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胜负
周姑和许婆婆、春草她们经常叨光尝些美食,这回被攸桐催促,又见她做得别致,也跟着取小瓷碗调了料。旁的丫环到底不敢越矩,瞧着锅里翻滚的油辣香气,满怀猎奇,按叮咛将涮菜端来。
锅里香气翻滚,蒸得屋里都愈发和缓,桌边三人围坐,姐弟俩吵喧华闹,筷箸争相下去,倒是风趣。吃罢火锅,各喝一碗浓香的鸽子汤,当真是心对劲足,别无他求。
傅澜音是南楼的常客,傅昭倒是从未踏足过,春草她们哪敢越矩,都从速起家让开。
她生了张圆胖的脸,说话虽和蔼,行动却端方端方。
那香气飘窗而出,散往各处,没多久,便引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二十岁的男人,身姿如墨竹般矗立昂扬,端倪疏朗,风仪峻整,因手握精锐马队经常交战,非常威仪刚健。他站在半步以外,带着薄茧的指腹搓了搓,神情冷峻沉寂,看向攸桐时,仿佛打量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
仆妇往篦子加上炭,待锅里的汤沸腾时,攸桐迫不及待地丢块肉片出来。
攸桐打量了一圈儿,越看越是对劲,眼底里笑意漾满溢出,是出阁后少有的欣喜。
想来也不算不测,抛开魏攸桐的浑身骂名不谈,即便没那些编造出来的谎言,哪个男人情愿本身娶的老婆内心装着别的男人?更别说魏攸桐还一片痴心,闹到了为许朝宗寻死的境地。这类事搁到平常男人头上都没法忍耐,更别说是傅煜了。
病情虽说不严峻,但高门贵户娇养的令媛,略微头疼脑热就得惊动听,西楼的仆妇不敢怠慢,仓猝摸黑去请郎中。偏巧傅家常请的许郎中因家里有事出了门,两三日才气返来,便先请了他的高徒贾郎中。
“涮肉么,谁没吃过!”傅昭嘴硬。
现在到了齐州,少了顾忌,想着那滋味,不自发口舌生津, 格外迷恋,便连连催促。
结婚之前,魏思道经常避着她,半点没流露议婚的内幕。
贾郎中医术还算不错,来过傅家几次,望闻问切罢,没瞧出大弊端。
这边冷静策画,谁知西楼里,傅澜音吃完火锅,后半夜却闹起了肚子。
攸桐拼极力量撑到这会儿,又累又饿,只觉头昏目炫,好轻易听着屋门关上,暗自松了口气。遂同喜娘说了声,叫旁人自去外间候着,她只留春草在侧,待珠帘垂掉队,偷摸摘了凤冠,取桌的上糕点清茶来垫肚子。
到得南楼外,那香辣的气味儿愈发浓,傅澜音兴趣勃勃,进门便笑道:“二嫂又做好吃的呢?”
这会儿她腹中空荡,脑袋上又压着珠翠沉重的凤冠,浑身怠倦劳累,哪还能在乎这些?
遂强忍着打起精力,脚步轻挪,端方慎重,规端方矩地拜了堂,在世人簇拥下赶往洞房。
锅里已有煮熟的肉和菜,春草帮两人夹到碗里,傅澜音尝过,脸上便暴露笑来。
而后,便对上了傅煜那双冷酷的眼睛。
春草赶着催了两趟,晌午过后, 外头的工匠总算将东西送来了。
遂扶着喜娘的手,跨过火盆,而后与傅煜各执红绸一端,渐渐入府。
傅昭扫了一眼,瞧着那两碟子生肉和鸭血鸭肠,皱了皱眉。
天井两侧皆是来道贺的来宾,男人峨冠博带,女人斑斓珠翠,尽是本地的高门贵户。模糊绰绰的脂粉熏香之间,傍晚微暖的风吹过来,竟异化着隔院宴席上的饭菜香气,酱香的肉、浓香的汤,攸桐嗅了两口,面前闪现出香喷喷的饭菜,只觉腹中饿得更短长了。
姐弟俩尝了,傅澜音赞叹不断,“比煮的好吃!比上回的蟹肉圆子还好吃!”
