三天三夜的，工艺讲求到了令人咋舌的境地，三十个最精美的绣工不断的忙活，一年只能织成一件。前头说过，内造的东西不怕费工费料，宫里有效不尽的绫罗绸缎，不消放着也是糟蹋，尽管放开了使，往好了使。

常四的小眯缝眼笑成了两条线，“您快别打我脸，管我叫谙达，那我可受不起。我是托了您的福才上这儿来的，还没谢您呢，哪儿敢受您这一呼。”

锦书又喜又悲，也不知如何应才好，明显是直撞进内内心来的好动静，却恍忽又有些难过，只得强自笑着说，“主子不会骑马，怕丢丑呢！”

天子正了正头上的天鹅绒缎台冠，负手站在槛窗前长出一口气，“不是，斋戒只要在斋宫就成了……朕欢畅，朕领你出去散散，你不是说要上天桥看把式去吗？朕明儿就带你去，不传轿，骑马去。”

四执库有专门收纳龙袍的处所，进门一溜到屋顶的大高柜子，里头存的满是天子穿脏了的衣裳。宫里有端方，只要亵衣里衣能几次穿戴，外套凡是是脏了就撂，后妃们是如许，天子更是如许。就因为龙袍上用的缀饰太豪华，金片儿、米珠、镶宝，另有一些颜料沾不得水，一碰就糊了，以是不能浆洗，只能清算好了归置起来。

这时长满寿出去打千儿，回禀道，“主子，太子爷求见。”

锦书笑道，“恰是他，前头在掖庭经常聚在一起，厥后各处上了差事就不得见了。他这会儿在哪个值上？”

常四一听忙道，“这是我新收的门徒，叫得胜，故乡来的，算是投奔我来的。”冲小寺人一扬下巴道，“快给姑姑见礼，求姑姑今后提携着点儿，够你受用一辈子的。”

本来给天子尚衣的常四现在算是升了差使，到四执库管穿戴档了。锦书进门他正从井里打水，瞥见她笑着号召，“锦姑姑送龙袍入库？”

“明天休沐，连着又有斋戒，抽出空儿来，”天子凑在她耳边说，“朕带你出去。”

那小寺人年纪不过八九岁，长得齐头整脸的，大脑门子，个儿不高，沏起茶来真像那么回事儿。锦书看着他盖碗、茶海的一通揉捏，心想这些得了势的寺人过得怪津润的，如何享用如何来，顶得上大半个主子了。“谙达这儿挺好的，这工夫茶真不错。”锦书接过茶盏闻了闻，又品了品，笑道，“今后我可常来叨扰的，谙达别嫌烦才好。”

“您太客气了，我可没干甚么，如何叫托我的福呢！”锦书脚下也没停，直进了收纳库里。

这还是拿万岁的荣宠说事儿，锦书听惯了也不当回事，又抿了口茶笑道，“我之前也学过服侍茶，当时候在掖庭里，没有整电影，用的满是高碎，到底不及这个入味儿。谙达那里得的好孩子，可儿疼的，这么点儿小，手上工夫不赖。”

天子笑而不语，快步进了偏殿，本身摘下朝珠递给锦书。锦书接畴昔细心清算了佛头、背云，在檀木托盘里码好，方旋身替他脱下朝服，换上蓝葛纱袍，石青葛纱褂。

常四往人堆里号召道，“挪挪窝，来差事了！”

迎锦书在八仙桌边坐下，叫小寺人泡上好的普洱过来，壶、碗、杯、盘、托，全套都是紫竹雕的，从左到右的摆设齐，小寺人就捯饬开了。

锦书从速上去扶，难堪的冲常四道，“谙达谈笑了，我算个甚么人，那里就成您嘴里说的那样了。”

常四连续哟了好几声，“瞧这话说的！您常来，那是看得起我，是我常四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福星来了往外哄，那不是活打了嘴？我就是个榆木的脑袋，也不会这么没眼色不是！”

常四笑着说，“您快别客气，不是我凑趣您，我瞧得真真的，这后/宫当中非论是出身还是出息，没一个及得上您的！您如果看得上这孩子，只要您一句话，我就上李总管那儿回话去，把得胜派给您当跑腿的。今后也用不着您每天往库里送龙袍，万事打发他做就成。”

常四一揣摩，“您说的是张贵喜？是太皇太后二所殿侍膳处的？”