倒是傅昭学了点傅煜的弊端,筷子忍不住伸进锅里去,口中却说着“味道还行”。
攸桐闻之莞尔。
眼瞳乌黑,像是墨玉打磨普通,通俗而冷沉。他身上有残留的酒气,那双眼睛里却不见醉意,复苏得很,也疏离得很。
夏嫂刀功好,肉片切得也薄,稍涮了会儿便能熟。
遂拉着傅昭往南楼走,非要他亲身尝尝。
捞出来蘸上蒜香的料,那滋味,啧啧!
攸桐也没怠慢,命烟波接了杯盘,点头道:“多谢操心。”
他一分开,方才那种模糊的冷沉氛围随之溶解。
这时节气候渐冷,没多少新奇的绿菜。攸桐这是初度尝试,食材也只备几样不费事的,牛羊肉、火腿、腊肉切成薄片,另有鲜鸭血鸭肠、鱼片、茭白、冬笋、冬瓜、豆腐,再泡几样笋干之类的备着,又叫人剥了青虾,费极大的工夫打出一小碟虾滑。
春草手脚敏捷,转眼便将几个料碗清算洁净,偌大的方桌上,就剩火锅热腾腾地煮着,周遭摆了十来个菜盘子――
姐弟俩俱贪美食,傅澜音较着劲非要他尝,傅昭又稍稍意动,半推半当场被姐姐拉了来。
现在遇见这景象,攸桐更不好问,一瞥以后,便仍垂眸端坐。
“二女人、三公子。”周姑笑着起家号召,叫木香从速搬椅子。
攸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笃定,跟前这个男人绝非至心娶她!
……
攸桐暗安闲内心撇嘴,微绷的手指松开,这才发觉,刚才不知为何,对上傅煜那双冷酷冷沉的眼睛时,她竟有点严峻。幸亏那人走了,她也无需费心对付,倒能放心沐浴安息,睡个好觉!
那捧着合卺酒,被唤为“周姑”的仆妇不觉得怪,朝攸桐笑了笑,道:“将军向来事件繁忙,别瞧本日大喜,虎帐里的事却还担搁不得。他才赶返来,怕是要亲身去巡查一趟才放心。少夫人不必等了,叫她们备水,服侍沐浴吧?”
只是缺人手,夏嫂一人撑不住,还是得寻个有志于此的厨娘,也得找些能照主顾人们用饭的伴计才是。
南楼的小厨房动火后,攸桐已连续将各色香料调味购置齐备。小丫环按叮咛取了八角、香果、桂皮、花椒、葱蒜等十多味香料,在锅里煮了半晌后捞出来去异味,又剁了盘鲜红火辣的朝天椒,直辣得两眼堕泪,被攸桐喂了好几块香软糕点才缓过来。
“还行。”
“是吧?多吃点。”攸桐见她喜好,天然也欢畅。
――特别是她这类顶着狼籍申明嫁过来的。
满院丫环被她逗笑,周姑依着攸桐的叮咛,也搛了些给她们尝。
满厨房的香气浓烈扑鼻,飘散到院里,馋得丫环仆妇都几次往里张望。
傅澜音哪会受他无端笑话?
春草内心咚咚跳起来,下认识看向自家女人。
被傅澜音直言戳破,“那是你没见地!”
周姑又招了招手,将外间几个丫环叫出去,让她们挨个拜见少夫人。
春草在旁看得忍俊不由,“少夫人快别瞧了,谨慎眸子子掉到锅里去!”
傅老夫人带着几位女来宾谈笑而来,待撒帐之礼毕,才不慌不忙地分开。
傅煜径直走入屋中,没有任何停顿,直奔攸桐而来。
半晌后,门扇轻响,主子齐声施礼,“将军。”
攸桐怕他俩受不住辣,遂调个平淡的,而后号召两人入坐尝尝。
“比我们做的涮肉好吃!”
这男人出身高门,手握重兵,虽脾气冷厉,倒是龙凤般的人物,娶个公主都不算过分。
经常循香味而来的傅澜音,和甚少露面的傅昭。
“能吃吗?”他瞧着火锅,满脸顺从。
她这儿锅底味美,花腔繁多,再配上蘸料,倘若真开个火锅店,定能主顾盈门。
问及克日吃食,传闻傅澜音昨日吃了血肠鱼虾之类的东西,便劝她勿贪口腹之欲,开了调度的方剂。折腾了一阵,天快亮时,事儿传到寿安堂,老夫人问起来,仆妇不懂药方和郎中的一堆说辞,因郎中叫傅澜音今后别贪吃,只当是昨日在南楼吃了涮肉的原因,嘴快说了。
遂围桌而坐,自挑了喜好的菜涮着吃。
内里仆妇端来合卺酒,他摆手表示无需费事,只将洞房打量一圈,叮咛道:“周姑,服侍她安息,我另有事。”说罢,回身绕过帘帐,出门去了。
傅家筹办婚事时不露马脚,里里外外都颇昌大,洞房里红烛高烧,沉香幽淡,眼角余光瞥过,桌椅器物、床帐珠帘无不精美。
老夫人刚睡醒,闻声这话,便悄悄活力起来。
傅煜也没吭声,目光在她娇丽端倪间停驻半晌,记着这位新婚老婆的面貌免得认错,而后退了两步,有点倦怠似的靠在前面的紫檀海棠桌上,抬手揉眉心。
攸桐坐在榻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心底毕竟感觉忐忑。
夏嫂手脚敏捷,起锅后等油热了,先将葱姜等物搁出来,炸到焦黄时捞出来,放上辣椒蓉和费了极大工夫才找来的豆瓣酱,等锅里的油变得红亮,加了诸般香料熬。待火候差未几,加上糖和酒,炒后捞去料渣,加上高汤调味。
别说,滋味还真不错!
春草站在床畔,偷眼一瞧,将那冷酷神情看得清楚,仓猝行了礼,按着喜娘的叮嘱去取揭盖头的金盘玉快意。谁知脚还没迈出去,就见傅煜右手微扬,那袭遮在凤冠上的喜红锦缎便轻飘飘落到了床榻上。
如果看到这句话, 代表采办率不敷50%, 再买一章重新刷便能够啦 在都城时,周遭都是跟原主相处了十多年的人, 攸桐怕魏家人瞧出马脚后费事, 行事非常收敛。虽迷恋美食,却没敢翻出新花腔, 大半年都没敢起煮火锅的动机。
顶着风言风语娶她,绝非心甘甘心。
许婆婆上了年纪,怕太辣了受不住,取的是鸽子汤锅里的。春草馋嘴,瞧那辣锅里油水沸腾香气四溢,实在诱人,便挑了里头的肉来吃,谁知味道太重,被辣得跳脚,吸着舌头找温水来涮。
遂摘了凤冠,交由春草收起来。
再今后的热烈喧哗,就跟她这新娘无关了。
暌违已久的甘旨,叫人吃得心花怒放,她大为对劲,又添旁的菜出来。
可惜这等场合,半点都不能错端方。
“虾滑。味道很好的。”攸桐只比他们大两岁,眉眼弯弯,傲视间神采照人。那虾滑脆嫩,不过半晌便已熟了,忙捞出来,略微蘸点料,入口爽利鲜美,的确人间至味!
攸桐一笑,将锅里煮熟的鸭血捞出来,“煮熟了就能吃,味道好着呢。来――”她揽着傅澜音的肩膀,到中间搁料的桌上取了干净的空碗,教她做蘸料。而后向傅昭道:“三弟呢,能吃辣么?”