一个玻璃顶子的胖寺人应了声，上来接她手里的承担，拆开了把衣裳请出来，前后摆布细心查验。另有寺人取黄条来，手执笔墨在一旁候着，验服的寺人惊天动地的嚎了一嗓子，“仁宗，蓝宁绸夹/紧身一件，随貂皮领一条，白罗面熟丝缨冠一顶，香色纱纳八团有水夹袍一件，承德十年仲春二十二日收，四执事交。”

锦书在中间听得一头雾水，正思忖着天子到底下了甚么诏令，宝座上的天子嗯了一声，淡淡道，“你能醒事儿，朕心甚慰。得了闲儿上府里瞧瞧去，趁着另偶然候，那里有不称心的叫工部重修。你是朕的第一子，又是储君，大婚千万草率不得，这是我们大英建国以来的头一桩丧事，务需求十全十美方好。”

天子在她手上一捏，低声道，“有朕，你怕甚么。”

锦书摆手道，“那可使不得，向来也没有如许的端方。主子使唤主子，叫人晓得也欠都雅相。”

锦书细看了一遍，点头道，“多谢谙达，我都记着了，光驾往尚衣监送吧。”本身本来要回养心殿去，走了两步又踅返来，肃了肃道，“谙达，我向你探听小我，四执库里有没有个叫贵喜的？像是客岁年下才拨过来的。”

天子说了个“传”，稍后太子出去了，中规中矩的打袖存候，天子让免礼，又赐了座儿，才道，“见过内谙达了？”

天子缓慢瞥了锦书一眼，公然瞥见她变了神采，他也不觉得然，反正要痛上一痛，逃不畴昔就尽早面对，对大师都有好处。

看日头已近辰时三刻，紧赶慢赶到了太和殿后身房里，站了未几时模糊闻声司礼寺人一声高唱“有本奏来，无本退朝”，世人齐敛神肃立，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一行人便跟着肩舆，提着销金香炉往乾清宫去。天子到乾清门高低辇，倒是一向笑吟吟的，说不出的清俊儒雅。

尚衣的差事和四执库常有来往，四执库在苍穹宝殿后的乾东五所里，是专门服侍天子冠袍带履的处所。

锦书叫那副好嗓子吓了一跳，验服寺人和常四讪讪一笑，常四说，“唬着您了？这是端方，每样入库都要大声的喊，叫各处都晓得有东西出去了。万岁爷的行头满是顶顶贵重，顶顶要紧的，出入都得有账可查，少了一样就得脑袋。”又笑道，“才来的，别忙归去，坐会子吧！转头我把万岁爷斋戒要换的东西给您过过目，再打发人送养心殿去。”

锦书嗳了一声，酬酢道，“常谙达忙呢？”

得胜一听，立马撂了手里的茶壶，像模像样的给锦书打千儿叩首，“主子得胜，给姑姑存候啦。”

锦书抿嘴一笑，“没甚么，就想叙话旧罢了。那我走了，谙达忙吧！”

“他是服侍皇后主子衣冠的，在矮墙背面的院儿里。不过今儿逢四，三所院随墙小门开了，一早就瞥见他出北横街去了。”常四殷勤道，“您有甚么话，如果没甚么要紧的，我替您捎话给他？”

常四辩这话头子像是没意义，也就不追着塞人了。朝耳房里喊了一声，他手底下的寺人捧了个册子上来，身后跟了七八个四执库寺人，一人托了一件上用的行头，翻开册子念佛一样的诵道，“绒草面线缨苍龙教子正珠珠朝冠一顶、黄直径地纳纱夹袍一件、石青直径地纱金龙褂一件、斋戒牌一面、东珠朝珠一串、束金镶珠虎魄四块瓦方祭带一挂、石青缎夹里皂靴一双，四执事交。”

那飞扬的眉梢带出明丽阳光似的，锦书仰脸也跟着笑，问，“主子今儿如何了？有甚么欢畅的事儿？”

太子应个是，瞥见锦书就在几步远的处所站着，格外楚楚不幸的模样，贰内心跟刀割似的。一面警告本身小不忍则乱大谋，一边禁止着不去瞧她，他怕越瞧越苦，越瞧越恨，倘或在皇父跟前露了马脚，背面要办的大事就不成了，就要一辈子落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