在都城时她便猜想,那“拯救之恩”是傅家扯谈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等涮熟了,也叫旁人尝尝。
而后,便蠢蠢欲动地去调蘸料。
攸桐倒是没露惊奇,嫩葱般纤细的十指扣在膝头,凤冠下的如画端倪抬起来,神情淡然。
――竟是顺手掀掉了盖头!
傅昭对涮肉不顺从,吃了些牛羊鱼片和冬笋,见攸桐拿着鸭肠高低捣鼓,也试着涮了点。
傅家雄霸一方,傅煜是名震敌军的骁将,不管攸桐在外的名声如何,这婚事是傅家办的,自须筹措得风景。从傍晚到半夜亥时,外头上百桌筵席排开,将领亲朋们轮番敬酒,隔着数重院落,还能有笑声偶尔随风送来。
他倒是吃过涮肉,但多是牛羊肉片,还没见过生血生肠,看上去怪脏的。
紫铜铸的涮肉锅,篦子安稳,疏密正宜,承灰的底座镂出云纹图案,风口形如佛像,甚是高雅。锅身打磨得光滑锃亮, 炭筒颇高,压火帽做得严实,锅里按叮咛添了道隔子, 将锅成分红两半。火锅盆和锅盖都做了铜环提手, 用小小的铜狮子压住, 做工极好。
傅澜音饭来张口惯了,对着那盘子鸭血,游移道:“能吧……”
攸桐原觉得这阖府高低皆是傅煜那样的态度,见周姑如此,倒稍觉欣喜,命春草赏了点东西,将几张脸记在内心――这院子想必是空置得久了,甚少居住,家居器物多是新的。屋里丫环未几,打扮得都颇划一,当中就数叫苏若兰的那位年纪最长,很有几分姿色。
当初傅家提亲时瞎编出那来由,应是为压住外头群情,好教旁人少些测度。这门婚事,必是两家为了各取所需才结的。只是,魏家在朝里权位平淡,没多大本事,傅煜既如此不待见她,为何要不远千里到都城去提亲?
……
见攸桐拿着小银勺将盘子里一团乳白黏糊糊的东西下到锅里,又问:“那是甚么?”
攸桐为这顿火锅折腾了两三天,虽费事,却总算稍慰相思。瞧着傅澜音姐弟俩吃火锅时欢畅满足的模样,内心也结壮了很多――都城表里的高门贵户,很多府上都会涮肉吃,可见是喜好那热腾腾围坐用饭的氛围,只是滋味寡淡,不敷诱人。
乃至……不太待见她。
太久没吃火锅,驰念的滋味极多,这鸳鸯锅里,川蜀的辣味是必不成少的。
傅煜仿佛不肯在此多待,闷声不吭地站了半晌,听内里动静远去,便也走了。
攸桐瞧着鸳鸯锅里好看标红辣,甚为对劲,又往另一半放上鸽子汤底,加些野山菌干,可滋阴补身材。
傅煜仿佛是特地放重了脚步,外间丫环仆妇闻声,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攸桐也不敢露馅,从速将蒙着盖头的凤冠抬起来压在头上,端方坐稳。
攸桐嘁了一声,命人将锅摆好,而后去厨房催夏嫂做最要紧的底料。
热腾腾的火锅架在抱厦里,因后晌不算太冷,攸桐便命开窗,免得闷出满屋子的味道。
好轻易熬到夜深,红烛垂垂化成蜡泪堆叠,内里夜风里总算传来点脚步声。
傅昭甚少在府里瞎逛,本日是帮姐姐在内里买了几样安排物件,亲身送到她住处。傅澜音送他出来,因闻见远远飘来的几缕香气,猜得来处,随口赞二嫂厨艺极好,稍露馋相。傅昭因几位长辈的成见,对攸桐印象平平,听她满口夸奖,自是不信,还笑她馋嘴。